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涼立刻失色,身形踉蹌着後退,瞳孔也隨之縮小,心道他如何敵得過這一拳!
正當他驚慌時,一道黑影閃到身前,是凌層,他一手接住秦堯的拳頭,卻被那力道震的悶哼一聲,於是手指靈活的扣進那人掌心的傷口中,卑鄙的將其逼退,隨後鞭腿疾追!
“預備”
凌層厲喝一聲,吩咐那些林立在牆頭的弓箭手準備好,卻聽秦涼皺眉道:“必須抓活的!將軍承襲的綬印還在他手裡!”
凌層聞言咬牙,只得繼續和秦堯拳腳相搏,那人雖是一國之大將軍,殊不知他也是世家後生中的翹楚,遂順風動身,招招狠辣致命,猶如伏襲暗哨!
秦堯被逼上絕境,背水一戰氣態更盛,連着三次鞭腿震裂了旁邊的木柱,那被撐着的檐角失力塌下來,轟然撲起滿院的風浪!
凌層駭然,又見自己處於下風,挪轉腳尖欲脫身而逃!
秦堯眼中一凜,哪裡肯放他離去,遂凌身踏步,一把拽住他飛去的衣襬!
那人猛地後仰,電光火石間掌心閃出一柄短匕,揮臂割破那衣襬,再立刻轉身刺向對面人的脖頸,秦堯一把攥住,扭轉了個方向,衝着凌層自己刺去!
凌層瞪眼,弓腿用膝蓋擊在秦堯手臂,匕首瞬間飛出,他藉着秦堯的肩膀卷身於半空中,繃直腳尖力踢,匕首馳落,順勢劃破秦堯的後背,血水飛濺而出!
秦堯咬牙,眼睛斥滿絨線般的血絲,用鞋跟墊了一下那匕首,它在空中凌厲的轉了個圈,竟然活生生的以柄處入土!
再伸手擒住凌層的雙臂,秦堯躍身直把他推得仰倒,那直立的刀刃扎進他的後背,才真是末柄而入!
周遭登時雜亂:“二公子”
秦堯雙眼凜冽,一把拽起呲牙咧嘴的凌層,伸手拔出他體內的匕首,換成抵在他脖頸下的姿勢,謹慎的起身往後退了退:“誰敢上前一步,凌層命絕於此!”
凌層疼的不敢用力喘氣,雙眼血紅:“還不後退!”
上百名府兵面面相覷,經凌層二次大喊後,這才連忙持劍後退,皆略帶擔憂。
“大哥,放開凌層。”
身後響起秦涼的聲音,秦堯謹慎的回頭,瞳孔驟然血紅!
只見秦涼站在那檐角的廢墟處,左臂裡禁錮着剛剛小產的顧無瑕,她一身白衣凌亂散扯,粘稠的鮮血染在上頭像是玫瑰花瓣,又順着半露的光潔小腿滴至地面,髮絲傾瀉,隨風搖曳如院中柳她無力的拽着秦涼的手,臉色憔悴慘恰似秋末枯葉,只一雙眼睛平靜彷彿深潭,絲毫沒有該有的悽然和頹廢。
“大將軍。”她聲音鎮定,“殺了秦涼,不必管我。”
秦涼雷霆怒發,用手掐住她的脖頸:“賤人!事到如今,你還不承認你們兩個有私情!”
顧無瑕的嘴角抿出絲血來,倔強着罵道:“你個畜生。”
秦涼恨極,手指逐漸用力,有清晰的骨骼移動咯拉的響起。
秦堯心臟顫動,緊張的快不能呼吸,遂厲喝道:“你別動她!”
秦涼絲毫不留情,又提出交易:“放了凌層。”
話音未落,凌層便被推的摔在了旁邊,立刻有凌家府兵上前將他扶到一旁保護起來,與此同時,一根長箭自左牆頭騰的一聲疾出,貫穿秦堯的左大腿!
