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淮自聽雪堂醒來,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瞥見在旁邊一臉幽怨的站着的慕容清,霎時間被嚇的清醒,還不小心磕到了腳趾。
但這樣一動,最疼的並非是腳趾,而是她的胃,去年在寧容左大婚之後,她日夜飲酒,硬生生的將胃給喝和傷了,昨天灌得太猛,看來是又犯疼了。
慕容清見她在牀上蜷縮成一團,略有擔心道:“你這一覺睡到了下午。”伸手晃了晃她的肩膀,“別是喝醉了,你哪裡不舒服啊?”
江淮從被子裡探出臉來,有些蒼白:“下午?”
慕容清見勢,伸手拉開旁邊的木窗簾子,午後的陽光溫和而不刺眼,她瞟眼院內灑掃的丫頭,有些疲倦的打了個哈欠:“什麼事?”
慕容清聞聽此言,撩衣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然後語氣十分嚴肅的說道:“說吧,你昨天晚上對秦娘子做什麼了?”
江淮哈欠沒收回去,還張着嘴,以表疑惑。
慕容清則道:“我和葉徵上午又去了一趟品花樓,連着秦娘子在內的十多個女妓圍着我們倆打聽你的下落。”稍微瞪了瞪眼,看向江淮腿間,“你不會真有什麼秘密是瞞着我的吧。”
江淮順着他的視線一起看過去,然後一本正經的將被子扯過來遮了遮,娓娓道來:“你知道的,她們這類女子,身體空虛,但是,精神也很空虛。”攤手很嚴肅的繼續道,“在一起時,你不一定要做些什麼,兩個人坐下來,看雪看星星看月亮,探討一下詩詞歌賦和人生哲學,這不是很體貼嗎?”
慕容清一臉心如死水,也不再糾結:“秦娘子可是那個神女?”
江淮撓了撓脖頸:“不是。”掀開被子起身,“她是被一個姓秦的販子賣到品花樓,所以曹媽媽給她取名叫秦娘子,她原來姓常,叫常寶兒。”
兩人正說着,葉頌從外面走了進來:“咱們不用麻煩了,方纔卦臺的蕭晃派人送了消息過來,說這個神女已經找到了。”
江淮微微眯眼:“誰啊?”
葉徵面色略顯古怪,淡笑道:“就是那個琉璃園的顧無瑕。”
江淮聞言一愣:“她不是姓顧嗎?”
葉徵答道:“沒進顧家班之前姓秦,叫秦雲。”
江淮微舔了下嘴脣,伸手將上面的死皮猛的扯下,有絲絲的血味繚繞在口腔裡,眼望窗外,莫名多了一絲惆悵在心中翻覆。
巧。
還真是巧啊。
自打元儀縣主被送到韓婕妤的膝下撫養,穆玟便不怎麼愛說話了,成日瞧着給孩子縫製好的衣服發呆,時不時還會偷偷抹眼淚。
而恆王被周遭的人指責,終於也生出點愧疚來,爲父者到底還是要心疼一下妻女。
推行新政的事情進行的有條不紊,恆王便沒有在千秋閣多留,乘車出宮回了王府,他不想見穆玟頹廢的樣子,索性要去高蒔君那裡,誰知半路上被穆玟的丫頭截住了,稱側妃備好了晚膳,相邀他過去一起享用。
恆王有些不願意,但想起寧容左臨走的囑咐,如今駱禮維倒了,那他們能倚仗的就只有西昌穆家了,遂不情願的隨丫頭去了出雲閣。
小丫頭推開屋門,穆玟正坐在一桌佳餚前等着他,恆王脫下外衣回身,卻是微微一怔。
今日的穆玟打扮的極其美豔動人,她一襲濃紫色的華服着身,袖口處縫着細密的花樣,半露出蓮藕般的淨白小臂,柔荑素手執酒杯,輕點硃砂紅脣,狹長的雙眼往上擡,目光流動間佈滿了風情萬種。
“你今日這是怎麼了?”他問道。
穆玟叫丫頭退下,自己走過去將恆王的外衣接在手裡,然後掛在衣架上,回頭用眼神勾住那人的注意力,笑意輕輕:“殿下忙了一天累了吧,妾身備好了晚膳,可等了好久呢。”說罷,用食指抓住他的腰帶,一點點的走向桌子。
她素來是唯唯諾諾的,今日倒給恆王一個新鮮,這人難得沒有動怒,走過去坐下,可還不等說話,穆玟便遞來一杯酒,笑吟吟道:“殿下且先飲盡此杯。”
恆王挑眉,接過來喝了:“你今日心情倒是不錯。”
穆玟偏頭一笑,角度像極了自家妹妹,看的恆王心神盪漾,加之月色濃郁平添曖昧氣氛,他忍不住撫上她白嫩的手,卻發現滿是汗溼,還有些細微的顫抖。
穆玟面色微冷的抽回來,轉頭溫聲細語道:“從前都是妾身不懂事,總叫殿下生氣,殿下教訓也是應該的。”又斟了杯酒,“這杯酒便當是賠罪了。”
恆王接過,手背上有那人尾指刮過的瘙癢,擡頭和穆玟對視,她眼中媚情流動,是從未出現過的順從和溫婉,看得他小腹滾熱。
將杯中酒飲盡,他抓住穆玟的手,想要同她去臥房行事,誰知那人竟然推開了,然後拿起筷子咬在白淨的牙尖處,笑道:“妾身可還空着肚子呢。”
恆王整個人被勾搭起來了,破天荒的笑了笑:“這都是誰教你的。”
“想要伺候好殿下,自然得好好學啊。”
穆玟聲音纏綿,遞給恆王一雙筷子,撒嬌道:“殿下也吃。”說罷,將筷尖兒伸向面前那道紅燒鯉魚,眸光忽然變得古怪。
恆王見她懸筷在魚上,問道:“怎麼不吃了?”
