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展見星無語片刻後道:“哦, 九爺, 那我是和你不一樣, 我就是對你兇得起來。”

跟在後面的秋果噗一聲笑了出來。

朱成鈞一拳打在鐵板上, 轉頭控訴地看了她一眼。

展見星不爲所動,她意識到了, 她就是得兇一點,不然朱成鈞這麼時不時地給她來一句, 得把她煩惱死。

把他堵得沒話以後,她才道:“九爺,你剛纔叫我, 想說什麼?”

“你看這地方怎麼樣?”

展見星一時未解,在賭坊裡環視一圈,只見它是分了上下兩層, 他們所在的一樓大廳十分闊大, 足擺了有十來張桌子, 雖然眼下都東倒西歪的。

朱成鈞道:“我在外面轉時看了, 後面應該還有個院子。”

他說着繞着一地障礙物往後走,展見星跟上去, 果在右前方看見了一扇後門, 門沒鎖,只是掩上了, 推開時,眼前豁然開朗,裡面這個院子不但大, 還佈置得很雅緻,種了花木,堆了假山,不知從哪引了活水來,假山旁還建了個小小的荷花池,荷花池正前方甚至搭起了一座戲臺,至於兩邊則是兩排屋舍。

展見星大略看了看,發現此處應該是用來招待身份高一些的賭客,邊角有兩間打了通鋪,則大約是供賭坊執事及打手們日常當值所用。

總而言之,這崇仁的繁榮在一座賭坊上都體現得淋漓盡致。

“這裡真不小。”展見星說出了她最大的感受。

在外面看時只見一座兩層小樓,不知裡面還有這番洞天。

“我問了附近的人家,這裡一開始沒有這麼大,是賭徒們賭起來沒日沒夜,常常徹夜吵鬧,鄰居們受不了,上門抗議,賭坊表示可以出錢買下他們的屋舍,讓他們搬去別處居住。鄰居們好些就答應了,陸續搬走,賭坊經過兩次擴建,才擴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朱成鈞道。

秋果在旁邊補充:“這裡本來就偏僻一點,這麼一來,周圍就剩下了五六戶人家,還幾乎都是老兩口,老人家年紀大了,就算賭坊給錢,重找房子休整房屋加上搬遷傢什等都不是輕巧活,他們沒有精力折騰這麼多事,只能湊合繼續住着了。”

展見星聽到此處,忽然了悟:“九爺,你的意思是——你看中了這裡?”

朱成鈞點頭:“現成的地方,省事。”

展見星一想也心動了,崇仁氣候和暖,境內大小河流百餘條,這麼豐潤的水土之下,城裡實在空不出什麼荒地,連豆腐大的地方都叫百姓種上了菜蔬,要建郡王府,要麼動百姓的屋舍,要麼動百姓的田地,這個衝突完全繞不過去。

不顧百姓意願強行徵收將百姓從自己的家園趕走的事展見星萬萬幹不出來,那怎麼既讓百姓滿意,願意騰出地來,又不至於把建王府的撥款在這一項上花用太多,致使剋扣到王府本身,再加上還要考慮一下風水方位等問題,幾樣疊加,實在讓人傷透腦筋,展見星才因此連選址都遲遲沒定下來。

這裡面最要緊的問題,她想照顧到百姓和郡王府兩方,如果只偏向任何一方的利益,她都不會這樣難做。

而如今這個問題,終於看到了破局的希望。

展見星站不住了:“走,我們出去看看。”

外面的衙役們還傻站着,展見星路過時命他們繼續查封,吩咐道:“凡遇賬冊書本類,全封回縣衙,此外見到有摻鐵的銅錢,拿一個來我看。”

林開運出聲答應了,她則估算着距離,在左近走動起來。

秋果說得沒錯,這裡人煙確實不密,按規制的話,郡王府佔地約十五六畝,與大同代王府的兩百五十餘畝差了六倍有餘——展見星一邊走一邊在心裡拿代王府做比對算着,等將周圍走訪個大概,她發現若將王府建在此處,確實正如朱成鈞說的那兩個字:省事。

“明天把督造的工匠們請來看看,要是測算過諸樣都合宜,那就可以先準備起來了。”展見星高興地道。

這座賭坊是必拆無疑,律法雖對賭博寬泛了,可沒說對賭具造假坑害百姓也網開一面,這座賭坊的所用地可以直接罰沒官中,充入王府建地,這是崇仁縣內事,她自己就可以做主,不必另行請示誰,因爲協建郡王府的旨意早就下下來了。

而建造需要役工,但將周圍還居住的五六戶百姓遷走,推倒房屋平整土地等先期工程並不需要那麼多人,完全可以在城裡召些閒漢,慢慢先做起來,等到十月底,徵發徭役,那時加緊忙活幾個月,到明年開春前應該就能完工,也不耽誤農事。

她一邊腦裡不停想着事一邊往回走,走了一陣,重新來到賭坊門前,林開運迎上來,手裡捧着四五枚銅錢,一小塊磁石,還有兩個骰子,向展見星道:“縣尊,他們這裡不但銅錢,連這骰子好像也不大對勁,羅班頭試了,說裡面可能灌了水銀。”

展見星眼神一閃:“哦,羅班頭懂得這麼多,應當是這裡的常客了?”