那人悶哼一聲,身子向前狠狠的踉蹌一步,卻沒有倒下。
秦涼冷笑出聲,瞥眼旁邊的府兵,立刻有人扔了一柄長劍至秦堯腳邊,撲出細密的塵埃。
他淡淡道:“大哥,想要顧無瑕活命,簡單,你死。”
此話一出,顧無瑕狠命掙脫兩下,眼中堅決:“殺了他!”
秦涼已經不屑開口,只加重手指力道,掐的顧無瑕呼吸困難,她失力的跌坐在地上,臉色沒有血氣,被秦涼狠踹了一腳,撲在泥水裡,劇烈的咳嗽着。
身子剛剛遭到重創,又接連受冷,她渾身顫冷,小腹裡好像有柄刀子,剜的五臟六腑抽搐似的疼,那個小生命從雙腿間流逝而出,似乎想把她也一起帶走。
秦堯心如刀絞:“無瑕!”
顧無瑕微動嘴脣,眼冷如冰,仍是那三個字:“殺了他。”
秦涼眯眼,接過府兵遞來的長劍,在空中轉了一圈,閃電般的抵在顧無瑕的脖頸上,往前遞了遞,那劍尖劃破肌膚,帶出一串紅色的稠膩血珠來。
“大哥,襲承綬印在哪兒?”他問道,“事已至此,你可千萬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秦堯沒想到那箭上有毒,那毒素從大腿處蔓延,像是禁錮他的鐵鏈,終於支撐不住,狠狠的跪在地上,渾身是鞭子抽打過的痛,再擡眼,有雨水滴進來。
大抵是三次呼吸過後,細雨飄搖,滿院環冷。
秦涼見他狼狽至此,毫無憐憫,再次逼問:“襲承綬印在哪兒!”說罷,劍尖一挑,登時在顧無瑕的肩頭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在玉蘭亭!”
秦堯目眥盡裂:“博古架的後面有一個暗格,綬印就在裡面!”
秦涼大鬆了口氣,立刻叫人去搜,幾乎是腳前腳後,府兵便交上來一個黑色的絨面盒子打開金制閂環,掀開上面的同色綢布,露出那個青色的綬印。
那是用在寒北地域採出來的玉料製成,觸手生涼,深夜如燈,甚比月光還要透亮三分。
他拿出那個綬印,巴掌大小,頂端雕着圓孔,繫着金色珠穗,底部刻着一行工整的飛麒麟體秦家大將軍襲之。
這字跡度過百年光陰,清晰如舊,上面沾着乾涸的硃砂,
也正是因爲這七個大字,使得兄弟離心,至如今刀劍相向。
秦涼狠狠握住那綬印,心內**一瞬得到滿足,忍不住長吐了口氣,猶如穿過荊棘看到花海,橫渡激流望見彼岸,攀登高峰眺視騰雲大雁都結束了。
他陰狠笑道:“終於到手了。”
秦堯欲動,脖頸處忽然有兩柄長劍交叉而來,滲出來的溫度極其刺骨,他咬碎牙齒對秦涼道:“既然印綬已經到手了,還不快放了無瑕!”
秦涼緩緩擡眼,雨水砸在睫毛上,刷洗出新的殺意:“我方纔說了,想要顧無瑕得生,你,今天就得死,死在我的面前。”
秦堯怒填四海:“秦涼!”
“我要你死!”
