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兩千年,醒來第一句話是“茶點”。
扶蒼對她這種醒來後,不問自己,不問父兄,先填飽肚子的行徑無話可說,真不知是掐她一頓還是該怎樣。
卻聽她肚子裡“嘰咕”一下,發出特別響亮特別綿長的聲音。
原來是真餓了。
他手指一勾,方纔夷水神‘女’帶來的一碟桃‘花’百果糕並一壺海沙茶便落在‘牀’上。
兩千年沒吃東西,她大約是餓壞了,三下五除二便將一碟茶點吃完,隨即用袖子壓住呵欠,扭頭一骨碌又滾進他懷中,貓一樣蜷縮起來,試圖把腦袋藏進來似的,一面道:“好刺眼。”
扶蒼放眼這間客房,屋內沒有點燈,水神府邸內有幽光流轉,光線比月光也亮不到哪裡去。刺眼?
他長袖一揮,窗簾紛紛落下,客房陷入徹底的昏暗中,這樣的幽暗似乎令龍公主感到舒適,愜意地吐出一口氣。
幽冷的香氣在黑暗中盈盈充斥口鼻,扶蒼忍不住輕輕捧住她的臉,凝神細看。
這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會動,豐潤漂亮的嘴‘脣’也在動,她醒了,時隔兩千年,從滿身濁氣,擡手便殺數名主將的墮落天神,變成僅有一絲柔弱神力的初生般的燭‘陰’龍神,沒有龍鱗,眼睛見不得光。
指尖勾勒冰冷柔軟的面頰,他真不敢用一絲力氣,怕將她‘弄’碎了。
那雙柔軟的胳膊一如夢中那樣環住他,絲絲縷縷燭‘陰’龍神的氣息纏繞,儘管極其微弱,但那仍是真正的龍神之力。
扶蒼雙臂收緊,恨不能將她‘揉’進‘胸’膛。
懷中纖細的身體漸漸癱軟下去,她的聲音變得低而微弱:“我困了。”
別睡,別又睡兩千年,別讓他再寂寞另一個兩千年。她若一直不醒,他可以永遠等下去,可一旦給了希望再叫他陷入等待中,那漫長的時光就會變成巨蟒,一圈圈將他勒窒息。狠心的龍公主,總是一次次把他獨個兒拋下。
扶蒼輕輕晃了晃她,低聲道:“撐一下。”
玄乙只覺無盡的疲憊與虛弱如‘潮’水般襲來,她竭力不讓自己沉下去,發出的聲音卻像夢囈一樣:“剛纔那個滿身星屑的神‘女’是誰?”
亮晶晶的差點把她閃瞎,一醒來見着這景象好像讓她不大愉快。
扶蒼在她面上‘吻’了‘吻’,這個問題還算讓他愉悅。
他魅‘惑’低沉的聲線像羽‘毛’刷在心裡,癢絲絲的,勾得她更想睡了,只得努力撐圓了眼睛聽,他的話在耳朵裡卻斷斷續續的:“……兩千年……父兄安好……離恨海……昭告天下……”
原來已過了兩千年,怪不得她餓得這樣兇殘,回去後她要把這兩千年的茶點份吃回來。
嗯,清晏和父親沒事,那太好了,少夷那‘混’蛋總算做了件有良心的事。
昭告天下什麼的,她一點兒也不在乎,諸天衆神恨她也好,嗔她也好,膜拜也好,唾棄也好,因着都不是她關心的那些,所以她只當不存在。
剩下的事,等她再一次醒來的時候慢慢告訴她罷,這次她一定不會再睡太久。
玄乙再也撐不圓眼睛,慢慢又陷入熟悉的黑暗中。
燭‘陰’氏那個解決了離恨海禍患的救世主公主醒了!近日上界最熱傳的小道消息莫過於此。
當年天帝將離恨海一事原原本本昭告天下後,早已炙手可熱的燭‘陰’氏與青陽氏兩族之名又一次紅到發紫。
聽說燭‘陰’氏只有三萬三千歲的小公主以自身之力力挽狂瀾,拯救天地萬物於水火之中,其後卻因爲感染濁氣而被不明所以的上界追殺,最後力竭陷入沉睡。這件事賺了無數神‘女’的眼淚,也讓無數年輕不懂事的神君們對這位公主產生了不該有的嚮往。
聽說青陽氏那個年輕的鳳君是涅槃重生的上上代青陽帝君,製造離恨海的罪魁禍首之一。他手段殘暴狠毒,利用鳳凰心羽要挾燭‘陰’氏一家辦事,事成後還想深藏功與名。這件事賺了無數神君的暗自欽佩,也讓無數年輕不懂事的神‘女’們對這位似乎厲害到不行的年輕上古帝君產生了不該有的嚮往。
總歸諸神對這兩族的態度都‘挺’糾結的。
但無論如何,公主醒了就好。
此刻這位被萬神景仰的公主正用十分優雅的姿勢端坐在椅子上,出手如電,將白‘玉’碟內的茶點吃了個乾乾淨淨,淺啜一口華光飛景茶,她藏在黑紗後的雙眼深情地望向後頭的‘侍’立‘女’仙,嬌聲軟語:“……再來一碟。”
還要再來一碟啊?這都第四碟了,不愧是救世主,胃口都與衆不同,‘女’仙帶着敬畏的神情繼續去替她拿茶點。
“阿乙,你吃這樣多不要緊麼?”鐘山帝君擔心地看着她,擡手想‘摸’‘摸’‘女’兒的臉。
