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爲誰勇敢

“皇上,真的毫無轉圜餘地了嗎?”樹爾一身月白衣裙立在案前,臉上的表情難得的有了波瀾。

“楊姑娘,孤與菊朵公主乃一母所出,情分非常。又深知這宮廷深苑不是一個女子的好歸宿,孤又如何願她踏上這條路呢。只是,既身在帝王家,又哪有得選呢?”楚墨望着面前失望的樹爾,也只能說出這樣的答案,才十幾歲的少年,卻已經見夠了種種爲權爲利的黑暗爭鬥,想到自己那肆意人生、嬉笑由人的姐姐,想到那絕世的容顏就要成爲胤國出雲宮裡一處靜死的風景,就彷彿是要將僅剩的一點光亮奪走,讓他深陷在即將沒入黑暗的恐懼中。

“可是,我聽人說胤國太子生性乖僻、脾氣暴躁,行爲乖張,時常虐待身邊侍從,若非是嫡長子,這太子的位子早就不保了!也就是因爲這樣,胤國皇帝才一直等到他行冠禮後纔開始爲他張羅婚事吧。”樹爾這些關於金太子的評價雖不是完全真實,倒也沒有作過多“藝術加工”。

胤國太子金步日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成了太子,他是胤君第一個兒子,既是長子,又是嫡子,是名副其實“嫡長子”。他的生母胤國秀端皇后是前大盛朝(兩百年前,曾經一統天下的皇朝)的皇族後裔,出身高貴。不僅如此,秀端皇后更是從十二歲便嫁給了當時還只是平王的胤君金碩。後來胤國發生了建國以來最大的一次叛亂,其牽涉之廣、影響之大,令人以爲胤國會就這麼轟然倒下。可就在這麼人心惶惶的時候,胤國子民盼到了“救世主”,年僅十七的平王挺身而出,率領胤國人後來最引以爲傲的烏衣衛,將來勢洶洶的叛軍如朽木般推倒。但仿如戰神降世的平王卻並不是人民心目中的救世主,而是那束起青絲,身披重甲與丈夫一同出入戰場的平王妃。經歷過那一段歷史的人都會永遠記得那一天,平王率兵與叛軍中最大勢力——由先帝兄長邵王金同所率的所謂“勤王之師”對陣於怒京城門前。

已經沒有退路了,邵王似乎也認爲自己已經勝券在握了,所以並未立馬下令攻擊,而是提馬至陣前。他想見一見這個讓他吃了不少敗仗的侄兒,這個從小就唯唯諾諾、不敢出頭的平王,到底是什麼原因讓那樣的孩子成了揮劍執戈於沙場,令衆多叛軍卻步的“戰神”。

“碩兒,想來我們叔侄倆也有數年未見了吧。”一身戎裝的邵王望着眼前這個依舊白淨纖瘦的侄子,真是無法將他與沙場上的“修羅戰神”聯繫在一起,難怪他作戰時都要戴上那個修羅面具,任何敵人看到這樣的對手都不會有恐懼的吧。

“叔叔忙着爭奪家產,侄兒則忙着打發鑽進家門的賊盜,自然是無暇會面了。”果然已不再是幼時那個羞怯弱小的庶出皇子了,舉手投足間已隱隱有王者風範。

“呵呵,都是一家人,作叔父的怎麼好與侄兒你兵刃相見呢。這樣吧,你即刻讓你手下將士棄刃歸降,你依然還是坐你平王的位子,咱們叔侄倆和和氣氣的不好嗎?”

“叔王說笑了,你可有見過狼能安安分分的坐在羣羊中嗎?叔王從小就以計謀長於衆兄弟,侄兒想與叔王談條件,不若與虎謀皮?”

