青墨大吃一驚,可那聲斥罵剛到嘴邊,又被她給咽回去了,奪下笛子的人,竟然是老蝙蝠。
這下子所有人都錯愕當堂,不明白老蝙蝠的意思。
柳亦最先開口,乾巴巴地咳嗽了一聲:“師父您老這是、這是……”
不等他說完,老蝙蝠就低啞的笑了一聲,擡手把心魔笛子拋還給青墨,隨即轉頭望向樑辛:“這件寶貝固然神奇,卻不可亂用,隨身收好,等到不得已時再吹響它吧。”
不等樑辛開口說話,青墨就先納悶問道:“不可亂用?您老的意思我不懂。”
老蝙蝠擡起頭,四下裡看了看,先從附近找了棵樹把自己吊上去,這才一邊晃悠着一邊開口道:“心魔也好,執念也罷,歸根結底應該算是一種感覺,靠外力來喚醒它,會有一個缺點,這就彷彿……”
說着,老蝙蝠琢磨了片刻,舉了個例子:“你看到人家出殯,苦主哭得悲悲切切,自己也會跟着鼻子發酸;可你要是天天遇到出殯的、哭喪的,用不了多久你也就習慣了,不會跟着一起難過了,不是你心腸變硬了,而是你習慣了這份哭聲。”
樑辛心說自己也太不吉利了,口中則應道:“您老的意思,笛子的影響,會對我越來越小?”
老蝙蝠倒吊着點頭,看上去彆扭得很:“就是這個道理了,心魔笛子響起時,第一次的效果會最好、最強烈,別就這麼浪費了。”
樑辛明白了道理,可還是有些不甘心,笑道:“那也總得試試它靈不靈驗吧?”
老蝙蝠冷笑了一聲:“不用試,娜仁託雅鑽研出的法子,是決計不會有錯的!”說完,他頓了頓,又繼續道:“而且當初娜仁託雅煉製心魔笛子,是爲了對付敵人,是一對一的殺人手段,用過一次,敵人死了,笛子也就沒用了……你們誰敢肯定,這笛子能吹幾次?或許它能吹一千年,或許吹過一次就裂開散碎也說不定!”
這句話倒確確實實佔住了道理,心魔笛子是鮮血主人的‘專殺’法寶,用過一次就作廢,沒有必要設計的太結實,至少娜仁託雅不會刻意在笛子上,去加持讓其更堅固,卻又不影響笛音效果的法術,這樣一來,根本沒人能知道這枚心魔笛子能用幾次。
說不定青墨一吹,樑辛執念爆發,可笛子卻碎了。
樑辛正經點了點頭,柳亦撇了撇嘴,從旁邊嘟囔了句:“當初試煉驚蟄鑼的時候,您老可沒心痛寶貝……”
老蝙蝠沒搭理徒弟的抱怨,他的話還沒說完,可再開口時語速卻極慢,在說話的同時,老頭子也在用心思索:“另外還有一點,執念……應該是有心而起、有感而發,靠着外物來催動,總是讓人覺得有點不對勁。總之有了這枚笛子,你對敵也就有了底氣,這是件大好事,不過能不用的時候,儘量不用。”
樑辛痛快答應:“歸根結底,還是要儘快領悟,找到引動執念的法子,好像乾爹那樣。”
而老蝙蝠卻露出了迷惑的神情,接着樑辛的話,喃喃道:“這個事情麼……我可有些不明白了,時時都能引發的執念,那還是執念麼?”
先前老蝙蝠只知道天下人間,卻不明白將岸運功的原力,直到上次柳亦從離人谷回來,把所見所知的一切都告訴了他,他才明白將岸魔功要靠執念來引發,由此也產生了這樣一個疑問。
像老蝙蝠這種修爲的高手,性子裡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對功法的癡迷,雖然這個疑問和他沒有半個銅錢的關係,可還是忍不住去琢磨。
樑辛可不管這麼多,喜滋滋地從青墨手中接過笛子,小心翼翼地收到須彌樟之內,從心裡到臉上,自然都是滿滿的歡喜,不管怎麼說,這件寶貝對自己的好處極大,有了它,最近這段時間裡也就有了天下人間。
兄弟連心,樑辛得了造化,柳亦也跟着心中大樂,笑着給他數到:“心魔笛子,讓你隨時能打出天下人間;蟠螭又幫你煉化了二十片陰沉木耳,這些寶貝讓你星陣威力激增,嘿嘿,比起咱倆出海之前,你的本事可又翻着跟斗向上竄了……”
說着,柳亦突然想起來了什麼,臉上的笑容更盛:“這還不算完,你還得了幾百頭厲害怪物!”說着,伸手一指那些四處閒逛吃草的骨瘤蜥,隨即又望向曲青石:“咱家老三的造化,這得怎麼說啊?”
