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昭撥開人羣,來到近前,看到弟弟斜靠在一棵大樹之上,嘴角下沿滿是血漬,臉色慘白,虛寒涔涔,一雙明眸望着自己充滿了恐懼,身上的一席長袍更是不堪,袖間腰腹處均沾滿了灰塵污泥,本來好好的一件白衣竟硬是如久未投洗的抹布。
陸明昭見此情景,黝黑的臉上閃過一絲憤怒,聲似滾雷墜地,咆哮道:“明哲,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的?”
陸明哲滿臉尷尬,不知應該如何應答,他本已抱有必死之心,可面對哥哥殷勤關切的表情,卻一時之間不忍將實情說與他聽,若是讓他知道了自己出賣同門,甘願做邪門歪道的走狗,只怕以他的脾氣,當場就會一掌拍死自己吧?自己雖不怕死,但卻無論如何都不想面對哥哥那失望、憤恨的神情。
這時,卻聽柳玉階忽然開口道:“陸幫主,剛剛大營之中有賊人來襲,令弟與我等共同追敵,卻不成想追至林中深處,遭得賊人暗算,令弟一馬當先,纔不慎受傷,我等不僅未能護其周全,還追丟了敵人,實在慚愧,還請陸幫主見諒。”
陸明哲聽他這麼一說,猛的擡起頭來,瞪大眼睛望着柳玉階,一雙閃爍的眸子之中充滿了疑惑。
陸明昭聽他這麼一說,不怒反喜,重重的拍了拍陸明哲的肩膀,大笑道:“明哲好樣的,世人皆說你性滑心私,你今夜不顧生命安危,率先追敵,此番行爲,恰可駁斥他們的無稽之談,我們陸家出身的人,怎麼可能有孬種?”說罷,凌厲的眼神掃向身後衆人,得意之色溢於言表,像是在說,看到沒,我弟弟也是一條鐵骨錚錚的漢子。
陸明哲被他這麼一說,登時羞愧難當,聯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爲,心中一酸,偌大的漢子,幾欲垂淚,連忙低下頭去,不敢在看陸明昭。
柳玉階微微笑道:“瀝滄川乃名門正派之首,又豈會有欺世盜名之徒,陸幫主何須去理會小人的毒言惡語,而妄自菲薄呢。只不過令弟此役受傷頗重,我看還是先行送入帳內,請人來包紮醫治的好,免得留下什麼後疾。”
陸明昭這才醒悟過來,連連點頭道:“還是柳盟主想的周到。”
繼而一隻手扶住陸明哲後頸,一隻手穿過他的腿彎,一把將他環抱了起來。
”明哲莫急,我這就帶你去療傷。”
陸明哲年近三旬,卻被哥哥像個嬰兒一般抱起,周圍又有各派弟子圍觀,頓時羞愧萬分,原本蒼白的臉上也不禁浮現出一抹紅色,急聲道:“哥哥,快放我下來,我能走,這樣子成何體統?”
陸明昭一蹬牛眼,呵斥道:“你逞什麼威風,人柳盟主都說了,要快些醫治,免得落下病根,難道你拖着一身傷軀,能有我這健康之人跑的還快?”
陸明哲緊咬牙關,幾欲昏厥,恨不得一頭撞死在哥哥胸前,若是平時被哥哥呵斥,他必然不敢反駁,但今日之事實在太過荒謬,讓他也失了理智,只聽他咬牙說道:“也差不了多會兒,我一個大男人被你這麼抱着,實在是太過丟人,以後傳出去,我如何在江湖中立足,還是把我放下來吧。”
陸明昭卻是一根筋,全然不顧弟弟的反對,大聲說道:“哪個哥哥看弟弟受傷會坐視不管,這有什麼好丟人的?再說小時候每次你練功練到四肢無力,我都是這麼把你抱回房間的,這算什麼,再小一點,給你把尿擦屎也沒少做得。”
陸明哲只覺得腦袋一陣眩暈,雖不敢擡頭張望,耳邊卻不斷傳來各派弟子輕笑調侃之聲,生怕哥哥再說些自己的糗事,連忙催促着他離開。
陸明昭見他面色殷紅,以爲傷勢加重,也不敢耽擱,提起真氣越過人羣,似飛鳥一般奔向大營之中。
衆人見陸家兄弟走遠,這才終於抑制不住,笑聲驟起,響成一片。
柳玉階也不禁莞爾,搖頭嗤笑道:“只怕這般的懲罰,比殺了他更爲難捱。”
儲溪瑤卻難掩憂慮之色,輕聲問道:“柳大哥,你爲何沒將此事告知陸幫主,他性子剛烈,若是有一天知道了你爲陸明哲隱瞞罪責,恐怕會遷怒於你。”
柳玉階沒有回答,反而對人羣高喝道:“諸位,今日之事,涉及瀝滄川的顏面,還請大家一笑置之,就此作罷,切莫互相爛嚼舌根。”
說到這,面色一沉,厲聲道:“若是有人不聽勸阻,將今晚的事情傳播出去,辱沒了瀝滄川,我定然不會輕饒!”