“呵呵,碩兒還真是長進了啊!既然如此,叔父也不能讓你失望了!”邵王雖是在笑,可那樣寒冷的笑容只讓人感到害怕。

這是一場沒有退路的血戰。每一個烏衣戰士都深受平王夫婦恩德,將他二人視作神明,他們拼盡一切去戰鬥,揮灑每一滴熱血。有太多滾燙的鮮血濺在臉上,兩方的士兵似乎都入了魔,沒有人因爲受傷而停下,只有不斷的刺、砍、挑、劈••••••這是一片血池地獄,就連天空好象也被染成了紅色。

伴隨着一聲清嘯,一個身影騰空而起,那是怎樣一個人啊,一身刺目的白上是到處是濺上的鮮血,手上的長劍像是從血池中撈出來的,如雲的長髮披散在空中,髮梢也滴下血來,就連美好如仙子的面容上也是血跡斑斑。這本該是多麼狼狽的樣子呀,可是這個女人卻依然讓人想到的只有聖潔,那是無法被塵俗所傷的神聖美麗,甚至讓人覺得有柔和卻不能拒絕的聖光從她的身上發出。

“王妃!是王妃啊!”

“是王妃!沒錯,是王妃!”

烏衣衛們認出這人就是平王妃,那個一直伴在平王左右的美麗王妃。

只見平王妃手腕一抖,手中長劍龍吟一聲,那一抹白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衝向正將長□□入平王左肩的邵王。邵王只覺得眼前一花,然後就見到了一張如雲霞般的絕美容顏。這應該是從仙界墮於凡塵的女神吧,不然,怎麼會有鳳凰在她的身後飛舞呢?直到頸間的溫熱漸漸消失,邵王還是沒有從那張臉的震撼中脫離出來,只徒然瞪着雙眼,目光所在是遠處那一抹豔的像鮮血的雲霞••••••

就是這樣的母親誕下的金步日,而也正是金步日的出生帶走了胤國人心目中的女神,胤國最完美的皇后。胤君在秀端皇后死後沒有再立皇后,並頒下旨令,在太子金步日之後出生的皇嗣都只能以單字爲名,他要讓任何人都能很容易瞭解他的太子是多麼不同。

這樣出生,這樣長大的金步日很正常的成了個“怪胎”,幼年時的他沉默寡言,甚至有些自閉,卻有着讓所有老師懼怕而驚喜的才能;少年金步日狂放不羈,常飲酒於市井酒肆,醉後彈劍而歌,放浪形骸;成年後的金步日變的更怪了,不願參與朝政,脾氣也越來越奇怪,常與其父皇頂撞,身邊的女官內侍一換再換,更連續七次直拒了父親爲他定下的婚事。直到現在這一次,已受冠禮的金步日無法再拒絕。

“關於胤太子的人品,孤也有所聽聞。如果還能有辦法拒絕的話,孤是說什麼也不會把孤的親姐姐送到那樣的一個人身邊的。”楚墨黯然。

“••••••”

孤梅山莊

回到孤梅山莊,月迎上來:“你真是去找小墨子說了?!”一臉的焦急不耐,“怎麼這麼不知害怕!你就不想想,要是你言語上有何不當會給你帶來多少麻煩!”

“好啦好啦,我這不是在幫你嗎?不過也是在幫菊朵妹妹了。“樹爾忙安撫月。

“那,小墨子怎麼說?“

“結果,我想你也猜得到的。“樹爾不忍去看月失望的臉,垂了頭盯着腳下一片花瓣。

“也是,我本也就不存什麼念想。”月輕搖頭,“多謝了。”說完就向後院走去。

“••••••“樹爾望着月的背影,暗暗下了決心,希望瓊瑤奶奶那些灑狗血劇情真能成事。

第二天,樹爾再入楚宮。

“什麼!不可以!”菊朵一身鎏紅宮裝,頭上是顫顫微微的華麗金步搖。她正準備去見胤國來使。

“妹妹且聽我說,你這般性情實在不適嫁入帝王家。而且,你不是隻想着與心上人共遊天下嗎?再說,姐姐我進不進宮都無甚不同,就權當是做姐姐的送你的大禮吧!”樹爾知道她時間不多,當下把話說的是又快又明白。

“姐姐這是讓我踩着你逃出牢籠嗎?!”菊朵都有些怒了,“你又何忍讓我以後都飽受良心的譴責!”

“妹妹——”

“不行!”菊朵態度決絕。

“王姐,我覺得楊姐姐的提議值得考慮。”突然出聲的是立在菊朵寢殿門口處的楚王墨。

“小墨子!”菊朵驚異的望向弟弟。

甘墨走過來,深深望了望樹爾一眼,一揮手:“來人,將公主帶去偏殿休息!”