曲青石憋了半天,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吐出三個字:“他媽的!”
除了‘他媽的’,小白臉也實在不知該怎麼形容樑老三的造化了。
樑辛哪還忍得住心裡那份得意,手訣一晃,左手金鈴鐺,右手心魔笛;身邊繞着七片戾蠱金鱗;鈴鐺響動之下,骨瘤蜥成羣結隊散於他身後,還個個都亮出了那對薄薄地肉翼作勢欲撲;大毛小毛也煞有介事,身上的長毛乍起,哇哇怪叫着各自翻身其上了一頭大蜥;還有禿腦殼,摔打着尾巴就衝過來了……
法寶,巨鱗、怪蜥、傻小子,氣勢煌煌,妖威浩蕩!
柳亦嘴裡嘖嘖有聲,對着樑辛伸出了一根大拇指:“排場!趕明我再給你做幾面旗子,插在蜥蜴背上!”
青墨湊趣,咯咯地笑着,問道:“旗子上寫啥?”
不等柳亦開口,跨兩就操着半生不熟的漢話,怪聲怪調地叫道:“誰敢惹我!”
在場衆人全都放聲大笑。
到現在人人心情輕鬆,大事小事都說完之後,就開始商量着搬家,他們要在‘太歲頭上動土’,說不定真會降下一場滅頂之災,自然要把島上的大小怪物們都運走。
算起來,兇島上最難搬的‘物件’,就是那條大蟠螭,不過現在有了曲青石和老蝙蝠兩大高手,任其一出手,都能搬得動它;另外幾百頭巨蜥,可都是樑磨刀的‘排場’,無論如何也是要帶走的。
巨蜥不難弄走,不過也就是數量比較多,至多再請幾位劍仙折返一趟也就是了,一場算計下來,運力全不成問題,唯一一點分歧也僅僅在於,樑老三財迷,稀罕雜錦孤峰,跟幾位高手商量,能不能把那座孤峰也帶走,老蝙蝠、曲青石、跨兩都用看傻子的目光瞪他。
胖海豹這時候也插口道:“要搬家的話,最近的地方也就是軲轆島了,這一趟怕不會有三千里,也還是有些遠……”
樑辛笑而點頭:“軲轆島呢,肯定是要去的。一來咱們要再採些木耳,另外再看看,有纏頭老爹出手,能不能把紅船弄到西蠻去,那條船總放在島上也不是個事;二來在這裡探出了不少事情,總要去軲轆島上,和諸位當家說一說,三百年前的事情,誰也不會再追究什麼,可彼此間最好能有個交代。”
說到這裡,樑辛的話鋒突然一轉:“不過,距離此處最近的地方,卻不是軲轆島!”
話音剛落,還在樹上倒吊的老蝙蝠就怪笑出聲,接下了樑辛的話:“此去東南七百里,還有一座島……”
柳亦接口笑道:“那座島子上,原來盤踞着五頭大獸麒麟,誰上去都找死!”
跨兩眉飛色舞,繼續道:“可現在,龜兒麒麟死個翹翹的,島子空了!”
這種時候哪能沒了青墨,小丫頭笑容滿面,眼睛眯成了彎月牙兒:“不空,不空,麒麟沒了,島子也不空!”
曲青石眯起了眼睛,可這次,憋在眸子裡的不是煞氣,而是滿滿當當的笑意:“大獸的老巢裡,天材地寶還能少得了麼?”
大祭酒秦孑盈盈一笑,雍容華貴:“別聊了,快走吧……急死我了!”
