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走出村子的孩子,又有幾個不曾幻想過,五年,十年,二十年後,黃袍加身,出人頭地,然後衣錦還鄉,光宗耀祖,光耀門楣,那個時候,對這些小人物來說,這五年、十年、二十年所吃的苦受的累遭的白眼,都會煙消雲散,化爲烏有。
小地方,小人物,小心眼,誰家孩子出息,都會羨慕嫉妒恨,誰家孩子窩囊,則會各種背後挖苦嘲笑戳脊樑,所以纔會出現此生若不能出人頭地,誰又敢狼狽回鄉的心裡。
這種心裡好也不好,好的是能讓更多的孩子走出村子,像條沒了命的狗,拼着勁的往上爬,改變自己的命運,不好的是,畢竟機會和機遇只有那麼多,不是每個人都能狗屎上位,出人頭地,他們不出人頭地,便不敢回鄉,形成惡性的循環。
不過對於有些人來說,一旦走出了這個村,那便將踏上的是一條不歸路,不富貴不還鄉。
杭州的雪下得快,也化的快,停飛了一天的蕭山機場在昨晚就已經開始正常運營,李三生一行人匆匆坐上了去西安的航班,並沒有選擇灣流G500,或許以後不是什麼急事李三生也不會再動用那兩架私人飛機了,灣流G500和龐巴迪挑戰者850都已經交給了江南的私人飛機俱樂部,如今的他更喜歡平淡如水的生活,簡單,卻也最真。
除過李三生以及作爲老李家正牌媳婦而必須回鄉祭祖的柳伊然,還有一個人,這個人自然是阿傷,三年前回關中上族譜的時候阿傷沒有回去,這次李三生不管如何,都會帶上阿傷,這也是三十怪蜀黍帶着人馬在昨天殺奔西安的時候爲什麼沒有帶阿傷的原因,爲此阿傷昨天還和三十怪蜀黍大鬧了一番,當得知三十怪蜀黍帶人要回西安,並不知道李三生已經回來的阿傷連夜從福州趕了回來,大鬧道,三哥沒有回來,誰特麼都不準去西安。
阿傷當年親自經歷了那段悲慘的經歷,二龍是怎麼被人算計的,又是怎麼成爲植物人的,薛幡又是怎麼死的,這些都是他親眼看到的,李三生帶着他又是如何兩人一車大鬧關中道,最後又是如何狼狽的逃出西安,又是如何從當年的落魄大學生到如今的南方地下世界梟雄,這一切,誰見證了?只有阿傷。
要是說,誰最有資格跟着李三生殺回關中,那只有阿傷。
所以三十怪蜀黍要帶人殺回關中,阿傷自然第一個不同意,他依舊記得離開西安那天,李三生看着消失在身後的大西安,在車上對他說的話:阿傷,記住,總有一天我們會殺回來的……
從那天起,阿傷便一直等着這一天,這一等便是五年,五年的時間,他從來沒有回過關中,更是多大不孝沒有給生自己養自己的父母打過一個電話,就連那斷相戀三年的戀情都無疾而終,他憋了一口怨氣,這口怨氣憋了五年,他之所以能在東北特訓時拼命,之所以給李三生打江山的時候總是衝在最前面,無非就是爲了等着一天,等着出人頭地了風風光光的殺回關中,就像是初中的時候看的古惑仔的電影裡面,狼狽跑到臺灣的山雞風風光光的開着數輛大奔帶着一羣保鏢殺回香港,那場面,狗血但夠熱血。
所以他容不得別人打破自己憋了五年的怨氣,三十怪蜀黍也不行,被阿傷大鬧一番,卻又能理解的三十怪蜀黍最後只能告訴阿傷真相,說三生回來了,是他讓我帶着人馬先過去。
當聽到三生回來的時候,阿傷很不爭氣的紅了眼睛罵道,草,我就知道三哥會帶我殺回去,我就知道。
這個憋了五年怨氣的關中漢子在這一刻哭的像個娘們,似乎發泄着從西安離開的這五年所有的憋屈和委屈。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不相識,塵滿面,鬢如霜。
至於李三生?
當年是他帶着阿傷從西安狼狽的逃走,如今也只能是他帶着阿傷風風光光的回去,這是一個關中爺們當初給的承諾,就像是項羽當初帶着三千江東子弟出江東,卻最後無一生還,因此覺得愧對江東父老,而不得不自刎於烏江一樣。
李三生看着一路上心情很是沉重,看起來很是緊張的阿傷淡淡的說道“這五年,三哥讓你受委屈了”
阿傷嘿嘿的笑了笑說道“跟着三哥不委屈”只是特麼的眼睛又不爭氣的開始聚集淚水,這五年吃過再多的苦再多的累也都沒哭過慫過,可從昨天到今天,他已經不止一次紅眼睛了,像個娘們一樣,深呼吸一口氣,眼淚終於憋了進去。
李三生不知道再說些什麼,這五年,他故意對阿傷不管不問,任憑阿傷折騰,就算是對山跳以及後來那幫長三角幫都比對阿傷看重,他知道阿傷委屈,不明白,不是他不看重阿傷,只是他想要阿傷真的強大,因爲後面,他要給阿傷一片大大的江山。
不爲什麼,就爲了當年薛幡死後,自己孤軍奮戰,阿傷二話不說,自斷退路,敢與整個關中道爲敵的膽氣。
這份大恩,當初那份感動,是他李三生欠阿傷,至死不敢忘,他一直沒說過一個謝字,只是他將這一切都記在心裡,人說滴水之恩應當涌泉相報,可對他李三生來說,這不夠,遠遠不夠。
帶着墨鏡的柳伊然坐在靠窗的位置,李三生坐在她的旁邊,阿傷則坐在過道的另一邊,她的旁邊坐的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看起來年齡不大,不過化了妝也不知道真實年齡。
看見阿傷緊張的樣子,似乎以爲阿傷是第一次坐飛機,女孩淡淡的說道“第一次坐飛機?”