“小墨子,你做什麼!”迅速上來幾名侍衛將菊朵帶走了,大殿裡只剩下楚墨和樹爾。

“楊姐姐,孤感激你。”短短一句話裡卻滿含着情義。心存歉疚的楚墨不敢與樹爾對視。

“王不必多想,是樹爾自己想到的方法,也是自願去做的,只希望妹妹能找到幸福。”樹爾忍住那些傷感的情緒,努力綻出一絲笑容,“只不過,我可不如妹妹美貌,只好讓人說菊朵公主是名不副實了。”

“苦了姐姐。”楚墨這才直視樹爾,“孤這就召人來爲姐姐梳妝,銀荷會在旁提點,有什麼不清楚的就問她,她從小和菊朵公主一塊長大,比孤更瞭解她。”

“謝王弟。”樹爾順勢行了個禮,“希望大王能派人去公子月那傳個信,就說公主不久將嫁,不捨其姐,特留樹爾在宮中相伴至嫁期,讓他不必掛心了。”

“那是自然。”墨點點頭。

看着鏡中的人,上了妝,穿上一套華貴而厚重的宮裝,似乎到處都有金線繡紋的輝光,頭上是層層疊疊的頭飾,壓得擡不起頭來。銅鏡看的不真切,只覺得樹爾的樣子有些不同,薄施粉黛的臉上一雙眼顧盼生輝,微微上翹的鼻尖下是紅潤的薄脣,兩頰上的緋紅倒也不光來自緊張,因爲沒有耳洞,所以就沒有掛上耳墜,只是在耳邊垂下兩縷青絲,彎在頸間。“原來化妝後真是會漂亮多了。”樹爾輕聲自嘲道。

“楊——公主,時間差不多了,不好讓胤使候太久的。”銀荷在門邊催了。

“來了。”樹爾由丫鬟扶着向外走去——穿這麼一身可走不快。

由人領着來到鳳儀殿,裡邊已經坐着不少人了。有四五個服飾明顯不同的,想必就是胤國求親使了。可是還有不少楚國官員,也不知道楚王有沒有跟他們說明白,可別被自己人抓包纔好!樹爾邊緩步向裡走去邊不住的擔心。

“王姐,這幾位便是胤國來使。”

“菊朵見過幾位大人。”樹爾知道,雖然胤國強大,但自己現在畢竟是一國公主,只要稍微垂下頭就算是禮貌了。

“公主客氣了。”說話的是來使中一個須長及胸的老者,聽說是太傅木公。

“木大人才名傳世,菊朵早有所聞。今日一見,大人您果然風采不輸傳聞。”樹爾在來之前可是把這些來人的身份問了個清清楚楚。

“公主謬讚了,只不過是鄉野村夫,當不得個‘才’字。”木公再次起身回禮,“倒是早聽聞楚國菊朵長公主性情活潑自然,姿容絕世,還以爲是位嬌寵過頭的皇家公主,想不到也頗知禮守禮,完全稱得上端嫺敏莊。”

雖然是被誇,可是怎麼覺得有點不太舒服?樹爾笑笑,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一擡頭正迎上一雙深邃的眼睛,眼神中的不屑和嘲諷讓樹爾感到惱火,只想把桌案一掀,大罵幾句。真是氣悶,又不好發作。“這是什麼人啊?”樹爾側身問身後的銀荷。

“不清楚,來使名單上好像只說是某位大人的門生。”銀荷俯下身子回話。

敢瞧不起我!我瞪!樹爾聽說也不是什麼大人物,就毫不客氣的瞪回去了。在意料之中地看到那人先是一驚,而後又覺得好笑的看了一會就不再看這邊了。

這次的宴會讓樹爾想起自己考上大學時的謝師宴,那麼多人,認識的沒幾個,可是他們都是爲見自己而來,也許還不一定抱着什麼樣的心情。樹爾揉揉眉頭,也不知道要待到幾時。

眼看着天色漸暗,銀荷附耳說:“時辰差不多了,公主乏了可自請離去。”

銀荷這句話簡直就是一劑強心針,樹爾扶着侍婢站起來,跪了這麼久——沒有椅子的時代就是不好啊——腿腳早就沒知覺了,向楚王、各大臣行禮後便離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