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御司。
江淮心裡裝着事情的時候,極其喜愛臨摹草書字帖。
北堂端着早就涼掉的茶站在一旁,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只能和她一起着急。
案前,江淮執着毛筆,舔飽了墨水,手上越寫越快,思緒也同動作一般飛速。
既然消息說,鬼伐部落是繞過平梁,一路順着壽水突襲來的,那途中必然會經過東晉。而他們若是能如此順利的摸到大湯疆防,就說明,東晉是故意放行的。
因爲壽水戰事,東晉怕是恨死了大湯的橫插一腳,巴不得萬國來戰,一舉剿了大湯。
再者……
“大人!”
山茶從殿外跑進來,連忙道:“秦總管傳來皇上口諭,召您去御書房。”
‘咔嚓’
兩指微微用力,那根粗壯的狼毫瞬間裂出一道細紋,隱有折斷之勢。
江淮緊蹙的眉絲毫沒有鬆泛,反而越蹙越緊,她將脆裂的毛筆擲在一旁,點了下頭,二話不說就往外趕。
北堂盯着那空蕩蕩的殿門處,心口沒來由的有些不安。
——
與那日不同,今日的御書房裡甚是熱鬧。
禁軍統領——李侃元並其次子李子塵也在,同樣在場的還有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慕容秋和齊國公——陸譽。
江淮進殿行禮,舉目環視,發現並無皇子在場,自覺地和陸顏冬站在一處。
兩人互瞟一眼,各自嫌棄。
皇帝站在置好的沙盤前,手指劃過鬼伐的突襲路線,面無表情:“君幸,想必你也知道鬼伐突襲我南疆新城的事了,其餘公卿各持己見,僵持不下,朕想聽聽你的意見。”
說着,衝她招了下手。
江淮應了一聲,靜靜的走了過去,在那沙盤上打量了一眼,上面橫七豎八的畫滿了痕跡,想必方纔一定是經過了一場激烈的爭論。
“回皇上。”她輕聲道,“鬼伐是遊牧部落,人口雖少,但也有個二十萬的樣子,且皆是打仗的好手,即便南疆城防堅固,又有司城率領十二萬精兵駐守,咱們也沒必要和他們去耗,有損人力不說,也太小家子氣了。”
皇帝頷首,思忖道:“方纔鄧回也是這個意思。”
江淮瞥了一眼那個站在角落的人,回頭又道:“皇上,鬼伐雖是遊牧部落,四海爲家,但壽水方圓百里,除去湍急的江流,並無可食之物,也沒有可以駐紮的地方,他們這二十萬大軍能一路不減的突襲而來,必定是有後援。”
皇帝擡眼,目光幽深:“你的意思是?”
江淮指了指沙盤上的那個插着紅旗的鼓包,意有所指道:“怕是有人想借刀殺人。”
慕容秋驀地擡頭,眸中微微翻覆,又緩緩的低下頭去。
皇帝眼中同閃精光,他知道江淮說的是東晉,卻不由自主的想到別處,旋即道:“壽水戰事,朕出手幫了平梁,怕是惹怒了其他人。”
江淮點了點頭:“皇上說的不錯,晉王喜戰,在位三十餘年,四處討伐,無非是想一統疆外六國,與大湯並爭中原,怎奈國庫空虛,國力稀薄,別說打仗了,就是養兵也困難,百姓又成日哀哀叫苦,有心無力罷了。”
她往前湊了湊,望着沙盤,摸了摸下巴:“只是……如此劣勢,他又是如何串通鬼伐族長,要他來禍亂我大湯的呢?”
李侃元上前一步,沉聲道:“當然是投其所好。”
江淮瞥眼,微微讓了一個身子:“李統領的意思是?”
李侃元解釋道:“拋去錢糧這兩個必需品不說,數年前,鬼伐族長炎真曾向我大湯求娶和親,不過被皇上拒絕了,他懷恨在心這是其一,其二,炎真迷戀中原女子人盡皆知,想必晉王……”
江淮凌眉一蹙:“晉王膝下只有儀齡公主一個女兒,該不會?”
