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步日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晚晚都會夢到這樣的場景,卻怎麼也不能看見說話人的模樣,與之伴隨而來還有時不時的頭疼。問了普雲, 她卻說不過是之前被邪氣侵體的遺留反應, 過些日子便會好的。金步日只好不去理會那些不斷出現的夢境, 雖然自己總是忍不住去回想夢中的那個女子美妙的聲音, 似乎自己居然因爲一把聲音而戀上了某人一般, 匪夷所思……
相反,樹爾這幾天覺得無比的舒服,不僅沒有再做一些奇怪的夢, 連那讓她無法忍受的頭疼也漸漸沒有再發生,似乎這都要多虧路瑕給她的那顆佛琉璃珠。因此, 樹爾把那顆珠子隨身帶着, 時不時拿出來把玩一番, 只覺得這小小一顆珠子通透的極是可愛。
一匹駿馬,一架馬車, 悄然無聲般地從北門進了此方郡城。白髮白鬚的老人家被一個年輕人攙扶着,走進了客棧。雖是衣着普通,但是見多識廣的店掌櫃還是不難看出,這兩人應該身份高貴,那種處在高位的氣息不是那麼容易掩去的。不過自己不過是個生意人, 人家給了錢又不生事, 其他的又何必去多事。
“天恆公, 已經打聽清楚了。安緒就住在幾個街道遠的地方, 普通民居。”蕭未歡一身藏青的普通布袍, 斂了平日裡的英氣,倒像個普通的詩書學子。
“辛苦了。”木公輕捻鬍鬚, 微微笑道,“咱們今日便去登門造訪。還要麻煩你先去遞上拜帖了。”木公遞過來一張褐色的名帖。
“明白,即刻便去。”蕭未歡接過名帖,一躬身便出去了。
看着面前面帶微笑的老人,安緒卻只覺得一陣陣的寒氣襲人,果然是在官場飽經風雨的權臣,完全沒有破綻。
“小侄安緒見過木大人。”因爲先父與木公的同窗之誼,安緒自稱侄輩。
“賢侄客氣了,我與安雲兄往來密切時,賢侄還只是懷中稚子。如今,‘此方安緒’的名字無人不曉。賢侄的才幹修爲都是當世青年的楷模,果然不愧是安雲兄之子,名門之後啊!”木公儼然一個慈祥叔父,“今日冒昧來訪,真是情非得已,也實在應該早些來見見賢侄的,纔不枉與安雲兄相交一場!”
“木大人說笑了,安緒不過是小地方上一私塾先生,實在有愧先父先祖之名,不讓大人笑話就好,哪裡又敢說是世間楷模。”安緒忙道。
“呵呵呵,安賢侄也不必過於妄自菲薄,賢侄之才又何止區區爲叔所知,像是此方郡的父母官,李釋李大人不也很是看重賢侄嗎?”木公開始往主題上引,卻仍舊是滿面笑意,溫和得讓人忽略他語氣中的一絲絲異樣。
果然如此。安緒心想,面上卻是不露聲色:“哪裡哪裡,李大人也是看在先父的面子上,對小侄多有關顧罷了。”
“呵呵,賢侄真是謙遜有加啊!不過,在我看來,賢侄雖然才華不輸令尊絲毫,卻是與安雲兄多有不同。安雲兄雄心不已,志在一些過大的東西。而安賢侄你,天性恬淡溫和,與令尊各有所長,卻是風華不一啊!”木公走過去,拍拍安緒的肩頭。
這一番話說來,字字句句皆有所指,安緒心下了然,不禁感嘆這位‘叔父’的言辭之力。
“小侄深明大人心意,請大人放心,安緒志不在此,定會守善其身。”安緒順着木公的話,垂首回道。
“呵呵呵,如此就好。”木公又是一陣溫和的笑,“這裡有我給侄媳侄孫的一點見面禮,京中事務繁忙,不便多做耽擱。禮物就由賢侄你先代收下吧,下次可要帶着家眷來京城看看我這老頭啊,呵呵。”木公示意,蕭未歡遞過之前備好的禮物,放在安緒手邊的桌案上。
“大人實在客氣了,安緒代拙荊犬子謝過大人好意。”安緒起身道謝,又送木蕭二人出了門口,才慢慢走回正廳。
“子先,這位木大人……”安夫人正想問,卻發覺安緒一臉凝重,便停了下來,“怎麼,有什麼不妥嗎?”