秦涼回以平生最濃的憤恨:“我要你死”
話音出口的一瞬間,有刺眼的白光從陰下來的天幕上劃過,震耳欲聾的雷聲接踵而至,傾盆的大雨也隨之而來,牆根腳都被砸的冒了煙。
顧無瑕輕眨雙眼,視線順着肆流的積水看過去,那人狼狽的跌跪在地,身影極度疲憊無助,面容已是破碎斑駁的溫玉,再無靈光。
“好。”
噪雜的雨聲中,秦堯的聲音雖小,卻十分清晰而坦然,好像即將面對的並不是無法挽回的死亡。
秦涼聞言,面無表情,低頭看了一眼顧無瑕,那人好像死了一般,清秀的面頰半掩在泥水中,睫毛根根分明未曾顫動,只裙上的血涸被雨水稀釋的不見。
再擡頭,他冷冽道:“不想顧無瑕現在就死,你就快些動手。”
誰知秦堯沒有答應,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盒來,顫抖着手打開,裡面放着一枚暗紅色的藥丸:“這是保命的藥,給無瑕服下,看她吃了,我便動手。”
秦涼微微眯眼,沒有拒絕他的請求,命人將那枚藥丸取來給顧無瑕喂進去,那人不肯咽,他只得硬掐住她的嘴,強迫她吞下去。
藥丸在胃中融化,有熱流滋潤五臟,那是從未有過的溫暖。
顧無瑕快要渙散的眼珠重新凝黑,有細不可察的光彩映出,那浸泡在冷水裡的手指微微顫動,在地上犁出一道極淺的痕跡。
秦堯。
何必。
秦涼不敢再拖下去,重新擡眼,話未出口秦堯拿起那柄已經沾了血的匕首,將銀閃的尖端準確無誤的抵在自己的胸口處,對視着秦涼,他極其釋然的輕笑。
“老二,實話告訴你,當初父親到底是因何離世的,我心知肚明,你當日在那碗蔘湯裡放了什麼,我也一清二楚。”
秦涼渾身怔住,如遭雷劈!
曾經那不堪回首的記憶重見天日,徹底激怒了他,遂舉劍暴喝道:“你胡說!”
秦堯笑意清冽,茫茫然又是那個在梅林中和顧無瑕瀟灑對詩的秦堯,又是那個於流民中七進七出不傷分毫的秦堯,又是那個深知昌王顧慮,卻依舊一心爲國的秦堯。
“老二,你自小就聰明,學什麼東西都是一點即通,若不是小時候的一場大病傷了身子,你現在必是文武雙全,父親雖爲武莽,卻極其看中你的文采和素手巧繪,所以從一開始,這個大將軍的位置就是你的。”
三言兩語,撥開陳年。
往事如刀,刀刀誅心。
秦涼牙關割銼,有血沫在嘴脣溢出:“原是你搶了我的。”
秦堯仰頭輕笑,嘲弄着他的搬石砸腳:“不,是你把將軍位置推到了我的懷裡。”慢慢斂眸,“是你自己貪心不足,父親看出了你的不堪,所以才遲遲不肯傳位,你等不及,就在那蔘湯裡下毒,這一切,父親也是瞭然於心。”
秦涼聞言,渾身冷透,趔趄的後退兩步,哆嗦着手臂指着他:“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
“就是因爲父親知情!他纔會將這個位置傳給我!”秦堯痛心厲斥,“父親臨死落淚!就是因爲寒心!是你寒了他的心!你這個人人得誅的逆子!”
秦涼頭痛發麻,一劍指着他:“死到臨頭還胡攪蠻纏!你給我住口!”
秦堯充耳不聞,攥着匕首的手背上青筋鼓動,他此一刻無有傷心,只有未能將秦涼扼藍殺之的濃濃悔意。
“秦涼,我這麼多年屢屢牽就於你,換來如今狼子野心的一報,可我今日赴死,卻不爲你,昌王容不得世家,秦家遲早被除,與其他日死在昌王手下,寒了九泉之下父親的心,倒不如今日一刀利落,還能保得無瑕一命!”
他說罷,猛地揚手!
身子卻霍然前傾!