羅開雲嘿嘿笑道:“不瞞縣尊,不但羅班頭,就是小人,偶爾也來耍過一兩把,不過小人不精此道,就是來瞅個熱鬧,不比羅班頭眼力過人。”

展見星心裡有數,暫且記下,從他手上拿過一枚銅錢和那塊磁石,道:“剩下的你收起來,帶回縣衙去,這些都是證物。”

林開運答應着,招呼一個衙役來,叫他把剩下的銅錢和骰子拿去與其他抄撿的東西一起放好。

展見星低頭,左手銅錢,右手磁石,靠近時,果然感到了一股吸力。

她再把銅錢拿到眼前來看,卻見其字背都規造完整,文字清晰,不用磁石,只以肉眼分辨,竟也分不出與真錢有什麼區別。

這樣的錢,只怕流通到市面上都可以照常使用的。

秋果好奇:“展伴讀,給我看看。”

展見星便將兩樣物事都交給他,秋果試了一下:“哇,真的能吸上去,所以錢纔不拿鐵造,怕這樣好騙人嗎?”

展見星失笑:“那倒不是。因爲鐵會生鏽。”

百姓辛辛苦苦攢一罐子錢,密密收藏着,等到年底取出一看,全鏽一塊兒去了,那還怎麼使。

“哦,哦,對!”秋果恍然大悟,“那這個摻了鐵的錢是不是也會鏽?”

展見星想了一下:“不知道,可能要看摻的比例。”她把假銅錢從秋果手裡拿回來重新觀察了一下,“這錢的模樣還很新,應該製出來沒多久,就是鏽,不會鏽那麼快。”

“這是哪兒制的?”

“真的是寶泉局,這假的,我就不知道了。”展見星看了一眼正搬了一摞子賬本往外走的衙役,道,“等回去問問賭坊的人,也許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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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答案並沒有問出來。

坊主對賭具上的花樣供認不諱,但說不出□□的確切來歷,只哭喪着臉道:“小人真不知是哪兒來的,只是聽說了有這個竅門,於是讓人從日常所得的無數枚銅錢裡以磁石相試,試出來能用的,就挑揀用了。”

賬冊還沒理出來,展見星就先放過了他,把他投回牢裡,轉去戶房交待幾個書吏梳理賬冊,因賭坊這樣的地方不可能在賬裡把名目寫得那麼清楚,又得揪幾個人出來命他們配合交待,同時賭坊裡已經全部作爲贓物封存起來的財產也要人清點,又還要通知工匠前去城西勘探,展見星直忙了個腳不沾地,而就在這樣的忙碌之中,一天後,她的頂頭上司撫州知府忽然行了封文過來。

文書言簡意賅,要求她將元寶賭坊這樁案子移交府衙,府衙不日將派人前來審理接手,一應人犯財物等,命她就地封存,不要擅動。

展見星上任時日短,至今還沒有遇着和上官打交道的機會,不知道這位知府的脾氣,爲什麼忽然給她來這一出,叫了縣丞前來相問。

縣丞一聽也很詫異:“什麼?不瞞縣尊,安府尊一向的爲人就像他的姓氏,十分安泰,並不喜歡找底下人的事。”

展見星問:“那他忽然要這樁案子幹什麼?依理來說,這樁案子似乎尚未大到能驚動府衙的地步,府衙的消息又怎會如此之快?”

她人抓了,物封了,但還沒來得及理出頭緒來,也沒到行文上報的時候,府衙忽然來插一腳,雖然是上官,可是說直接點,這就是撈過界了。

縣丞也不是本地人,但他在崇仁幹了七八年了,一直沒升上去,對本地的情況已摸得透熟,此時皺眉想了一想,道:“莫不是府衙看上了這筆財物,想作爲規費一把撈走?”

國朝吏制極爲複雜,不但縣衙有許多編外人員要靠規費活着,連府衙都不例外,而府衙因爲是更上一層的衙門,縣衙處理不了或不公的案子纔會轉上去,因此這項收益來源反而要少一些,那從哪補足呢,就從轄下各縣衙,縣衙收入的規費,每年要交一部分到府衙去。

當然也可以不交,因爲這是檯面下的事,哪怕人人都幹,律法上畢竟不支持,只要不怕被上官穿小鞋,那就不交——一般來說,大多數人還是會交的。

縣丞覺得自己想的不錯,就勸道:“縣尊,安府尊既伸了手,就給他,犯不着爲這點事惱了他。”

他對上新縣尊總有點心驚膽戰的,因爲總怕他再鬧出點什麼來,比如先前拖着不肯建王府那事,百姓們都高興了,縣衙裡的人尤其他作爲縣衙的第二號人物壓力可大,他年紀不小了,不想找事,只想安安穩穩再幹幾年就還鄉去。

展見星聽得出他是好意,這個縣丞與衙役們不是一路,他雖然品級極低,但正經也是個朝廷官員。

她把文書又看了一遍,沉思了一會。如果安知府慣常就是個強硬之人,喜好對下屬指手畫腳,那他如此行事不爲奇怪,但他不是,那爲何獨獨在她這裡——或者更準確點說,在這樁案子上例了外?

“周縣丞,多謝你爲本官解惑。這樁案子,本官不能交出去。”

老縣丞眼前一暈,不妙預感成真:果然,小縣尊又要找事!

他苦口婆心地連忙勸道:“縣尊,和光同塵,方是爲官之道哪。”

展見星安撫了他一句:“周縣丞,你不必多慮,本官依律行事,並無僭越之處,料想安知府不至於怪罪我的。何況,此事有些內情,不全是我說了算了。”

朱成鈞已選了那裡爲王府建址,多半是就定下來了,府衙要她把地方封起來不許動,那王府還怎麼建呢。

作者有話要說:  我懷疑漫天的霧,都進了我的腦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