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旁的男人沒有說話, 甚至沒有讓在不遠處相擁的男女發現。
靜靜地看了一會，路瑕默默地走開了。迎面是柏青走來，看着這個老朋友, 柏青瞭然一笑。
“怎麼？”路瑕苦笑一聲, “你又想要勸我嗎？”
柏青搖搖頭, 走到路瑕身邊, 搭上他的肩膀：“都陪着你這麼多次了, 還有什麼立場來勸你放棄……再說，這麼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我纔不會一錯再錯……”
路瑕轉過頭去看柏青, 正好迎上他大大的笑容，不禁也笑了出來……不是放下, 只是釋然, 只是樂意就這樣看着她繼續走下去, 哪怕……她從不會記得身後有一雙怎樣的眼睛照看着。
“那現在……就只能由着他們這樣了？”柏青問不知在想什麼的路瑕，“月狐家那幾兄弟怎麼還不出現呢？這不是就要到時候了嗎？”
“他們會來的, 只是現在還欠缺一件事……”說着，路瑕回頭向走來的那個方向望去，“一件讓一切回到原點的事情……”
柏青看起來似乎不太明白，卻也只是張張嘴就沒再問了，或許是因爲路瑕那過於無奈的表情, 或許只是因爲這突然起的一陣風吧……
樹爾拉着金步日慢慢地走着, 兩個人都默然無語, 也不知道有什麼話適合來打破此時的寧靜。
所以, 當眼前出現陌生的幾個人, 樹爾居然都忘了要說些什麼表示驚訝。不過，這也給了她反應的時間——這幾個人, 雖然是陌生的，卻又莫名的覺得親切，正如遇見路瑕的時候一般……這樣奇妙特殊的感受，讓樹爾怔在了那裡。
“你們來了……”金步日卻似乎認識來人，“是到時間了嗎？”
“還沒有，只是來解決一下其它的阻力。”白衣公子模樣的男子淡淡說道，順便一把拉住了身側似乎要對樹爾說什麼的褐發男子。
“這樣啊……”金步日看看身側的樹爾，“不能喚醒阿琅嗎？”
“……當年收集魂魄的時候，阿琅的三魂中失了其一。多虧楊氏祭師爲其續了一縷心魂，雖不知是來自哪裡，卻恰能與阿琅的餘下兩魂相融……所以，這個楊樹爾，是阿琅，也不是阿琅——雖然她還依然是擁有月狐心血的演命者，卻無法變成當年的月狐琅了。”白衣的男子淡淡說着，卻不能掩去看似平靜無波的語氣下，深深的無奈。
“……”金步日沒有說話，只是……原來月狐琅和楊樹爾還是不一樣了，琉璃和金步日終也是愛上了不一樣的兩個她。
樹爾聽完了這段話，聰明如她又怎麼會不明白這裡的意思……自己真的是再造的月狐琅，卻也不再是月狐琅了。不知爲什麼，樹爾卻感到了一絲欣喜——自己不只是月狐琅而已，她是楊樹爾，託身與傾世絕豔的月狐琅的，普通的楊樹爾，這樣的她擁有的是金步日的愛情，也許不像琉璃的那麼決絕、不那麼不容動搖，卻是屬於她的，無關其它。
“好好陪陪她吧……或者說，留她好好陪陪你吧。”披散着長髮的灰衣男子站在幾人中的最後，輕聲說道，不知是在規勸，還是在懇求，“免得，以後……就沒有以後。”
樹爾擡頭去看他，卻隔着了其他人，看不清說話人的樣子，奇怪的是腦海裡卻清晰的勾勒出了那個人的模樣……一如當年分別時渺渺然如蒼白月光。
“那我們先走了，你不用太刻意想方法了。”白衣男子轉身要走，“日子到了，就會有契機的。”
看着那幾人即將離去，樹爾突然像是得了天授般，張嘴喚道：“幾位哥哥……”
感覺到他們的一瞬僵硬，卻還是沒有回頭地離去……
安緒看着桌上的卦葉，終於……終於還是破誓了。這支卦，表明了許多人的未來，卻也終結了幾個人的未來。正是這顯明世事走勢的一卦，卦象中的引路人像是以自己的結束換來了一個大的轉變，讓太多人和事都就此會有了新的狀態。
風吹過，桌案上的卦葉隨風而起，沒有在安緒的臉前多停留，就飄然而去。可惜不能帶走這一卦留給安緒的漫長思緒……
安夫人端來了茶水，輕輕放在桌上，走到安緒的身邊，只是靜靜地站着，也讓安緒感受到了深沉而雋永的溫暖。拉起了那雙讓他從不曾想過放棄的手，手的主人似乎與當年沒有什麼變化，但當再仔細想想時，就有覺得自己是混亂了記憶……明明那時的若水不是這樣溫婉，而是靈動的，自己也不若如今的隱忍，似乎要意氣的多。原來都在歲月裡變化了，幸而手心裡的你，還依然守在身邊，用你的變化和上我的，等待最後的結局。
“莫將軍在外邊久候了，要去見嗎？”安夫人輕聲問，對自己的夫君淡淡一笑，“還是要去推了？”
安緒搖着頭，站起身：“不必了，我要去見見他。這一卦……需要準備的人實在太多了。”
輕輕拍拍掌中的另一隻手，安緒向外堂走去。
是夜，當莫江離走出笑林苑，他看着怒京城的上空，繁星點點的一如往昔，這個戎馬半生、文韜武略的大胤首席武官長長出了口氣：“……這天，是要變了……”說完，一躍上了他的踏雪馬，向着那座森嚴的王城而去。
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沉沉睡着，又有多少人是爲各種因由而輾轉反側，而這天終究是靜悄悄的在變着了……
