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塘街。
江璟先行回府,江淮下了馬車,帶着北堂一邊閒逛,一邊往萬仙樓的方向……蹭去。
這萬仙樓和承歡樓相距甚近,卻不互相爭利,後來才得知,是同一家的買賣,三年前起步,如今已經是長安數一數二的娛樂場所了。
與承歡樓不同,萬仙樓是單純的酒樓,吃喝其次,又可供客人住宿,就是價錢偏高,一般老百姓都消費的有些困難。
像穆玟那樣眼高於頂,自認壓倒元白的性格,選這裡,也是情理之中。
北堂見江淮左看看,右看看,一點都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的樣子,輕聲道:“大人,咱們還是快點兒吧,那穆玟好歹也是穆家的大小姐,就這被壓在萬仙樓,影響不好。”
江淮付了錢,捧着一油包的栗子酥,邊吃邊說道:“你急什麼,那萬仙樓裡有吃有喝有玩,叫她多呆一會還不行。”
北堂知道他們這羣人自幼長大,最不待見的就是穆玟,索性也不說話了,買了包瓜子,跟在後面津津有味的嗑着。
兩人又當街站在攤位前,吃了半個西瓜,兩碗餛飩,一盤菱粉糕。賣家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婦人,認出她是江淮說什麼也不肯要錢,江淮拗不過她,只好偷偷的把兩枚銅錢兒塞在盤子下,閒悠悠的走了。
“好了。”江淮一拍北堂的肩膀,有些撐的說道。
北堂以爲她終於要去萬仙樓贖人,卻不想她腳步一轉,又向另一個麪攤走去:“最後來一碗油潑面,就齊了。”
北堂摸了摸肚子,不可思議的看着她:“大人,您還吃得下?”
江淮早就招手示意,那老闆已經把做好的面端出來了,她一屁股坐在長椅上,拍了拍旁邊的空席位,笑道:“只要是油潑面,再撐也吃得下。”
北堂打了個飽嗝,坐在她旁邊,看着她一臉滿足的樣子,問道:“大人,您怎麼這麼愛吃油潑面啊?”
江淮盯着那還滾着的熱油和通紅的辣椒麪,加上成小段的綠蔥和寬片的麪條,香氣濃郁撲面,惹得她口水直流:“我十二歲之前在大燕長大,師孃別的不會,就只會做油潑面,她做了十二年,我吃了十二年,毫不誇張的說,一天三頓都不會膩的。”
她拿筷子撥了撥,就着朦朧的熱氣,迫不及待的吃下第一口。
那老闆一擦臉上的汗,笑道:“姑娘,這面怎麼樣?趕得上你師孃的手藝嗎?”
江淮燙到了,忙不迭的抿了口水,脣瓣微紅,應道:“好吃是好吃,不過較我師孃還是差點。”
老闆哈哈一笑,邊給其餘人端面,邊說道:“我知道差在哪兒,就差在這十二年的感情上。”
江淮聞言,目光中露出一抹少有的柔和,似是回憶起幼時的溫馨,淡淡一笑,埋頭將那碗香氣四溢的面吃完。
當喝下最後一口湯,江淮渾身大汗淋漓,心情卻很暢快,付了錢,誇了老闆兩句,終於準備去萬仙樓。
可這腿剛邁出去,就聽到身後有人輕聲喚她。
“君幸?”
江淮下意識的回頭,是慕容清。
他今日單着一件月牙白的精料長衫,上用金線勾着的大片的流雲圖案,襯的通身華貴溢美,再加上他那張如玉之容,清秀的讓人不忍移目,瀟灑走來,頓時成爲街邊婦女們的焦點。
江淮一見到他就想起那天的肚兜之事,轉身想走,卻被拽住。
慕容清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盯着她紅染染的嘴脣,笑道:“你不是上職去了嗎?”
江淮揚了揚下巴:“我已經下職了。”
慕容清眉梢飛挑,又道:“下職了不回御史府,在這裡閒逛什麼?”
江淮傲然負手:“我出來逛逛還不行啊,倒是你……”
她話說一半,突然聞到一股濃重的胭脂粉味,竟是從慕容清身上飄過來了。眼珠一轉,瞟到他身後的承歡樓,江淮得意一笑,又道:“你竟然敢揹着舅母……出來尋歡!”
慕容清面色一怔,耳根‘唰’的紅了起來,他連忙低頭檢查身子,衣服褲子都穿得好好的,她是怎麼看出來的!
江淮幼時失明,所以其餘四感要比常人敏感,尤其是嗅覺。
慕容清看着她精巧的鼻尖一聳一聳的,微怒皺眉:“你個死丫頭,屬狗的,鼻子那麼靈。”
江淮眼中戲謔:“你再說?我馬上就去告訴舅母!”
她本是玩笑,作勢要往御史府的方向走,慕容清卻突然認真起來,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將她硬拉了回來,一字一頓道:“我就是陪朋友喝了兩杯,沒動真格的。”
江淮對上他一絲不苟的視線,驀然覺得有些窘迫,連忙擠眉弄眼的乾笑兩聲:“我就是……逗你玩兒那……”
慕容清的手幾乎在江淮出言的一瞬間鬆開,他表情冰冷,心口卻‘突突’的厲害,呼吸也又急又短。他控制了下情緒,儘量的低下聲音,以示自己的冷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討厭。”
江淮笑得歡快,和他說了穆玟的事,邀他一同去往萬仙樓。
慕容清提了提腳腳,兩秒後,才闊步跟上。
他盯着江淮的背影,心臟有些發緊,一蹦一蹦的疼,像是被誰攥住了一樣,輕咳了一聲,面上竟浮現出了一絲詭異的緋紅。
慕容清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一見到她情緒就變得激動易怒,而且方纔,他明明是真刀真槍的玩了一上午,卻不由自主的撒了謊。
更別提,從西昌回來的第一天,便馬不停蹄的趕去了晉國侯府。
是去探望慕容葏,還是看她,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江淮走着,聽到後面的人沒了聲音,狐疑的轉過頭,盯着他稍冷的面色,打趣道:“怎麼?馬上就要見到穆玟了,你不開心嗎?”
慕容清被問的一愣,不明所以道:“有什麼開心的?”
江淮打量着拇指上的扳指,在暖陽下比了比,笑道:“你忘了小時候,滿院子攆着人家,說要娶人家的時候了?”
慕容清好看的眉毛再次一皺,在記憶的浪潮裡打撈着那模糊的片段,半晌,才恍然想起來,卻不言語。
江淮端詳着他一絲不苟的樣子,‘嘖’了一聲,這人和小時候簡直是天差地別。從前那麼愛哭鼻子,一點委屈都受不了,現在倒是能屈能伸,像個男人。
慕容清輕推了下她的肩膀,冷淡道:“快走吧,就屬你話多。”
江淮嗤的一笑,三步並作兩步的竄進了萬仙樓裡。
慕容清的視線隨着她移了過去,目光裡的浮冰一點點消化。
小時候,他和兩個哥哥一同去太師府玩耍,一衆孩子吵鬧了半天,決定玩捉迷藏,第一局他輸了,於是作爲懲罰,第二局,他當鬼。
結果,那時剛剛選爲掌內女官的江淮爲了表示自己的成熟,並未參加遊戲,穆玟一心想贏,就她換了衣服。
他不知道,只記着追着那件霜色的長裙跑了半天。
邊跑邊喊。
“表妹,等你長大了,哥哥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