樑老三跟着大夥一起呵呵大笑,正高興時,坐在身旁的柳亦突然用手指捅了捅他,跟着,柳黑子用下頜微微一指曲青石,示意他趕快去看。
曲青石的目光正望向大祭酒,也在笑,不過笑得有些……傻乎乎的。
對於麒麟島,大夥所知的也僅僅是在東南向七百里上。至於它具體的位置、在五頭大獸死後島上還有沒有其他的兇險,這些情況沒人知道。
按道理講,要去麒麟島,應該先派人去探路、初步上島摸一摸情況,可誰都等得不耐煩,何況隊伍裡有老蝙蝠、曲青石和樑辛這三大高手壓陣,就算再有兩頭大獸看家,打不過至少也能逃得掉,亂哄哄的商量了一陣,最後老蝙蝠乾脆枯手一揮,怪笑着:“都去都去!誰也別落下,一起去找寶貝!”
一邊說着,老蝙蝠從樹上跳下來,輕飄飄地滑到蟠螭是上空,緩緩地盤旋着,口中笑道:“大蛇,我這便帶着你離開此處,是一片好心,你可莫咬我!”話音落處,一團黑風自他身上捲揚而起,轉眼間將蟠螭籠在其中。
樑辛嚇了一跳:“總要先去探明白了麒麟島的狀況,纔好來搬它吧,現在帶上它,萬一那座島上還有幾頭大麒麟,豈不是害了它?”
老蝙蝠罵了聲:“糊塗小子,蟠螭還上什麼島?待會飛過了惡炎範圍,我就把它丟回到大海去了!”
樑辛這才恍然大悟,連着咳了好幾聲,自己想着搬家,也就想着要把蟠螭也弄上麒麟島,全都忘了蟠螭的歸宿是大海,人家只想回到水裡去。
老蝙蝠說完,低低吼叫了一聲,黑風捲蕩而起,托住蟠螭和那幾條小蛇緩緩上升。即便老蝙蝠神通驚人,託着這條亙古大怪也顯得頗爲吃力。
蟠螭聰明,明白人家是好意,並不掙扎嘶嗥,相反還睜開雙眼,對着老蝙蝠點了點頭。它即將開始蛻皮,如果在海里進行,比着陸地上省力百倍。
曲青石也引動神通,一道青色浮光飄起,把柳亦、樑辛、大小毛和胖海豹這些不會飛的同伴裹住,隨即猶豫了下,又把神通籠罩的範圍擴大了些,帶上了三頭巨蜥,這才笑道:“咱們也走吧!”
其他人或催動法寶,或喚起神通,跟在青光與黑風之後,盡數飛躍而起,向着東南方向疾馳而去。
因爲老蝙蝠負重,速度大大折扣,所以就連修爲最差的青墨也能跟得上隊伍,小丫頭一邊飛一邊納悶,揚聲問她哥哥:“帶着些大蜥蜴做啥?既然帶了,又不多帶?”
不等曲青石回答,大祭酒就從小丫頭身旁笑着開口:“麒麟島不是普通的地方,巨蜥能不能在上面存活可還不好說,曲大人是帶着幾頭先去試試看,如果能適應,再大規模的搬過來。”
曲青石也笑道:“這羣骨瘤蜥是老三的寶貝,咱可得小心伺候着,一下子把幾百頭弄過來,別再都被麒麟妖氣給嚇死或者毒死了!”
衆人飛得不算快,不過比起魚鷹疾翔也要迅捷得太多,小半個時辰之後,已經離開兇島二百里有餘,到這裡,腳下的海水已經變得清澈了,總算離開了惡炎影響的範圍。
穩妥起見,大夥又帶着蟠螭向前飛了百多裡,樑辛還親自跳入海中,算是幫朋友試試‘洗澡水’,回來後笑道:“此處沒問題了,在下面我看見帶魚來着。”
老蝙蝠這才凝住黑風神通,回過頭問蟠螭:“便是這裡了,成不?”
蟠螭並未回答,而是揚起了巨大的頭顱,頗爲緩慢的轉動着,目光一一掃過衆人。
跨兩急着去麒麟島探險,不耐煩蟠螭慢騰騰的動作,皺眉道:“做抓子麼,老漢兒莫理會它,扔個龜兒下去便是了!”
柳亦和蟠螭混的時間長,明白這族怪物的特性,開口笑道:“還有個儀式來着,老三快去!”