穆玟這才又化開一個笑容,夾了一大塊魚肉給恆王,還細心的挑去魚刺,那人剛要張嘴,卻瞧見那魚肉盤子裡有幾片類似生薑的東西,卻不是生薑,遂問了一句。
穆玟垂眸,復又擡眸:“這是甘草切的厚片。”頓了頓,底氣沒有那麼足的說道,“用來去腥的,殿下不是不喜歡姜味嗎。”
恆王不懂藥理,又被她一同唬便信了,張嘴要吃,誰知穆玟的手竟然狠狠的抖了一下,魚肉沒吃到,蹭了嘴角一片湯汁。
穆玟打心眼裡怕恆王,這一下又慌亂起來,嘴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變白,趕緊拿過帕子要給他擦,說話語氣瞬間打回原形:“殿下對不起妾身不是故意的您快擦擦擦。”
恆王本來要動火,結果見穆玟這樣害怕,一時間難得反思己過,伸出舌尖將那小片湯汁舔去,拿起筷子來安心吃飯。
穆玟面色謹慎的打量着他,見他甚是喜歡吃這道摻了甘草厚切片的紅燒大鯉魚,心內遍佈五味雜陳,夾了一塊拌萵筍吃了,幾乎是味同嚼蠟。
她嚼着嘴裡的東西都緊張的不會嚥了,低頭復又擡頭,將恆王的五官印刻在腦海裡,驀地鼻腔微酸,想來這人也是自己曾經日思夜想的情郎。
恆王忽的看她,見穆玟眼眶泛紅,冷淡道:“你哭什麼?”
穆玟這才知道自己流了眼淚,輕輕的擦去,破涕爲笑道:“沒什麼,妾身是高興,對,高興的。”又夾了一大塊魚肉給他,“殿下喜歡妾身的手藝嗎?”
恆王頗爲納罕的笑了笑:“這是你做的菜?”
穆玟頷首,放下筷子給他斟了杯熱酒:“當然,這可是臣妾的心意。”遞到他嘴邊,輕輕道,“殿下可要吃光,纔算不辜負。”
待恆王飲盡,她伸出白嫩的手指在他嘴角溫柔一抹,然後慢慢的放進自己的嘴裡,笑着吮了一下,眼睛裡像是有鉤子似的,看的那人呆愣。
恆王終於是忍不住了,邪笑着將她打橫抱起來,襠中鐵棍叫囂,恨不得馬上將她吃幹抹淨,呼吸微重道:“這些都是誰教你的,恩?”