樹爾決定還是開口去問，已經擁有了琉璃記憶的金步日，她不知爲什麼已經不再做那個未完的長夢了。但是，她想知道這個故事的下文，不爲別的，只爲了自己身體裡那個從不曾獨立於外的靈魂。
金步日躊躇了一會，終於還是坐在了樹爾的身前，定定看着她的眼睛：“……也許，聽來有些不公平，但……”
“不用擔心，我只是想知道爲什麼……我，月狐琅會還活着？而今天那些人——是月狐琅的兄長們吧？他們與你有什麼約定呢？我是不是要做出什麼選擇，爲了這個約定？”
金步日半天沒有說話，卻露出了一抹微笑：“……你已經自己猜出了不少了。”
樹爾也不禁笑了笑：“不過是瞎想罷了……你，還是告訴我吧。還是說，告訴我會有什麼不妥嗎？”
金步日站起身，走到樹爾身邊，一把拉起她摟在懷裡：“有的時候，覺得你還是笨一點好……”
樹爾靜靜靠在金步日的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嗅着他身上的熟悉氣味，似乎能就這樣一直下去，忘記所有的其它……
“兩位小友是要羞走天上這輪明月麼？”說話人不知已經來了多久，說着從院中的樹影下走了出來，“還是我這簡陋地方甚得兩位傾心，因景動情？”
“在貴舍打擾，卻還沒有拜見過主人家，是我們的不該。”輕輕鬆開了懷抱，樹爾淺笑着向來人說道，“卻不知怎麼稱呼您？”
這人背對着月光，看不太清她的臉，只能根據剛纔說話的聲音判斷出，是個年紀不小了的女子。
“我麼？”這人呵呵笑起來，“曾經，他們叫我鶴女……後來我有了一個完整的名字，叫做華澈荷，而如今，認識我的人叫我魂王，是這南荒山的掌勢。”
樹爾倒抽了一口涼氣，卻不是因爲她的話，而是因爲她走到了光下，看清了那張臉……那張縱橫交錯的臉。察覺到自己的失禮，樹爾忙斂了神色，微笑示意。
“不必擔心，不過是皮相而已，我只是懶得變化了……”華澈荷輕輕搖頭，倒真像是沒有生氣，“聽說，南荒山來了特別的客人，我這個做主人的也就不顧什麼，過來看看當年聲名居於衆女仙之首的月狐琅，究竟是什麼模樣……還有她那個琉璃心的凡人男子，該是怎番容貌氣度，才能讓月狐家最出色的弟子不顧一切……沾塵墮凡。”
華澈荷看着樹爾，端詳了半天，卻笑了起來：“原來，你已經不是她了，卻又還得是她……呵呵，這真是個麻煩事情。”繼而轉向金步日，“至於你……果然是王母的琉璃心，好一顆琉璃心……”
華澈荷朗聲笑着，像是發現了什麼極爲好笑的事情，卻完全不再搭理樹爾和金步日，自顧自地走開了。
樹爾眼睜睜地看着她離開：“她，好像有很多故事……多到，連她自己也不能分清楚，究竟是忘了，還是記得更深了……”
“是嗎？”金步日扶住樹爾的肩，“倒是覺出了她的幾分乖僻。”
不知爲何，樹爾彷彿從華澈荷的身上看到了些許自己的影子，卻又不太明白這樣的感覺來自何處。只是隱隱的覺得，這個殘面的女子那樣笑着哭的模樣，讓自己覺得親近，莫名的親近。
“對了，你已經恢復了金步日的記憶了不是？”樹爾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你不擔心怒京城裡的情況嗎？”
金步日愣了一會才說道：“若是，這個大胤缺了我，便會癱亡的話……就太對不住祖祖輩輩幾代人的努力了。”他說着，走到了庭院中，指向天空中的明亮月輪，“只怕現在，這同一個月亮照耀下的怒京城裡，已經變了天了……”
樹爾微微一笑：“怎麼，這樣捨得嗎？”
“有什麼，是舍不了的……未得到時時候，從不曾知道舍的意……也只有得過才能學會舍，等待舍也是不捨，不捨也是舍時……就都能捨去了。”
金步日這句繞來繞去，不明不白的話，卻讓樹爾斂了顏色，她怔怔地看着院中的金步日，像是要重新看清楚這個男人……是因爲不再只是金步日了嗎？還是，自己現在才真正去看清他？雖然是變作了金色的雙瞳，卻還是一樣身形，一樣聲音，一樣的笑容，爲什麼不一樣了？變得陌生了一些，卻更加不能離開他的感覺，就想這樣站在兩步外，看着他，像是永遠也不能滿足。
“金步日。”樹爾看着月下的錦衣男子，嘴角帶上輕輕笑意，慢慢走向他，每一步都像是點亮了一片流雲，它們在等待鵝黃衣衫的素顏女子說出她現在想說的話……
然而這句話終究是無聲的了……金步日在樹爾仰着頭看向他的眼神裡，讀懂了她想說的那句話……雙脣相觸的瞬間，其它都不需要了，只剩下兩顆再簡單不過的心，兩個再孤獨也能相擁的靈魂……每一次呼吸都輕輕掃在了心上，每一次心跳都是一句動情的話語……似乎感覺到了，即將有什麼要到來，樹爾想把自己交給金步日，像是這樣能留下什麼特別的印記，但其實又何曾需要什麼才能銘記？……只不過是兩個沉淪在情愛中的男女，已經無法再用言語、眼神表達了……這段似乎從不曾輕鬆過的感情，終於能甩開一切，以最單純最直接的形式表達……雖只是暫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