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桃花依舊

樹爾向黃寶兒要來了她唱的那支曲子, 用琵琶試了試,倒是不錯。悽悽然的唱詞配上琵琶欲訴還休的哀哀絃音,更添幾分傷感無奈。而寶兒則對樹爾的琵琶起了極大的興趣, 一天裡要有大半時間磨着樹爾教她彈奏。

也不知是船王見各人都有興致在沂島上多留, 還是有其它緣由, 總之海神號在沂島的港口停靠了足足五天了。

朔月第一天時跟着惠靜長了一次沂山, 回來以後不但沒有心情好轉, 反而愈發煩悶了,也沒有心思和甘墨下棋了,總是抿着嘴乾坐着, 像是在生悶氣。

“我看,他一定是上了山卻發現, 山上除了樹就是花, 什麼仙神鬼怪都沒見着……”甘屏難得不用跟着船王四處視察, 端來了島上自產的生鮮乾果,和樹爾閒坐敘談, “這下好了,也不知道怪誰,只好生自己的悶氣。實在活該,呵呵!”

“呵呵,也不一定吧。”樹爾擺擺手, 示意不想吃甘屏遞過來的不認識的圓形果子, 邊說着話, 眼睛還是隻注意着懷裡的琵琶, 正忙着調絃呢, “其實我就相信這山裡曾經住過特別的……仙人也好,精怪也好……”撥出幾聲輕響, 琴聲脆亮清晰,該是調準了。

“楊姐姐,你能陪我下盤棋嗎?”甘墨抱着棋盤過來了,邊說邊還在回頭看朔月那小子是不是過了這會勁了。

“下棋我是真的不會啊……我只會上次教你的五子棋……”樹爾把調好弦的琵琶細細收進皮製的琴囊,“可是你不是不喜歡下五子棋嗎?說什麼太無趣了……”

樹爾教朔月和甘墨下五子棋,可是這兩個小鬼一下子學會以後,就不約而同的說,這種下棋方法太容易太沒意思了!樹爾無奈,左右自己也不喜歡下棋,便由得二人各執黑白殺來殺去吧!

“是啊……那算了吧……”甘墨無奈的搖搖頭,抱着棋盤走到朔月身邊坐下,託着下巴靜靜看着朔月,等他恢復正常。

“啊,對了!”甘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姐姐還記得那個天柱山來的神民女主——玉衡嗎?”

樹爾眨眨眼睛,似乎是有些印象模糊了:“……啊!那個總是一身黑衣的!”

“沒錯!”甘屏開心的道,“她不是在赤水島的時候就已經說什麼有急事,先走了嗎?可是我聽石大叔說,她竟然又來了,而且現在就已經在路上了……估計着,今天晚間就會到沂島了。”

再次仔細回憶了一下那個總是黑衣黑裙黑紗蒙面的女人,似乎真的只有這一點印象。她不喜和衆人多做接觸,尤其後來沒過多久,在樹爾和反骨的比試之前,她就對船王說收到天柱山的消息,有緊急事情必須趕回去,然後就匆匆由喬島主派人護送着離開了赤水島。倒不曾想,她居然還會再來。

“這倒是挺特別的一件事……”樹爾笑着道,“怎麼,她還要來比試嗎?其實以她的身份向船王要求一同出海也足夠了吧?”

甘屏點點頭,又搖搖頭:“她的確要比試,不過,姐姐可能不知道,姑姑她脾性……不同常人,想被允許一同出海的,除了付上與其身份相當的東西,還得得她首肯……”

樹爾想,這可夠苛刻的,敢情身份地位越高反而越倒黴啊……

“幸好……”樹爾笑着拍拍甘屏的肩頭,打趣道,“那莫非,我就算是交付的妹妹你嗎?”

