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以前從不輕易踏步司天臺,正因爲龐密是她的人,不過眼下十萬火急,她不得不冒着被皇帝眼線抓到的風險,過來商議。
待三人進屋後,龐密遣走屋內所有的人,把門關好。
江淮急的顧不上坐下,直接道:“龐密,我有心出永巷,可你也知道此事的難度,所以我纔想要你出手幫我。”
龐密當年下了很大的決心入江淮麾營,可當她四年前假死去廣邳的時候,龐密還以爲自己看走了眼,如今這人又回來,且有復起之勢,他也知道自己當年的選擇無疑是最正確的。
“大人儘管安排。”龐密道。
江淮見他沒有變心,略微安定:“我知道你肯定會幫我,否則今日也不會見我。”思忖片刻,“不過保我出去也實在是太難了。”
龐密蹙眉:“大人是想讓下官去給您求情?”
黃一川輕笑出聲:“龐大人實在是可愛,您這樣冒失過去,不是不要腦袋了嗎。”壓低聲音,“當然是要用您的長處了。”
龐密也瞭然輕笑:“我就說御侍大人不可能如此不顧首尾。”沉思了片刻,他出主意道,“皇上最信星象,下官可以再從這裡入手。”
黃一川敏感的捕捉到問題:“再?這麼說龐監正從前”
“你以爲當年的女官殿選,什麼箕水豹星之說都是真的?”江淮懶散的替龐密答了,“我來找龐密,也是想讓他故技重施。”
黃一川聽着,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御侍大人果然聰明,皇上嘴上不說,可心裡最偏好迷信,而且龐監正掩飾的好,皇上還不知道他是您的人,算出來的卦象也最可信。”
江淮也道:“咱們誰說都沒有用,老天爺說皇上纔會聽。”
龐密點了點頭,走到那卦臺前看了看:“上次女官殿選,正好遇上箕水豹星生異,多半還是在暗指大人,可這次怎麼辦?”
江淮也起身走過去:“最近的天象有什麼異樣嗎?”
龐密皺眉,指了一個位置。
江淮不解道:“這是壁水貐星?”
龐密點頭:“正是,只有這壁水貐星近些年始終不對勁兒,且同當年的箕水豹星同樣主水,下官”
他說到一半,忽然神秘的住了口,像是知道了什麼。
黃一川走過去,微微眯眼:“怎麼了?”
龐密看看卦臺,看看江淮,有些心懸道:“看來有些事情並非是人爲,而是真的天意天意啊。”
江淮不安:“你的意思是”
黃一川淡笑道:“看來當年的星象之說,並不是胡編的了。”
龐密的眼睛緩緩睜大,醍醐灌頂:“我就說當年怎麼解得那麼準!原來當年就是指的御侍大人!”
“咚咚咚!”
忽然有人敲房門。
三人渾然回頭,面色皆是警覺,誰料到是書桐走了進來,江淮茫茫然鬆了口氣,蹙眉道:“姑姑來了,我還以爲有人聽門縫呢。”
書桐環視了一眼院外,這才把門合上,快步走到江淮面前:“可不是有人聽門縫嗎,我方纔進院子的時候,正看到一個司天臺的小太監往門處貼呢,不過我喊的早,他應該是什麼都沒聽見。”
江淮微咽口水:“是皇上的眼線?”
“是皇上插在司天臺的眼線。”書桐重新提醒一遍。
龐密反應過來:“方纔我只把安永留在院裡了。”
江淮回頭有些薄慍的看着他,看樣子是有些不滿他的大意,一旁的黃一川見勢忙笑道:“這屋裡太悶了,我出去透透氣兒。”
他說完,推門出去了。
“既然安永有黃侍郎看着”書桐附在江淮耳邊,小聲的說了些什麼,看的龐密一頭霧水,“大人?書桐姑姑?”
江淮聽着,眼中的神色越來越怪異,緊皺眉道:“太后的意思是?”
書桐又趴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
江淮面色愕然:“可他不是……?”
書桐瞪眼,死死的攥着她的手:“您還想不想出永巷了。”
江淮點頭,又極其遲疑:“我本以爲太后……”
書桐不叫她說完,立刻道:“您得狠心!”
江淮斂回神色:“我知道要狠心,我也自然會狠心,我只是沒想到太后原是要我這麼做而已。”
書桐也嘆了口氣:“您也別這麼說。”緊盯着江淮,神色和素日的慈心姑姑判若兩人,“太后說了,以那人之死換你出去永巷,是天大的值了,更何況,這一切都是爲了您的生身父親啊。”
江淮瞳孔輕顫,面色逐漸冷凝:“我知道。”
龐密在旁邊看的古怪,他自然聽不懂書桐的言外之意,但懼於太后的威嚴也不敢多問,只道:“大人,書桐姑姑,下官方纔探出了些眉目來,下官准備……”
“不必多說。”
經過方纔的安永一事,江淮的警惕性本能的提高:“你只要清楚的告訴我,這事你有多少把握。”
“七成。”
“那就好,你需要我們做什麼?”