“……”安緒默默走到位子上坐下,看着門外,淡淡道,“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木大人不辭辛苦的從怒京而來,自然不是隻爲了給你和意儒送點禮物罷了。”
“自然如此。”安夫人走到安緒身側,撫上他的肩頭,“也不用如此擔心,左右你已經與李大人說清楚了不是?”
“唉,又豈是真的能斷得乾淨的?也許正想世同說的那樣——‘已是局中人’又何能脫出局去?”安緒輕聲嘆氣,拉過夫人若水的手,苦笑道。
安夫人側頭淺笑:“今日不知明日事,又何必苦苦掛懷。”
兩人相視而笑。是啊,有你相伴,又何懼明日未知的挑戰……
“來看看,這木大人送來的都是些什麼吧?”安夫人取過桌上的禮盒,“可別是些好看不經用的東西,要是太名貴了,放在家裡可怕招來盜賊呢,呵呵。”
打開翠色的錦盒,安夫人愣了愣,錦盒裡放着一副羊皮小像,竟是幅西域畫像。畫的是自己的模樣,髮絲五官,身形神采都絕似真人,絕非見過自己幾次便能畫得出來。
“這……”安夫人把小像遞給安緒,安緒見了也是一愣,轉而長出了一口氣:“果然……這是在提醒我們啊。”安緒拍拍妻子的手背,安慰有些受驚的若水。
“還有給意儒的呢,咱們也先看看吧。”安緒指指另一個錦盒,安夫人定定心神,忙把它拿過來。
這個錦盒倒頗有分量,就不知裡邊放的究竟是什麼。安夫人打開錦盒——卻是一本詩集——《南府詩注》,安緒取出書,略略翻看:“呵呵,這本詩集倒是很適合意儒,全都是性淡疏意之作……”
“這些官場人物,果然都精得很。”安夫人嘆口氣,苦笑着取過那本詩集,重又放回錦盒之中。
“似夢非夢 似花非花飄飄渺渺朦朦朧朧……”樹爾心情挺好,挽着甘屏的手,站在寬闊的甲板上輕聲哼唱着,遠處的一線海岸已經淡淡漸不可見。 “依舊那份情依舊那份情 似夢非夢 似花非花原來都在紅塵中 飄飄渺渺朦朦朧朧誰願茫然渡此生 因果皆是緣何須曾約定明月又過幾重山碧水青天可作證……”離開了揚歌島,衆人再次上路,前往下一個地點——蜉蝣島。臨走之前,與樹爾相見甚歡的柳揚歌,贈給了樹爾一本他自己的曲譜,樹爾雖然還是不會看這古代的曲譜,卻也很是感謝這個有趣的大師,欣然接受了這份禮物。 “花落花開遍遍紅唯有芳心載不動卻將紛擾風吹散留下個真笑容……”樹爾最近沒了頭疼的困擾,人變得活躍了不少,整天拉着甘屏或是朔月玩鬧,像是又回到了曾經喧鬧活潑的少年歲月…… “姐姐這兩天心情真是很好啊……”甘屏笑道,看着有些忘形的樹爾。
“呵呵,不好嗎?”樹爾衝甘屏眨眨眼,俏皮的笑笑。
“自然是好的,難不成我還希望姐姐你成日愁眉深鎖嗎?”甘屏嗔怪地扁扁嘴,回身看另一邊的朔月甘墨兩個,“你看,那兩個小鬼,怎麼就那麼喜歡下棋呢?實在無趣的緊。”
果然,甲板另一頭,朔月又拉着甘墨在下棋。自從他們兩人發現了這麼個有趣的玩意,就一發不可收拾,每日都要大戰三百回合才罷休。尤其是樹爾教了二人一些“特別”的玩法之後,兩個少年可是完完全全迷上了下棋。而甘屏也不知怎麼,就是學不會那些不算複雜的棋路,學了幾次便也失了興致。
“呵呵,其實我也不喜歡下棋,不過幸好他們倆都喜歡這個,不用拉我們做對手。”樹爾也轉過身,看着那邊的二人,笑而說。
甘屏呵呵笑出聲:“的確的確,要是真來找我去,我可受不住!”