李侃元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那儀齡公主正當妙齡,又生的如花似玉,天仙似的,想必炎真是不會拒絕了。”
江淮頗爲心驚,那鬼伐族長炎真雖是百人難敵的英雄好漢,可今年少說也有六十有餘,再強悍也是個枯殼子了。而儀齡公主及笄不過半年,晉王爲了一己私慾,竟能將愛女推入刀山火海之中!
她略微收了吃驚,思量道:“這麼說來,咱們此役要對付不僅僅是鬼伐,還有東晉。”
慕容秋終於開了口:“壽水戰事剛剛告捷不到三月,東晉此時再次出手,想必也是下了血本,頗有些孤注一擲的意思,皇上,此役不能小覷。”
皇帝頷首,淡淡道:“這瘋狗咬起人來也挺疼的,南疆將兵皆寡,若是此時東晉聯合鬼伐一起進攻新城,怕也受不住,眼下只有司城一人在那裡駐守,實是不妥。”
此話一出,衆人的目光皆匯聚到了皇帝身上。
如果他此時將江璟調回南疆新城,無疑是再次放棄剛剛收回中央的兵權,縱得長信舊臣得意,可謂放虎歸山,暗藏內亂。
但他若不這麼做,司城一人難敵戰事,若新城淪陷,南疆被闖開個豁口,其餘三疆必定接連受挫,激起外亂。
皇帝目光幽暗,難探其意,衆人看向他的視線也多了三分捉急和猜測。
“罷了。”皇帝驟然開口。
江璟猛地攥拳。
江淮死盯着他,嚥了下口水。
她心中還懸着另一件事。
“李侃元,朕暫任命你爲大將軍,三日後,帶着兵權的交接密令,火速趕往南疆新城!”皇帝道。
李侃元點頭,拱手道:“是,末將遵旨。”
江璟聞言一愣,面色鐵青,皇上這是什麼意思!
他明明站在這兒!
想着,腳步幾乎要邁出來,可在觸及到江淮那微厲的的目光時,又剋制住了,不甘的縮了回去。
鄧回左右瞟了一眼,低聲出言:“皇上,李統領久未帶兵,怕是技巧生疏,且此役頗爲重要,依微臣之見,還是速派徵北將軍回去爲上策。”
齊國公——陸譽雖爵位頗高,但素無實權,在朝中難尋一席之位,多年來一心想攀江家的高枝,見狀,連忙附和道:“是啊,皇上三思。”
武將一向不喜文官,對於他們的酸臭言辭更是看不上眼,李侃元不滿的冷哼道:“二位這是什麼意思?!我李侃元雖不如郭太師當年風光,但也征戰無數,功績赫赫,怎麼在你們眼裡,倒不如江璟那個孩子了!”
鄧回一直是低着頭,聞言,退回原來的立處,再沒說話。
倒是陸譽這一嘴說出去,不知道怎麼往回收了。
江淮不着痕跡的勾了下嘴角,圓和道:“統領息怒,想必他二位的意思不是看不起您,而是擔心您離開長安,無人統領禁軍,是個缺口,難保皇上安危。”
李侃元橫瞟她一眼:“御典大人不必擔心,我的副將是絕對不會出現任何閃失的,其次,還有陸統領所掌的十六衛把守宮禁,怕什麼!”
他話鋒一轉,目光戲謔:“再者說,大人師承六道閣,武功精絕,有大人隨侍皇上左右,何人敢行刺呢?”
江淮也不反駁,也不附和,只是輕輕一笑,目光深邃。
方纔皇帝下令之時,李侃元的狀態完全是意料之中,想必是這兩人早就商量好了,今日將他們招到這來,無非是走個過場罷了。
望了一眼面色難看的江璟,她心中卻萬分輕鬆,只轉過頭去,和得意非凡的陸顏冬對視了一眼。
被人當槍使,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