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卻說蕭杏花隨着母親認了她年幼時所住的院子, 當晚和蕭戰庭便是住在此處的。恰這晚窗外落了朦朧細雨, 滋潤着院落裡的芭蕉並那已經枯下來的薔薇花莖。

她是久久不能入睡的,由蕭戰庭陪着,細聽窗外秋雨之聲。

這南方別緻的院落, 細密的雨絲,還有微開的窗縫裡迎面撲來的絲絲清涼,都讓蕭杏花熟悉又覺得陌生。

想起自己一路行來所見的諸般景緻, 她偎依在蕭戰庭懷中笑道;“以前在燕京城時,總以爲南疆乃是荒僻之地,如今過來,才發現這裡氣候宜人, 這裡的人倒是滋潤得很。”

“是。世人傳聞, 總是不可盡信。”

蕭杏花想了想, 才道;“北方可以用一個字來形容, 那就是土。”

大風吹起時, 灰撲撲的塵土飛揚, 粗獷蒼勁, 雖是豪邁,卻少了幾分滋潤, 是以北方男子總是來得更高大,北方女子臉龐也容易泛着結實的紅。

“那南方呢?”

“南方也用一個字,那就是水。”

這裡憑空比北方來得滋潤, 下雨時, 細密小雨如織, 潤物細無聲,將這亭臺樓閣籠罩在雲煙之中,便是不下雨時,那望不到邊際的稻田,那輕輕搖曳的小樹,甚至那在風中搖擺的衣袂,都看着顏色鮮潤,彷彿經了天上仙子細心洗滌一般。

蕭戰庭低頭看着自己的妻子,眸中泛起溫柔來:“其實我在哪裡都是可以的,你若喜歡,咱們可以乾脆在這裡安家落戶。”

他可以看出夏家人對她的珍愛,也可以看出她能尋得家人的喜歡,以及對往日錯過光陰的無奈,若干脆在這裡安家,或許能稍微彌補她心底的遺憾吧。

蕭杏花其實現在還沒有那麼多想法,聽了這個,將腦袋輕輕在他厚實的肩膀蹭了蹭:“留在以後慢慢商議吧,這個倒是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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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蕭杏花跟着族中人前往祠堂之中,拜見列祖列宗。

其實她原本以爲,自己雖說是夏家的嫡系血脈,可是都已經嫁出去多年,如今便是認了親,也不該再去祠堂的。只是看起來夏家的家規卻和別個不同,便是女子,也要去祠堂中祭拜。

到了祠堂中,她跟隨着自己父親身後,依禮拜見了列祖列宗,這個時候便見自己那大伯夏大念,陪着幾個年邁的老人家,一起從正堂將懸掛着的泛黃的家譜取下,當着衆人的面,在家譜上添了幾筆。

看樣子,夏家的家譜上記着的是,自己嫁給了什麼人,生下了几子幾女,只是再往下,便不會寫了。若是男子,還會再分幾支。

添補了家譜後,又重新依禮拜過,並上了供奉之物,如此好一番繁瑣之禮,總算出了祠堂。

出了祠堂後,她稍鬆了口氣,這纔有心思去打量祠堂外那幾棵樹。

果然是和她夢中一般無二的。

夏九寒見女兒盯着那樹看,便道;“這是先祖自海外取來的種子,栽在祠堂外,只活下來這三棵。有族中之人想取了種子再栽培幾棵,卻是再也沒有成活的。”

蕭杏花點頭:“不曾想有這麼一番淵源。”

也就怪不得,蕭戰庭走遍天下,卻尋不見,甚至派人來南疆也未曾見過。

深藏在夏家祠堂外的樹,又有幾個人有緣見到呢。

夏九寒見女兒眼中有一絲笑,只是笑裡帶着蕭瑟,一股爲人父的慈愛涌上心頭。

其實自打認了這女兒,他是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捧到她面前,只是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幾歲的小孩兒了,他想對她好,卻又不知道如何做起。

一時想起那蕭戰庭:“我瞧着,他人倒是極好,並不像我之前以爲的那般。”

“嗯,爹,他自是不錯。”

“那……我對他以前有些誤解,你若有機會,好歹和他說說。”夏九寒頗有些不自在。

“爹,你想哪兒去了,您是長輩,說他幾句,他還能記恨您?再說他本來就是老實人,父母全無,我的父母,他自是當親生父母來看待,以後爹待他,只當自己孩兒般教訓就是。”