玄乙側頭避開,她不想再被他‘摸’了,一‘摸’他就要絮叨,絮叨着就要紅了眼眶,煩得很。
特意從天北趕來的清晏在旁低低嗤笑:“兩千年不吃東西,看把你餓的。”
他們也知道她兩千年沒吃東西,這又不是一夢千年時有清氣繚繞震‘蕩’,怎麼不早些端茶點給她?不然說不定她早就醒了。
又有一隻手貼在她面頰上,玄乙扭過頭,扶蒼正坐在旁邊,幽黑的眸子頗爲關切地盯着她,顯然他也對她這般豪放的胃口有些不能放心。
她微微一笑,愜意地享受他的摩挲,這截然不同的待遇讓鐘山帝君不由吸了口氣。
延和宮的‘門’忽然被打開,卻是白澤帝君帶着古庭太堯延霞他們幾個進來,原本就有些喧囂的延和宮霎時間變得吵鬧無比,這個問一句“你怎樣了”,那個說一句“想不到你竟有這樣的膽量”,玄乙被吵得腦殼兒疼,索‘性’一概不理。
白澤帝君湊過來,剛靠近便察覺到她體內一絲絲極微弱的燭‘陰’龍神的神力,他難得欣喜地“哦”了一聲,鬆了口氣:“原來放純鈞裡面真有用。”
這話說的鐘山帝君面‘色’立變,連扶蒼也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他就知道先生那番話是胡扯。
“你現在的神力,怕是與剛出生的燭‘陰’龍神一樣。”白澤帝君扯了張椅子坐下去,恰好‘女’仙端了茶點上來,他不客氣地抓了一粒瑪瑙白‘玉’糕,“什麼術法都用不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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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乙默然頷首,何止是術法用不了,她連白雪都轉不出來。
她居然有點懷念那個一下子能放出一百零八條黑龍的自己。
白澤帝君沉‘吟’道:“你在離恨海吞了的那些被污染的燭‘陰’之暗,應該是後來在帝‘女’桑下全部化作暴風雪與黑龍用盡了。沒有隕滅大約是因爲再生神力滲入的緣故,何況燭‘陰’龍神氣息綿長,生命力極其強盛,能只睡兩千年就醒,已經算是極快。”
他的話倒是煞有其事,可惜一面吃一面說,說出來就顯得一點都不可信了。
“那我以後就這麼弱下去?”玄乙‘摸’了‘摸’自己的手,沒有龍鱗,沒有術法,她簡直就是一團豆腐。
白澤帝君想了想,扭頭看看扶蒼:“既然裝純鈞裡有用,便繼續裝着罷,待她長出龍鱗再看。”
那要多少年!鐘山帝君的臉‘色’更難看了,阿乙的鱗片長齊可是在三萬歲,難不成以後就讓華胥氏那小子在劍裡把阿乙關三萬年嗎?
“終究她是在純鈞裡睡了兩千年才能醒的。”
白澤帝君一句話就讓鐘山帝君紅了眼眶,默默走去一旁不吭聲。
古庭見桌上堆了好幾個吃空的茶點碟,玄乙那小魔頭還在時不時往嘴裡塞茶點,他不由皺眉笑:“睡了兩千年,看樣子把胃口也睡好了。”
說着也湊過去扯了張椅子坐下,又道:“你醒的巧,再過幾個月婆娑牡丹又要開‘花’了,屆時請一定前往‘花’皇仙島觀禮。”
觀禮?玄乙撐圓了眼睛,因見他身旁的延霞紅着臉垂下頭,她立即瞭然,這位古庭師兄還是如此急切,遇到個合心的忙不迭就想用名分捆在身邊,才五萬來歲就成婚,是不是太早了?
這回古庭總算能琢磨出她的心思,當即又道:“你以爲上界個個都是帝君?那些有帝君封號的都是血脈稀薄高貴的神族,成婚都得等到即位帝君,似我這般卻不用了,延霞也有兄長即位赤帝。”
原來如此。
玄乙笑了笑,她怪喜歡古庭的,於是祝福也給的真心:“古庭師兄和延霞師姐真是天生一對。”
說的延霞急忙別過臉,耳根也紅了,古庭一笑:“甜言蜜語還是說的順暢。你既醒了,快把芷兮師姐接出來罷,她獨個兒在天牢裡已待了兩千年啦。”
後頭的太堯悄悄踢了踢他的椅子,玄乙對芷兮的事一點都不知道,他提這個做什麼?
果然玄乙奇道:“芷兮師姐怎麼了?”
古庭嘆了口氣,芷兮師姐固執起來也是很要命,說等到玄乙醒了再出天牢,就真的再也沒出過,戰部撤銷後,刑部三番五次邀她出天牢,去刑部任職,她都沒答應,瞭解了事情經過的刑部執掌反而因此對她十分看重。
有惡念實屬常情,而能待自己的惡念這般不寬容乃至苛責,卻又是尋常神族做不到的。正因着這份對自己的嚴苛,她一定可以成爲極完美公正的刑部善惡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