“去!姐姐可曾經是……要交也是一個國家吧……”甘屏說着又覺得自己的話有些不合適,卻還是說出來了。

樹爾只能苦笑,說起來,她可還沒有當上皇后呢!不然也不會走得那麼容易。因爲從一開始,大胤的皇后便在跟隨國師修行……直到因病辭世……

想到這裡,樹爾想起了月,很久沒有聯絡了……還是在宣昌見過一次的。那個時侯都還沒遇上路瑕,沒有重遇碧歌,沒有頤君,沒有小悅,沒有和他們一家的分別,沒有遇上朔月,沒有重遇甘屏甘墨……還有安緒一家、船王龍、柏青、柳揚歌……形形色色的太多人都結識了,大大小小的太多事都經過了……可是爲什麼會還是忘不掉金步日呢?真的這麼……愛他?

樹爾不自覺的又陷入了自己的沉思,都沒有注意到甘屏在支支吾吾什麼。

“姐姐,我有些事想問你……”甘屏少有這麼扭捏的時候,一句話像是要掰成三瓣來說,“路大哥他……姐姐你是不是……”

這話終究是沒有問出來,因爲路瑕和柏青一塊從外邊進來了,兩個人大喇喇的坐在桌旁不客氣的拿起桌上的東西就吃。柏青依舊是鬆鬆披着緞料的長衫,露出一大片光潔的胸膛,而路瑕則不知怎麼回事,臉上依舊是沒有血色,蒼白的顯得秀氣不少。

“路大哥,你不會還在不適吧?”甘屏顯得有些擔心,“怎麼臉色還是這麼不佳的樣子?”

路瑕笑笑沒有答話,倒是柏青幫他接過了話頭:“他這是想裝得文秀一些,呵呵……”

“去你的!”甘屏斜他一眼,沒有好奇的說,“你怎麼不把自己顯得文秀一些呢?”

“那是因爲我本來就很文秀……”柏青端起面前的茶盞,笑盈盈地飲下,“有何用去裝?”邊說,邊把一雙大眼微微眯起,衝甘屏曖昧一笑,直把她弄得向後微仰身子,想要躲開這笑容一般。

“貴客們!”人還沒到,爽朗的笑聲就傳了來的,自然是利落大方的黃家惠靜姑娘來了,“大家都在楊姑娘這呢?我說怎麼都找不見人。怎麼着,都閒着呢吧?可願意和我們一塊去捕魚去?”

“惠靜姑娘。”樹爾起身招呼,就連一直悶不做聲的朔月也極給面子的走了過來,看來他對這個總笑個不停的姐姐甚是喜歡。

“惠靜姐姐。”朔月悶悶的叫了聲,臉上的表情總算是明亮了一些。

“怎麼了?小弟還在鬱悶呢?”惠靜拍拍朔月有些駝的背脊,“小孩子家家的,哪能這麼容易就被擊垮了!來,挺直咯!”

“惠靜姑娘剛纔說,一起去捕魚?”甘屏看起來挺有興趣,“咱們跟着去不會妨礙吧?”

“哪裡會妨礙!有興致就儘管跟着來吧!”惠靜笑得燦然,“就權當是到海上散散心,我去把我家妹子也叫上!”說完,惠靜就風風火火的又趕去叫黃寶兒了,一身淺紫色的折枝秀梅淡綢衣衫,在被帶起的風裡蕩了一蕩便消失在迴廊轉角。

“這黃家姐姐兩個,性子都是這麼有趣啊!”甘屏拉着樹爾笑道。

“呵呵,再加上你一個,倒也相襯!”樹爾打趣道,站在她們倆身後的路瑕、柏青也笑而點頭。

“姐姐你要跟着去捕魚嗎?”甘墨湊過來問,“可是姑姑不是說了讓我們倆半個時辰後去見她嗎?”