“咦,路瑕呢?”樹爾突然發覺,似乎很久沒發現路瑕的身影了。
“路大哥應該在艙房裡吧,今日午膳時,他就推說身子不適沒有出來。”樹爾也許是不及注意,沒有發覺甘屏話裡一些特別的異樣。
“身子不適?他不是一向身體都挺好的嗎?”樹爾微微顰眉,“我去看看,別不是得了什麼病了。”說着,樹爾便往艙裡去了。
“……你們倆,究竟……”甘屏獨自站在陽光下,問出一個殘缺的問題,一個暫時沒有答案的問題。
“叩叩——”樹爾敲門:“路瑕,是我。”
“稍候——”路瑕的聲音聽來的確有些不適,沙啞而疲憊。
等了好一會,樹爾才見到了開門的路瑕——面色有些憔悴,嘴脣泛着青白,身上披着件寶藍的褂子,只讓人覺得似乎有數月未見一般,竟然虛弱到了此番模樣。牀上被褥攤開着,應該是一直在榻上躺着呢。
“你怎麼了?生病了?”樹爾扶他回到牀上坐下,擔心的問,“暈船?不會啊,你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傷風受寒了?……”
“沒什麼,就是有些虛弱……”路瑕安慰樹爾,露出一抹笑容,可惜這個時候的虛弱微笑只會讓樹爾更加覺得,面前的這個總是笑咪咪的傢伙狀況很是不對。
“你老實說,到底怎麼了?”樹爾板起臉,相逼路瑕說實話,卻忘了自己向來是沒有什麼威信的。
“真是實話,沒有什麼問題。”路瑕淡淡地堅持說,卻看到樹爾面色不善,又忙加了一句,“真的,可能是前幾日晚上吹了夜風,有些着涼了,真的沒有什麼問題,休息休息就好了。”
“……”樹爾仍是抿着嘴,沒有接話。
“說起來,你的頭疼好一些了嗎?”路瑕忙岔開話題,“我給你的佛琉璃挺好用的吧!”
“……”樹爾不知道爲什麼,心裡滿滿的都是難過和氣憤,只想罵他兩句,卻不知怎麼開口,悶悶的覺得憋得難受。
樹爾默默地走了出去,沒忘了把門帶上,不能再在那裡待下去了,只怕會控制不住自己,好好罵一罵那個傢伙。樹爾走到船艙門口,靠在牆上,輕輕嘆氣:“爲什麼會覺得……那麼對不起他呢……我又不欠他什麼,爲什麼……”
把手伸出袖口,路瑕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右手。不知是什麼,上面似乎有層灰色鬱結着,隱隱透出一絲寒氣。緩緩握緊手,路瑕似乎想要把那層灰色狠狠握進手掌之中:“我不會放棄的……我絕不會相信,過了這麼多年,一切還只是已成定局……”
“姐姐,明日早間就會到蜉蝣島了。”甘屏對從艙房出來的樹爾說,“路大哥可還好?”
“他說,只是受了涼,休息一下就好了。”樹爾給了甘屏一個安慰的微笑,淡淡的說。
“這樣就好……”不知爲何,兩個人都沒了話說,就這麼靜靜地站着,各有所思地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