“引火。”
“知道了。”
江淮說完,又回頭問書桐道:“姑姑,方纔太后交代的事情,日子定在了幾號?”
書桐伶俐的眸子一轉,拉着江淮出去,可巧看到安永正在給黃一川捶腿,便換了個站位說道:“下月初九,有大事。”
她的聲音雖小,但那脣形已然讓安永給讀去了。
江淮本想要提醒書桐,但那人卻突然握住她的手,對着手背沒有徵兆的用力拍了四下,再皺了皺眉,這才揣着手離開了。
“御司大人,那奴婢就先走了。”
書桐臨走之前說了一句。
江淮先是一愣,隨後瞭然,書桐知道那安永是新調來的,不認識自己也不認識郭瑾,叫御司大人,是將禍水引去了郭瑾身上。
思忖着方纔書桐說的那些計劃,她心裡死寂,沒想到爲了自己能順利出永巷,居然要犧牲掉這麼多人。
可正如書桐方纔所言。
犧牲掉的這些加在一起,也不如她江淮一個。
不過書桐這般縝密,怎麼會故意將初九有事故意泄露給安永,摸了摸方纔被她生生打紅的手背,足足四下。
江淮醒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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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初四。
“皇上,您嚐嚐這個。”
隔天的灼華宮裡,江昭良正在陪皇帝用午膳,她夾了一片冬筍放在那人面前的碟子裡:“這是冬筍玉蘭片,妾身特地叫小廚房備的。”
皇帝夾起來吃了,讚許道:“這麼多年,還是你宮裡的東西最合朕的胃口。”
他嚼着嚼着,有些失神的嘆了口氣。
江昭良關切道:“皇上怎麼了?好像有心事。”
皇帝聞言緩過神來:“無妨,可能是近來沒休息好罷了。”聽到寢殿傳來譽王的哭聲,他蹙眉道,“老七這是怎麼了?”
江昭良道:“可能是午睡醒了吧。”吩咐天葵把他帶出來,不快的捏了捏那小孩兒的胖臉蛋兒,“都多大了,睡醒了還哭。”
“小孩子哭怎麼了,他前面的六個哥哥小時候也總是哭。”
皇帝把快四歲的譽王抱到腿上,因着他自從有了六皇子成王,後宮便許多年不曾有喜,所以對多年之後纔來的老七甚是寵愛。
而譽王小小年紀長得乖覺,搖頭認真道:“父皇,不是兒子長大了還愛哭,兒子是男孩子,本不該哭的。”
皇帝點了點他的鼻子:“那你方纔哭什麼?”
譽王小臉皺起:“兒子又做噩夢了。”
皇帝將譽王交給天葵服侍着吃飯,擔心的問道:“容岐方纔說又做噩夢了,他近來總是做噩夢嗎?”
江昭良忙道:“是了,妾身剛要和你說這件事。”轉頭看向乖乖吃飯的譽王,她滿眸憐惜,“容岐最近總是做噩夢,根本睡不好。”
皇帝皺眉道:“小孩子多夢?”
江昭良給譽王倒了杯水:“妾身原本也沒在意,但是他總說,妾身也不得不上心了,想找崔太醫來給看看。”
“夢到了什麼?”
“容岐說夢到了大火。”
“大火?”
皇帝嚴肅斂眸:“大火又是何意?”
江昭良搖了搖頭,又給譽王夾了一個蒜蓉蝦:“許是容岐年紀太不明白,看到了什麼就以爲是火呢。”
皇帝看樣子並未鬆懈:“秦戚,去找崔玥過來。”
“皇上。”
秦戚並沒有離開,而是思忖道:“皇上,您瞧七殿下的樣子,也不像是生病了,小孩子生病一向是沒精神,而且這做夢崔太醫怕是也看不好啊,倒不如請司天臺來人瞧瞧。”
皇帝想了想,覺得秦戚此言有理:“那你去傳吧。”
秦戚頷首,擡頭和江昭良飛快對視,然後躬身離開了。
龐密來的很快,揖禮問安。
皇帝道:“容岐還小,你說話別嚇到他。”把譽王抱過來,悉心交代道,“容岐,你說你方纔午睡夢到什麼了?”