手中匕首掉落的瞬間,有閃電劃破天幕,兩秒後,雷聲在意料之中響起,貫穿了整個洛陽城。
天地大亮。
一柄長槍刺穿了他的胸膛。
寒光渲染了他的眼睛。
有恨。
和無奈。
秦涼,爲了這個將軍位,你弒父不夠,如今又不惜設計殺我,既如此,那便成全你。
只盼你得了這個將軍職,能盡忠報效西昌,不負我秦家百年遺承的威名。
血,成河。
大片的紅色從他的胸口流出,秦堯只是微微皺眉,他擡起頭,望着那濃黑的天空,雨水如針垂。
嘴角露出一個無畏且無慾的笑容,他沒想到生命的流逝感會那麼強烈,每一寸毛孔的知覺都被放大,疼痛不停的在偷襲。
風將其吹倒在地,順着雨水的流向帶走他的體溫和最後的力氣。
顧無瑕看向他,眼中的平靜消失不見,轉爲死灰寂冷。
那人也看向她,有些不放心。
“記得按時服藥。”
秦堯聲若遊絲,吞嚥下最後一口血,從容的閉上了雙眼。
說來不甘心,他轟轟烈烈的度過了二十九個年月,最後卻死的出乎意料的窩囊。
捫心自問,他秦堯終其一生的抱負,不過是長槍破空,仗劍乾坤,爲昌王保家衛國,重新再立步入歧路的西昌江山,一槍振威挑大樑。
就像父親那樣。
如今,做到了。
只是結局和他想的不一樣,他生爲秦家兒郎,註定要兒女情心中藏,勢必爲家國廝殺列敵,於戰場馬革裹屍,得一傳世豪名。
沒想到,死在一府兵手裡。
這世上沒有誰是鋼筋鐵骨。
可惜。
可惜啊。
不知爲何,當秦堯徹底死去的那一瞬間,秦涼的心跳猛烈如兔子,似乎要蹦出胸腔。
他攥着那枚印綬的力氣越來越大,眼眶裡氤着濃稠的血,太陽穴處也一蹦一蹦的。
他很清楚。
那不是開心。
是害怕。
被刺了一刀的凌層走了過來,他捂了捂已經不再流血的傷口,望了一眼死在院中的那人,冷笑道:“還挺大義凜然的。”
秦涼沒有說話,他垂眸看着倒在旁邊的顧無瑕,那人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攏了攏四散的衣服,踉蹌着走過去,跌倒在秦堯的屍體旁邊。
凌層蹙眉,抱臂諷刺道:“看來這兩人果真是不乾不淨。”
秦涼依舊一句話不說,他看着顧無瑕將秦堯的腦袋扳正,伸手撩開他臉上的亂髮,混着雨水將那血涸擦淨,然後拔出他胸口的匕首,留下一個黑漆的洞。
就算是死了,他的面容也溫潤依舊,伸手拂過那平整的五官,顧無瑕的眼神裡塞滿了冰冷。
“秦堯,可惜沒唱小曲兒給你聽,別急,慢些走,我很快下來找你。”
她說罷,利落揮起匕首,直衝自己心臟的位置!
毫不留情!
凌層大駭,卻來不及阻攔。
誰知秦涼早有準備,飛身上前,一腳將那匕首踢的老遠。
顧無瑕的右手登時折斷,她悶哼着皺眉斜倒在地,甚是殘敗。
秦涼將她拽起來,怒如雷霆迸射:“你想陪他死?”
顧無瑕面白如紙,無情道:“現在死了,好過餘生和你在一起,秦涼,枉我慕名,你真叫我失望。”
秦涼眼神暴戾,什麼都沒聽進去,一把將她摔在地上:“賤人!你果然對他有情!竟然還口口聲聲的說你們之間是清白的!我真該一刀殺了你!”
顧無瑕孤冷一笑:“我對你無情,對他也無情。”
凌層皺眉:“是個瘋女人。”
秦涼胸口起伏的劇烈,猶如綿延的山丘:“顧無瑕,隨你怎麼胡說八道,現在大哥已經死了,識相的,老老實實的留在這裡,做我的夫人。”
顧無瑕繼續無言的笑着,氣聲寒滲,任誰也看不透。
忽然。
夜色深了。
天地間什麼都看不見了。
這一場動亂震驚了整個洛陽城,三日不到就傳遍了中原,只不過秦涼粉飾太平的功夫一流,至第七日,就已經平息殆盡。
第八日,秦涼上疏昌王,請求襲承兄長留下來的大將軍位。
第九日,昌王允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