其實不用他招呼,樑辛早已跳到老蝙蝠的黑風中,笑呵呵的來到蟠螭跟前。
一個海中的巨孽,一箇中土上的小魔頭,機緣巧合之下,有了共同的敵人,並肩而戰,幾經生死,最終樑辛救下了蟠螭的性命,而蟠螭對樑辛也絕對算得上有情有義。此刻分別在即,再見遙遙無期,樑辛心裡又哪能沒有些唏噓。
與蟠螭一起的經歷,兇險有之、詭異有之、莫名其妙、啼笑皆非和亂七八糟更有之,到最後,那一連串的死去活來中,積攢下來的,算不上兄弟情誼,更談不上什麼朋友關心,算起來,只是……一份情懷吧。
萍水相逢,你不負我!
笑聲裡,樑辛縱身躍起,在蟠螭頭上重重三撞,嘭嘭悶響中,蟠螭遽然仰頭長嘯,帶着嘶嘶銳響的長嘯聲,落在海面上,轉眼之間巨浪如川!
樑辛之後,便是柳亦、胖海豹,大毛小毛看蟠螭的齒冠還沒長好,躲在曲青石後面說啥也不去和蟠螭撞頭告別。
跨兩看着兩眼放光,情不自禁的摩挲着自己的額頭,小聲嘟囔着:“乖乖兒,和大蛇子磕頭,威風嘞!我要也撞個,回去羨慕死瓊環娃兒……”話雖這樣說,他也還是不敢上去和蟠螭碰頭。
一羣小蛇也竄上跳下,和樑辛、柳亦、胖海豹這幾個熟人一一撞頭告別,隨即老蝙蝠放聲大笑:“終須一別,從此珍重吧!”話音落處,黑風消散,蟠螭落入大海,一道巨大的浪花潑天而起…….最後一個下水的,是禿腦殼……樑辛是小傢伙的朋友、親人,可大海卻是它的自由!
簡單且有些突兀的告別,樑辛心中幾分悵然,仔細想想,啞然失笑,這一次,他居然從一羣海妖的身上,品到了人間滋味。
直到這一族蟠螭徹底消失,衆人才再度啓程,繼續向着東南方向疾馳而去。
剩下的路程,並沒花費多少時間。
東南七百里,範圍雖然模糊,可飛來的是一羣宗師,目力精強,又身在高空,再加上海面開闊,視野範圍極大,並未尋找多久,老蝙蝠便伸手向着前方一指:“差不多,就是那裡了!”
其他人的目力稍差些,此刻還看不出端倪,又向前飛翔了一陣之後,樑辛纔看到,一片島礁影影綽綽,出現在視線盡頭。
老蝙蝠並不停留,帶着其他人一直飛到那片島礁三十餘里處,才就此止步,靜靜懸浮於半空之中。衆人都閉上了嘴巴,或目光炯炯,或眯起雙眸,仔細打量着前方的島嶼。直到半響之後,不知是誰長長地倒吸了一口涼氣,聲音雖輕,卻總算打碎了衆人的沉默!
麒麟島,並不是一座,而是……一朵。
一朵麒麟島,一朵五瓣青蓮。
麒麟島一共由六隻小島組成,一座白色,另外五座小島青青碧綠。
白色的小島居中,形狀爲正圓;而五座青色小島形狀狹長,列於四周,將白色島嶼拱衛其中。
五隻青嶼仿若蓮花長瓣,一座白島恰如蓮心。從天空鳥瞰,這片麒麟島,就是一朵奪了天地造化的五瓣蓮,青白呼應,正綻放於碧海藍天之間!
“這就是麒麟島了?”青墨一開口,就發現自己的聲音乾澀,咳嗽了兩聲,勉強笑道:“我看要叫它蓮花島更貼切些。”
別人都不說話,只有柳亦隨聲附和:“不錯,應該是住着麒麟的蓮花島。”
五座青色的島嶼大小相若,差不多二十里左右的方圓,其間草木繁茂,鬱鬱蔥蔥,顯得生氣勃勃。
白色的‘蓮心道’要小許多,只有四五里的樣子,上面密密麻麻,盡是巨大的珊瑚樹,這才把島子盡數染成了白色。珊瑚都是死物,不知在此屹立了多少年,更不知道它們憑什麼能經歷得住海風侵蝕,昂立千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