穆玟眼珠一轉,趕緊摟住他的脖子嬌嗔道:“不行,殿下必須得把這條魚吃光了,纔可行事。”湊過去舔了下他的耳垂,又用牙齒輕咬,“殿下若是吃光了,今天晚上,妾身在上面服侍您。”
恆王這個時候自是唯命是從,風捲殘雲的吃光那條魚,又被哄着喝了杯甘草泡的苦茶漱口,抱起懷中美人快步進去屋子,一通顛鸞倒鳳。
只是他今夜開心,也是隻顧着自己快活,穆玟雖沒有捱打,但依舊沒有任何歡愛的快意反饋到自身,她摟着那人的背,複雜的視線死咬着房頂,腦海裡滿是從長歡那裡求來的御夫之術,只可惜,她不是用來御夫,而是要毒夫。
說來,她還要感謝長歡,要不是她,自己也不可能借用鯉魚和甘草,這麼快的擺脫掉恆王,至時雖然做成了寡婦,卻能把女兒帶回身邊撫養。
寧容卓,你這個王八蛋。
穆玟咬牙橫心,翻過來將恆王壓在身下,那人氣喘吁吁的看着她,眼中多有驚喜,伸手扶住她的腰,語氣稍加虛弱:“小浪蹄子。”
穆玟迴應道:“殿下,妾身說了,要在上頭。”
恆王怎會不答應,正好他也有些疲累,不知怎的,今夜的汗好像出的也比往常的多,只是他粗心,全當是動情太過,遂任由穆玟擺弄。
那人趴在他的胸膛着,動作青澀卻誘人。
一次結束。
又是一次。
兩次結束。
三次開始。
兩人抵死纏綿。
恆王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但不捨也無法抽身。
穆玟嘴角揚着,眼中卻是含淚,只是深夜漆黑,那一顆晶瑩滑落耳畔,落至枕頭上被吸乾,亦無人在乎。
寧容卓,這都是你逼我的。
當初我有多癡迷你。
如今便有多恨你。
深夜,恆王被胸口的燥悶給弄醒,四肢百骸都發虛發熱,他疲累的擡手揉了揉額頭,心道以自己的體質,徹夜奮戰應該不會有問題。
拿開眼前的手臂,穆玟正坐在旁邊死盯着自己,她髮絲垂散在後脊,眼眶泛紅,一雙眸子裡好像有鬼厲的掙扎,未着衣衫,露出來的大片肌膚上滿是自己啃咬過後的痕跡,有些還青紫淤血了。
恆王陡然一個激靈清醒,心跳加快之餘,無力感愈發濃烈,以至情緒惡劣也無法動手打人,只皺眉厲聲道:“你做什麼!”
穆玟聽出他聲音中的沙啞,知道毒素催逼的差不多了,她今日哄得這人吃了那麼多的甘草和魚,又大量飲酒並交歡,保住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再有兩個時辰。
就兩個時辰。
恆王見她不說話,神態還如此怪異,有些不安道:“你說話啊?”
穆玟太過緊張,無法扯出安慰的笑意,只是微咽口水,拿過旁邊的一杯溫茶來遞給他:“殿下,喝杯茶潤潤喉吧。”
恆王狐疑的看着她,艱難的撐起身子,接過茶水來剛要喝,撲面一股火辣辣的苦味,藉着旁邊明亮的火燭,他瞧着那飄着甘草的水面,腦海中一團亂麻,回想起今夜穆玟的反常,瞳孔縮小,將那茶摔在地上,碎裂聲刺耳!
“你個賤人!說!你在晚膳裡面放了什麼!”
恆王說罷,伸手想要去抓穆玟,那人慌亂的下了牀,扯着被子將他也給帶到了地上。
這一摔,直摔得他頭暈目眩,四肢乏力喘不上氣,血液裡面好像有沸水注入進來,燙的他咳嗽的快要出血,嘶喘着:“你個賤人!”
穆玟見他臉上的血色盡數聚集到了眼睛裡,心跳愈發激烈,那人抓撓着匍匐而來,猶如從忘川河裡爬上來的冤魂!
穆玟雙腿拼命的打顫,害怕的耳邊嗡鳴不斷,好像坐暈了沙船,她扶着身後的門框,手指用力欲斷,用盡最後的理智打開了房門出去,從外面反鎖上。
做完這一切,她跌倒在地,渾身戰慄如篩,月光凝成石板壓在那消瘦的脊背上,耳聞那骨骼移動的聲音,牙關也隨之打架個不停。
豆大的淚水從她的眼睛裡面灑出,她用力的捂住耳朵,卻還是擋不住恆王在裡面的叫罵聲,驀地,傳來一道磕碰的聲音!
好像是燭臺倒了。
穆玟愕然的望着那臥房門,先是寂靜無聲,隨即傳來恆王瘋狂的砸門聲,他一邊砸門一邊痛罵,說出來的話也從破口大罵轉變爲苦苦哀求,最後變成了被火燒灼的哀嚎,像是秋末的蟬鳴,聽起來極盡寒滲!
穆玟捂着嘴巴,從指縫裡傳來細微的嗚咽,她伏在地上,眼淚洶涌如河,猛然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原是裡面的煙從門縫裡飄了出來!
穆玟見勢,連滾帶爬的從地上起來,竟然磨爛了手指的肚肉,在原地站了兩秒,似是離魂般踉蹌了出去!
而那大火在她離開的瞬間撞開房門,瘋狂的肆虐在出雲閣,救不了,最後吞噬了整座恆王府。
翌日清晨,皇城斷月樓。
當望雲將恆王府失火的消息告訴長歡時,那人正坐在繡架前靜靜的觀賞自己的作品。
她伸出手指撫摸着細細的線,瞧着那活靈活現的芍藥花,輕笑道:“繡好了。”擡眼,意味深長的重複了一遍,“終於繡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