阿傷轉頭愣了愣,如今的他早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阿傷了,見慣了漂亮女人,有錢的有權的有背景的,他想要什麼樣的女人都有,在杭州更是談過一個漂亮女白領,只因那女人最後偶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後不得不分手,知道自己這種刀口舔血的日子給不了女人想要的安全感和安靜,所以阿傷更寧願去用金錢交易性.愛,也不願走進別人的世界,更不願別人走進自己的世界。
“嗯,第一次坐飛機”阿傷尷尬的笑了笑說道。
女孩家底看起來似乎不錯,揹着普拉達的包,也是,能坐的起頭等艙的女孩除非是被人包養,家底自然不錯,不過穿的到挺簡單,從包裡拿出一顆口香糖遞給阿傷說道“吃顆口香糖吧,放鬆,沒什麼,我第一次坐飛機也和你一樣”
阿傷遲疑了片刻,這是本能的防範,不過看到女生那兩個甜甜的酒窩,還是接過了,笑着說道“謝謝”
女孩很有氣質,沒有市儈的俗氣,略顯淡然和寧靜,看起來有點瘦弱,不過臉型很精緻,那一頭秀髮足以和柳伊然媲美,女孩似乎知道阿傷和李三生柳伊然是朋友,便笑着問道“你們要不要?”
李三生和柳伊然搖了搖頭,女孩也許是感覺到這一行三個人很有意思,繼續問道“你們是陝西人嗎?”
阿傷點了點頭說道“嗯,我是寶雞的,我朋友是渭南的”
“你們是出去旅遊了準備回家還是?”女孩繼續饒有興趣的問道,看到阿傷微微皺眉的樣子,也似乎感覺到自己有點突兀,便解釋道“哦,我叫盧書藝,是陝師大的學生,西安人,都是老鄉”
阿傷這纔回道“在外打工,回家看看”
“回家應該高興,怎麼看起來一點都不高興”女孩嘟了嘟嘴問道。
阿傷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和這小丫頭繼續說話,淡淡的說道“五年沒有回去了”
“啊,這麼長時間?”盧書藝驚訝道。
阿傷自言自語到“五年了”
思索了幾秒之後,轉過頭看着李三生皺眉問道“三哥,今天我一直想要問你件事”
李三生輕聲道“什麼事,你說”
阿傷有點失神的說道“我們回去了,那,那龍哥呢?”,阿傷一直不覺得自己對不起的便是二龍,愧疚,很愧疚,他一直自問自己當初爲什麼就沒有勇氣拼個你死我活呢?或許,或許結果就不是那樣了,雖然有點自欺欺人,可他就是走不出自己的圍城。
李三生愣了幾秒,隨即淡淡的說道“二龍?我們回來了,二龍自然也該回來了”
西北,關中,入冬,北方已經下過了幾場大雪,最近一場前天才停,今天天依舊是陰濛濛的。白鹿塬上霸陵,這裡埋着漢文帝,不遠處則是漢宣帝的杜陵。
借靠着霸陵的風水,旁邊是一陵園,在霸陵的緩坡上,緩坡有上百米高,全都是些規格不一的墳頭。
放眼望去,整個白鹿塬上白茫茫的一片,霸陵上下更是一片死寂,陰森森的異常恐怖。
一個男人,一身黑衣,一把黑傘,徒步爬着緩坡,似乎在找哪個親人的墳頭,翻越了數個坡頭之後終於找到了想要找的墓碑。
墓碑上,一個女人的笑容讓男人瞬間百感交集,男人沒有說話,將傘放在一邊,徒手開始清理墓碑周圍的積雪,幾分鐘後,男人終於清理完了積雪,整個陵墓也都露了出來,自己的手也都凍的通紅。
男人不動了,他就站在墓碑前,靜靜的看着墓碑上的女人,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不知什麼時候天空開始又下起了小雪,男人的頭上已經落滿了積雪,剛剛清理乾淨的墳頭又被蓋上了新的積雪。
當天快黑的時候,男人終於回過了神,看着墓碑上的女人突然齜牙咧嘴的笑了起來,笑的沒心沒肺,笑的讓人心疼的說道
“薛幡,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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