這一席話說得夏九寒老臉上頗有些不自在;“你大伯還說,回頭找他一起去秋獵,明兒讓他過去,和族中子弟好生出去玩玩,登山打獵,品茗賞景。”

“好,我會和他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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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果然蕭戰庭帶着蕭千雲,一起隨了夏家人去秋獵,夏家不知道出動了多少子弟,好不熱鬧,之後一起登山品茶的。開始時夏家也有對蕭戰庭頗爲忌憚的,後來聊多了,倒是頗爲欣賞起來,漸漸地更加接受這位夏家女婿了。

而佩珩原本是隨着夏九寒在一處別苑學醫的,這幾日夏九寒跑回家來見女兒,卻給她佈置了一些功課,她自是用心來做。

好不容易做完了那些功課,終於可以回來夏家,當下母女在夏家重逢,自是說不盡的話。

而接下來的日子,蕭杏花陪着老祖母並母親說說話,漸漸地和族中媳婦並同輩堂兄妹們也熟悉起來。她也可以感覺到,夏朗月之父,也就是自己那堂兄,對自己頗爲照料的,偶爾聽他提起年幼時自己怎麼隨在他身後玩耍的事兒,自然是勾起許多人回憶,只是蕭杏花自己實在記不起來罷了。

蕭家老祖母對她極爲寵愛,那些嫂子弟妹還有諸多嫁出去或者沒嫁出去的堂姐妹,也都對她頗爲親熱,是真把她當親人對待的。

她自是滿心的暖融融,只覺得自己半生坎坷,如今落到蜜罐裡一般,認了這許多家人。

這一日,天漸漸冷了下來,便是南方這暖和天氣,也不得不燒起了地龍。她正在暖閣裡陪着老祖母玩那葉子牌,卻聽得外面傳來腳步聲,緊接着是大堂嫂的聲音:“老祖宗,每日都讓洙蘅悶在家裡,豈不是無趣,恰今日夏侯家下了帖子,說是得了一幅古畫,要請咱們過去,圍爐博古,我想着,自打妹妹回來家門,還沒怎麼出去走動,倒不如這次把她帶過去,也好讓人知道,咱家認回個多麼出息的女兒。”

蕭杏花聽得想笑,也是和這位大堂嫂熟稔了的:“嫂嫂,我哪裡是什麼有出息的,可別給咱夏家丟人就是了。”

大堂嫂也是爽快的,不由噗嗤一笑:“說哪裡話,認了你這麼個好妹妹,我只盼着帶你出去好好顯擺!”

這話說得老祖母並旁邊的隨氏都笑了;“說得也是,是該出去走動下。”

一時老祖母和蕭杏花說起夏侯家的情境。

原來這南疆之地,統共有兩家,是令人側目的,一個自然是他們夏家,另一個則是時代鎮守南疆的夏侯家,夏家崇文,子孫入百行百業,夏侯家崇武,子孫時代習武,鎮守南疆。

這兩家也是有淵源,一個複姓一個單姓,卻都帶一個夏字。

因這份淵源,兩家自是交情不一般,世代交好,也會結下姻親的。

蕭杏花聽老祖母這麼說,卻是想起了昔日的寧祥郡主,當初不是險些把她嫁到這裡來嗎?若是真嫁過來了,其實未嘗不是一門好親事,只是她自己把這大好親事折騰沒了,博野王犯了事後,如今這寧祥郡主還不知道身在何處。

這麼想着,便聽得老祖母已經一錘定音:“明日過去走動走動,比悶在家裡強。”

蕭杏花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到了第二日,蕭杏花稍做打扮,便帶了秀梅,隨着大堂嫂前往夏侯家。

這夏侯家的宅院比起夏家來要粗獷許多,宅中都是老樹,並不見花草,就連亭臺樓閣也頗有燕京城的味道。

夏侯家的老夫人知道夏家認了女兒,自是連聲恭喜,又特意送了蕭杏花和秀梅見面禮的,蕭杏花自然好生謝過。

稍微寒暄了幾句,便見夏侯家的媳婦也都過來了,一一介紹,這是大房的誰,那個是二房的誰,可哪裡知道,當說到四房的媳婦時,蕭杏花和秀梅都微微怔了下。

不因爲其他,只因爲這四媳婦背後,隨着一個女子。

那女子雖然緊緊低着頭,可是蕭杏花和秀梅都認出來,那人赫然正是寧祥郡主的模樣啊!

