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遙遠的電話
王老五已經兩個月沒有收到常香怡的來信了,這太不正常了。
通常兩個星期內,必定有一去一回的書信往來。究竟出了什麼事?一定發生了什麼,王老五的心裡滿是疑問。
回想探親見面時常香怡判若兩人的變化,他在心裡狠狠地罵自己的粗心,越發不安起來。
思來想去,找不出癥結。怎麼辦?
打電話!以前怎麼就沒想到呢?
那個時代電話不象現在這樣普及,打電話可以說是件奢侈的事。
沒有電話的日子,相愛的人,分隔兩地的人,鴻雁傳書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啊。
看着熟悉的字跡,心裡想着熟悉的身影,紙上寫着看得見的情話,這是多麼美妙的感覺啊!
每每跑向郵筒的日子,每每到收發室問詢的日子,互相在心裡計算着的日子,那種感覺多麼甜密!
你沒有經歷過這種等待嗎?那我只能告訴你,太可惜了!你無法體會到那種美妙和幸福。
思念是一種幸福!當你駐足遐想的時候,當你仰望星漢燦爛,拜託流星爲你捎去問候的時候,你的臉上暈開了笑意,你的心裡滿是甜密。
思念是一種習慣!分隔兩地的人無論是觸景生情,還是閒暇時心裡需要某種慰藉,都會不由自主的地想到對方,想他(她)的此時此地,想她(他)的所做所爲,有空或在忙的間隙,心裡填滿彼此,這一天就很充實。想,是每天的必修課,忙了一整天,白天無暇,心裡滿滿的沒有空隙,那麼晚間躺在牀上,你必定要補上這一課,在思念中帶着祝福進入夢鄉。
那個時候,每個單位必定最少有兩部電話,一部在辦公室,一部在門衛值班室(傳達室)。王老五抽了一個星期天,到市區的郵電局費了好大功夫才查到楚玉縣棉織廠值班室的電話。
郵電局裡只有兩個電話間,用木板隔開成兩個只能容納一人的獨立的空間,由總機拔通後到外面的“鴿子籠”中去接。
王老五等了好一會兒,排在前面的兩個人中的一個總算結束了通話。不知道是線路的信號不好還是電話機的質量不好,每個人都把聲音調大最大值,一句話要重複好幾遍,對方纔聽清,外面等着的人把前面人的通話內容聽了個八九不離十,雖然是兩個獨立的空間,也有門關着,但保護隱私似有若無,形同虛設。相互之間還有交叉影響,那就要看誰的聲音更大了。
輪到王老五的時候,其實時間剛剛好,正是下午五點四十分,楚玉縣棉織廠剛剛下班十分鐘,常香怡正在百無聊奈地往宿舍走,而戚仁建也不再一步一趨地跟着,現在的常香怡就象是戚仁建放出的風箏,只要遠遠看着就好,必要時提一提手裡的線軸。
值班室的電話打通了,對方說了一句,‘“等着,我去喊。”
王老五揪着的心就象在沉沉的黑夜等待天明一般漫長,王老五拿在手裡的話筒,握出了汗水,好一會兒,電話那頭傳來模摸糊糊的一個單音節,“喂”,聲音很輕很弱,象剛出生的貓崽沒有吃奶發出的細微無力的“喵”,如果不是王老五特別專注,恐怕不容易聽到這一聲。但是,王老五聽清了那熟悉的聲音。
“香怡,是我,你怎麼了?”,王老五急促的聲音,提高了分貝的聲音立刻通過話簡傳向了千里之外。
只一個簡簡單單的字,王老五聽出了背後的內容,有驚慌,有膽怯,有不安,有悽楚還有小心翼翼,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王老五的心頓時往下一沉。
然而,聽筒裡一片空寂,什麼也沒有,握在手裡的彷彿是一個永不出聲的玩具電話。一陣沉默,“怎麼了,香怡,你說呀,快告訴我!”
王老五在電話裡大聲叫着,唯恐力度太小,距離太遠,電話線太細,影響了傳聲。
聲音近乎咆哮,話務員大吃一驚,站起來走到電話間敲門示意,“小聲點。”如果不是因爲他穿着一身軍服,全身上下散發着英姿勃勃的氣息,這個姑娘早就衝他發脾氣了,因爲旁邊的一個話廳里正在接電話的人惱火地掛斷了電話,狠狠瞪了旁邊的話廳一眼,眼裡意思很明白,“軍人就是些粗魯的傢伙,沒一點素質。”
王老五隔着木門沒有看見這些,也沒有意識到這些。
隔了好久好久,彷彿從春天期待夏天那麼久,話筒裡乾乾淨淨,渺渺茫茫,顯然對方不準備說話,也沒放下話筒,或許電話那頭的人正在猶豫正在思考要不要說該怎麼說,王老五等着的心快跳出來了,有一種不好,十分不好的氛圍籠罩在身體裡,一向沉穩的心竟然慌慌亂亂的,不着邊際,找不到支撐,就象茫茫大海中失去了動力找不到方向的船隻,在海中任意漂着。
到底出了什麼事?讓我的小人兒如此失神,如此無助。
王老五儘量平復着心情,降低了聲調,對着話筒,好象眼前就站着那個款款如風,楚楚可愛的姑娘,商量着說道,“香怡,求求你告訴我,你說話啊,你告訴我好嗎?”
此時,棉織廠值班室門外站着的丁老頭,望着梨花帶雨,神情悽楚的常香怡,還以爲電話那頭傳來了什麼天崩地裂的事情。
常香怡先是被話筒裡傳來的獅吼震住了,她知道那個心急火燎的傢伙等急了,可是自己又能跟他說什麼呢?一顆心已經七零八落無處安放,又怎能理清頭緒去安撫那顆因爲自己而焦燥的心靈?
現在話筒裡傳來溫厚低沉的聲音,不安乞求的聲音,常香怡的心越發地痛。
曾經有一個這麼在乎自己的男人,愛自己的男人,此生已經體會了這種愛的溫暖,這種愛的力度,這種牽掛的慰藉,這種想念的美好,已經夠了,還有什麼不滿足呢?我付出了這種感情,得到了回報,花開過了,不一定非要結果,就象迎春花,花開燦爛,迎着朝陽,勃發春意,然後悄然謝去華麗,落入平凡。有人說過迎春花不美嗎?有人說過她的輝煌短暫嗎?
心已經給過了,你這個傻子!你難道不知?難道沒有感覺?現在,這顆心已經不再了,碎成了碎片,一切都結束了!
常香怡下了決定,在心裡默默說着。終於鼓起勇氣,儘管語氣裡無法掩飾落寞,但是已經儘可能平和了,“我很好,忘了我吧!以後——別再打電話了。”
“啪”的一聲放回聽筒,捂着嘴巴,衝出了值班室。
丁老頭驚恐地目視着那個跌跌撞撞的身影直到消失。
王老五正在那頭髮愣,忽然又聽到“啪”一聲,話筒裡傳來“嘟”“嘟”“嘟”的聲音。
如墜五里霧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