“呀!我怎麼把這個給忘了!”甘屏猛地想起來,驚訝地輕掩上口,“這下子……那姐姐,我就不能一塊去了。你們玩得開心吧……”

“沒關係,你們正事要緊。我總不能要船王到時候說我只知道拉着你們姐弟閒來四處亂轉,耽誤了你們。”樹爾微微歪頭笑道。

出雲宮裡有妃嬪。只不過,就連她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能不能算作天子妻妾。

金步日登基以來,一共納了四位妃子。除此之外,還有閔太妃做主,封的兩位婕妤、一位才人,金步日的後宮如此空虛,比起其父世宗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位曾經在金步日新婚之夜,給了樹爾一個下馬威的桃花眼少女,如今已經是出雲宮裡四位妃子之一了。

“娘娘。”短衣長裙的小婢走進來,帶來了一個令仲春喜出望外的消息,“陛下派人傳話來了,說稍後會過來。”

“是嗎?”梳着流雲飄帶髻、一襲滾邊鑲嵌着晶珠的華服,當年的桃花眼少女,已經出落得不復當年的嬌俏,金銀珠玉堆砌着,粉腮像是被映上了冷冷的金屬光,還是笑眼俏然的女郎卻已經失了生氣。

付妃娘娘匆匆趕到梳妝鏡前,細細理起髮飾衣襟妝容:“快去幫本宮看看,櫃子裡還有沒有更好看些的衣裳!”付妃吩咐着站在身後不遠處的婢子。

“是。”細眉細眼的小姑娘應聲而動,“娘娘要取哪個色的衣裳?”

“那個顏色?”付妃愣了愣。似乎從來不知道金步日究竟喜歡些什麼——除了笑林苑的琵琶曲,還有御書房裡收着的許多不知出處的字帖。

那些有些發黃了的紙張,大胤皇帝總是會在疲憊的時候,取出它們一張張看着。紙上那些或輕盈或瀟灑的字,能讓他覺得心境平和,當然還有那讓人想來發笑的白玉骨瓷壺。金步日就這麼近乎自殘式的不斷提醒着自己,他好像已經失去了某個特別的人了……不後悔,只是覺得不能忘記了她,想一直記着她,直到什麼都忘記,也還想記得她……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相信,曾經有過那麼一段特別的日子存在過,讓他沉浸在感覺不到寂寞、獨一無二的幸福感裡……

金步日也不知道爲什麼會對下邊人說,今日會去付妃那裡。也許那日閔太妃的話,還是起了作用吧。

“啓稟陛下。”莫江離故意留在後邊,等到羣臣都散去後才上前道,“有消息說此方城的安緒前日已經動身往京城來了。”

“哦?”金步日停下步子,回過身面對莫江離,“他往京城來了?總不會是真來拜訪太傅大人的吧?”

“安緒此次上京所爲何事,下臣不知。不過以臣之見,莫如就乾脆將他留下,免得成爲後患。”莫江離比金步日年長不到十歲,兩人在金步日的少年時代就已經私交頗多,兩個都曾經不拘禮節的少年人甚至在人前以兄弟相稱。也多得胤世宗對他這個小子弟兵信任有加,沒有多計較。若是換了別人,也許早就被狠狠治了大不敬的罪。

“留下來……留不留暫且不說,我倒是挺想見識見識這個‘此方安緒’。”金步日向着殿門走去,便走便道,“聽木公說,先皇、他和安緒之父安雲將軍三人一同在聖師處修習之時,便得過聖師各求一卦。先皇和安雲將軍都得了‘佳子利得’卦……你說我,是不是該好好見見他呢?”金步日頓而側首笑問。

莫江離淺笑點頭:“另外,木老頭這兩天像是真病了,我去探望他都說怕過了病氣,不讓我進呢。”

“是嗎?”金步日示意張勝求先不必準備輦駕,他還想和莫江離走着說一會,

“那你就帶着舒太醫過去,把我的意思也帶過去——就說,要是真病的話就安心養病。要是還是一心想着歸田養老就不必了,我還少不了他呢。”金步日和莫江離相視而笑。

“那下臣告退了。”莫江離躬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