譽王的樣子誠實的很,口齒清晰的重複道:“大火!”他說完又猛地打了個噴嚏,揉鼻嘟囔着,“兒子夢到了大火了。”
龐密聞言,登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皇帝暗覺不妙,叫天葵把譽王帶下去,問道:“怎麼回事?怎麼方纔容岐一說夢到了大火,你的反應這麼大?”
江昭良也攥緊了手帕,貼着皇帝坐下:“龐監正,你且說。”
龐密俯首分析道:“回皇上和賢妃娘娘的話,微臣吃驚並不是七殿下身子有恙,而是七殿下夢到了大火。”
“夢到大火怎麼了?”
龐密搖頭道:“夢到火倒不是什麼大事,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許是七殿下睡覺前總盯着那火燭,睡夢中便夢到了大火。”
皇帝明顯不信,聲音提高:“你好好說!”
龐密趕緊把身子伏的再低:“皇上息怒,只是”躊躇片刻才繼續道,“只是微臣還沒沒卦出來。”
皇帝心懸:“什麼意思?最近的天象有異?”
龐密忙不迭的點頭:“是,實際上最近些年的天象一直不太對勁兒,不過並未影響朝政微臣又沒什麼頭緒,但這兩天的天象突然大變尾火虎星高懸主兇,怕是宮裡要有禍事啊。”
皇帝面色沉下去,微呼了口氣:“那這和大火有什麼關係?”
龐密一言一句道:“皇上,尾火虎星主火,而它旁邊的心月狐星也被影響,風旋方向生異,恐將吉星變兇星,吉火化兇火啊。”
江昭良聽得後背發涼,挽着皇帝的手臂:“皇上,這……”轉頭對着龐密擔憂道,“可有什麼指引?”
龐密艱難的搖了搖頭:“這也正是微臣的爲難之處,往常星象生異必定所有指引,但這次毫無頭緒啊。”
皇帝厲斥:“怎麼會毫無頭緒!”
龐密肩頭一縮:“皇上別惱,正所謂當局者迷,許是這真相離您太近才叫您看不清。”小心翼翼的擡眼,“或許,您身處其中,所以並未察覺。”
江昭良駭然:“那這麼說,這次天象指引,是衝着皇上來的?”
龐密道:“娘娘不知,此次異亮的星宿分別是心月狐和尾火虎,這心月狐是東方第五宿,乃蒼龍腰部,龍腰,腎臟之所在,不可小覷故多兇,而尾火虎爲蒼龍之尾,也是很容易受到攻擊的部位啊。”
皇帝有些不安:“龍腰龍尾?看來真是衝朕來的。”見龐密好像有所隱瞞,“除去這兩星,還有什麼異相嗎?”
龐密想了想:“還有一星,不過微臣還要繼續研究。”擡頭緊盯着皇帝的眼,“或許破解之法,就在其中。”
皇帝聽到有解決之法,稍微鬆了口氣,吩咐道:“龐密,你回去好好占卦,一定要卦出那將要發生的禍事到底是什麼。”
龐密點頭:“也請皇上謹慎小心,若是防不住,叫那兩星帶亮了房日兔星,那可是龍腹之處,一旦侵害將不可逆轉。”
皇帝聽着,皺眉點了點頭,不過江昭良感覺到,那人的手越來越涼並且在出虛汗,便安慰道:“皇上別急,會有辦法的。”
皇帝點頭,面色不好的叫秦戚送龐密離開。
江昭良安慰道:“還請皇上寬心,凡事總會有轉機的。”
皇上表麪點頭,心裡卻在不停的思忖着,宮裡的眼線剛剛告訴他舊臣初九要生事,後腳龐密就說宮內有大患。
這絕對不是巧合。
而那兩人出去外面,秦戚小聲道:“你方纔說的,都是御侍大人交代給你的?”
誰知龐密困頓的搖頭:“非也,心月狐和尾火虎確實起了風旋,我只是故意誇大了而已,倒是那個主水的壁水貐星,醒的古怪啊,就像當年那箕水豹星突然生異一樣啊。”
秦戚聽不懂:“什麼意思?”
龐密臉色逐漸好轉,是終於想明白了:“我就說心月狐和尾火虎不可能隨意起風旋,那壁水貐星也不會突然醒來。”擡眼認真道,“當年是御侍大人因女官殿選之事來找我,箕水豹星才醒,如今她又因出永巷之事來找我,這三星便也突然生異,也就是說只要她心中起意,這天象就會生變,故而幫她。”
秦戚恍然大悟,點頭道:“就說當年怎麼解得那麼詳切,原來根本不是人爲,而是咱們在順遂天意啊。”
龐密卻唏噓道:“是天意在順遂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