婆媳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疑惑。

蕭杏花笑了笑,不動聲色,故意問道:“這位姑娘看着樣貌真是好,倒是像我昔日一位故人。”

她才說出口這句,便見四媳婦身後那酷似寧祥郡主之人,睫毛輕輕顫了顫,可是依然沒敢擡起頭來。

至此,蕭杏花確認無疑的,這果然就是寧祥郡主了。

旁邊的四媳婦聽聞,連忙恭敬地一笑,卻是道:“她是我房中伺候的,取了個名字叫斂秋的,原本是也是書香門第,只是後來家中敗落,以至於她個姑娘家流落街頭,那日我回孃家,恰遇到了她,便把她帶回來,伺候在身邊。”

一時說着,又對那斂秋道:“還不過來見過十二姑奶奶。”

因四媳婦的輩分要比蕭杏花低一輩,她底下伺候的,自然該這麼叫。

而蕭杏花聽說了這番話,是越發肯定了。

當時只知道寧祥郡主隨着人逃出庵子,不曾想,後來卻和那個男人分開,流落到南疆,又被夏侯家救了。

只是看她如今梳着個婦人髮髻,看樣子,倒像是已經被這四媳婦的夫君收進了房裡,怕是個通房的,半奴半妾吧?

斂秋咬咬脣,待要上前,可是卻又彷彿有所猶豫。

旁邊人見了,不光是四媳婦,便是其他人,也都不由道:“斂秋,還不過來見過十二姑奶奶?”

語氣雖依然溫潤,可是那話裡意思卻是帶着不喜了。

斂秋一狠心,上前,着實彎下腰,拜了蕭杏花:“斂秋見過十二姑奶奶。”

蕭杏花從“斂秋”那低垂的眉眼間,自然看出幾分不甘心,當下便笑了笑:“說起來也是怪,怎麼看怎麼像我之前一位故人。”

“若是真得那麼相似,會不會有什麼淵源?”旁邊夏侯夫人知道蕭杏花的來歷,此時不光是因爲夏家,也因爲蕭戰庭,自然是有意拉攏蕭杏花,便這麼笑着道。

蕭杏花卻彷彿不經意地笑道;“那倒不至於,我認識的那位故人,身份高貴,性子清傲,身份不同。”

這話一出,衆人也就明白了,那四媳婦更是笑着道:“說來也是,十二姑奶奶何等身份,熟識的故人自是出身高貴,又怎會和個丫鬟有什麼瓜葛!這斂秋雖說也是書香門第,可是比起十二姑奶奶,那就是一個天一個地,根本沒得比了!”

其他在場諸人也都笑了:“原說得是。”

而唯獨旁邊的斂秋,依然低着頭站在那裡。

蕭杏花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只見她袖子下的雙手已經攥得泛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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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夏侯家出來,蕭杏花尋了個機會,卻是對自己兒媳婦秀梅道:“你可看出來了?”

“娘,自是看出來了,這個還能是誰,可不就是寧祥郡主。”

“哎,不曾想,她竟淪落到給夏侯家當丫鬟,還是個通房丫鬟。”

秀梅自然也是想不到:“當初可是要她明媒正娶嫁到夏侯家來,她再怎麼樣也是一位郡主,夏侯家自然是會禮遇於她,斷沒有讓她受委屈的。不曾想,繞了一個圈子,她自己竟然淪落到了夏侯家,還是當個通房丫鬟?”

“想來也是可笑,正妻不當,非要當不入流的。”

蕭杏花越發感慨:“其實,若不是她當初做出那般狠心之事,險些害了我和千翎,便是她父親犯了事,當今皇上仁慈,還是會給她一條生路,到時候爲她隨便配個親事,也強似如今。”

“娘,這個真是說不得的,走到如今,怕也是命。”

蕭杏花想想也是,便也不再提及了。

這婆媳二人正說着話,眼看已經到了夏家門前,剛下了馬車,便見蕭千雲匆忙出來,面色鄭重。

蕭杏花心中一提:“可是出了什麼事?”

蕭千雲先拜過了那位大舅母,這才道:“娘,剛纔燕京城傳來消息,皇上不知怎麼得了重病,臥牀不起,宮中御醫束手無策,皇上已經下了榜文,要招天下名醫爲他治病!”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