柳玉階向來溫和謙恭,很少有這般厲聲沉色之時,衆人見此,心中均是一凜,紛紛點頭應承下來,笑聲也漸消漸息。
柳玉階這才緩和下來語氣,說道:“諸位雖值夜辛苦,但大敵當前,不可放鬆警惕。還是速速回到自己值位,免得賊人趁虛而入。”
衆人這才邊互相說笑着邊朝着自己的位置退了下去。不一會兒的功夫,林中再次恢復了黑暗,只剩下柳玉階三人。
待到人羣散盡,柳玉階這才示意其餘二人跟着自己返回大營之中,三人一路無話,柳玉階在最前面,低頭疾走,就像是在防備着什麼人一樣。
直到進了帳篷,柳玉階才終於卸下嚴肅的表情,恢復他往日神態,招呼他二人坐下,緩緩開口道:“現在情況對於我們來說極爲不利,所以每一步我們都要小心翼翼。”
見儲溪瑤張口,柳玉階揮手打斷了她,繼續說道:“我懷疑,這聯盟之中的奸細,不止陸明哲一個,還有其他人,或者說是很多人。”
儲溪瑤面色丕變,連一向沉着冷靜的卓長青都忍不住說道:“盟主何出此言?”
柳玉階輕釦木桌,左右四顧,模樣極其謹慎,彷彿那奸細就在附近一般,好半天才說道:“你們可還記得,左靈山莊的莊主,徐瑾在臨死之前留下的那封書信嗎?”
那封信是舊時好友留給自己的最後一封信,儲溪瑤記得格外清晰,只一思索,便說道:“那封信上曾說,楊明遠所在幫派,勢力龐大,其幫派衆人甚至已滲透到江湖中各大幫派之中,成爲奸細,只不過那封信的其他信息過於駭人,我們都被轉移了注意力,所以並未有所重視。”
柳玉階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不錯,依徐幫主所說,我們父輩的死因,也可能與奸細有關,幫派的普通弟子平常根本難以接觸到幫主,若是父輩之死真是奸細所爲,那這奸細在幫派中的地位一定很高,而且還不止一個。”
柳玉階這麼一說,頓時驚的二人後脊發冷,汗溼衣襟,不自覺的瞪大了雙目,等待着他接下來的話。
柳玉階則繼續說道:“我們這次聯盟所帶來的幫派衆人,大多是一幫之中的精英,若是有奸細混跡其中,也不足爲奇了。”
儲溪瑤雖也知道奸細一事,但卻從未懷疑過自己身邊親密無間的同門,被他這麼一說,腦海中頓時有些迷亂,回想起幾個人的樣貌、行徑,總覺得萬分可疑,彷彿人人都是奸細,卻又人人都不像是奸細,一時之間也分辨不清,思緒齊涌,混亂紛雜,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卓長青卻要比她冷靜的多,沉默了片刻之後,便開口道:“我心裡倒是有幾個人選,只不過這些人平日裡行動如常,即便是我曾特意留心過,也沒有發現過異狀,也不好斷定是內奸無疑。”
“只不過,”卓長青話鋒一轉,“這次除魔的行動異常兇險,我若是內奸,避之仍不及,又怎麼會願意隨衆人一起赴死呢?”
柳玉階嘆道:“你說的也有一點道理,我這幾日一直在琢磨,內奸究竟是誰,又有幾個人,可卻一點線索都沒有,只得人人都去懷疑,導致每次行動都不敢輕易託付於人,反倒有些投鼠忌器。”
卓長青點了點頭,贊同道:“對方既然能隱藏這麼多年,必然不會隨便就露出馬腳,我們這般胡亂猜測也沒有任何意義。”
說到這,他望向油布包裹着的帳篷,外面時不時有三兩值夜人經過,閒談碎語如蚊蠅般嗡嗡作響,隔着帳篷,便是想聽也聽不清楚。
過了一會兒才繼續道:“這就是你沒有將實情告之陸幫主,還下令不讓圍觀的弟子透露今晚之事的原因嗎?”
柳玉階點頭道:“不錯,陸明哲是我們反擊所需要的最關重要的一環,他萬萬不可出事。”
說罷,他目光掃過二人,語氣突然柔和下來:“內奸一事弄得我心煩意亂,現在我能肯定沒有問題的只有那日去拱月崖的五人,這五人之中,陶幫主已死,陸幫主卻性格直率,難以瞞事,所以有些事,我只有交給在座的二人才會放心。”
卓長青一凜,衝柳玉階拱了拱手,正色道:“承蒙盟主信任,若有吩咐,我必然竭力完成。”
柳玉階衝他重重的點了點頭,投去了感激之情。
“有你二人相助,我便多了幾分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