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江淮最熟悉不過,她費力撐起身子,於大片刺眼的陽光中定格住那個水綠色的身影,她清秀的臉上聚滿怒意,持着銀槍走進來:“還不快放人!”
莊恭沒料到葉頌會突然闖進來,卻也沒有絲毫侷促,反倒是重新坐正,眨眼間換作從前那副僞君子的模樣,慈藹道:“這不是雲安嗎?”
葉頌充耳不聞,轉頭瞧見倒在地上,狼狽流血的江淮,那雙眸子更被憤怒燒的火熱,稍微握緊了槍桿,步子也快了些。
九牧見葉頌來勢洶洶,緊行兩步:“公主,這不關您……”
話說一半,一道銀光閃在眼前,他猛然停住,葉頌雖然出手狠厲,但準頭還是數一數二,那冒着寒氣的槍尖離自己的喉結不到一寸,遂不安道:“公主。”
葉頌瞥眼莊恭,這人到底是頂尖世家族長之一,她也不敢太過無禮,收回銀槍在身側,一路走到莊恭身前,居高臨下道:“六殿下怎麼受傷了?”
莊恭不緊不慢的整理着衣襬,用乾淨的帕子擦着手指的淤血,擡眼道:“這池水霧氣太重,怕是打溼了池岸,六殿下沒有站穩,便摔了。”
江淮聞冷笑,摔跤能把自己摔個半死?
可誰知,素來蠻橫驕狂的葉頌卻信了他的胡話,她看了看江淮,疾步走過去伸手將這人扶起來,目視那大片的傷痕,她斂而不發:“莊老太爺,這六殿下雖是求和質子,卻也是咱們西昌的貴客,您就不能放他一馬嗎?”
莊恭繼續斟茶喝着,笑眼微眯:“老夫肯放過她,公主肯放過老夫嗎?”
江淮皺起眉頭,怎麼聽這話的意思,莊恭還會顧忌葉頌?
而那人用水綠色的袖子捂住江淮還在流血的傷口,回頭看着莊恭,硬將眸子裡的怒火收回去,然後淡淡笑道:“當然,出了這宅子,我便什麼的都不記得,今日也什麼都沒有發生。”
莊恭看着她的眸光深邃,又挑了下眉:“這不過是你的片面之詞。”
葉頌眉梢揚起:“怎麼?您老不信我?”
莊恭笑着接茬:“老夫哪敢不信雲安公主呢。”笑容微收,“可今日在場的又不止你一個人,老夫第一次結識六殿下,不知他的嘴巴嚴不嚴呢。”
“這好說。”葉頌低頭對江淮道,“你快說啊。”
以江淮現在的心情,張口就該是罵人的話,葉頌偷着在她胳膊上擰了一把,疼痛針扎般襲來,她倒也清醒了許多,遂萬分不甘道:“我不會追究。”
莊恭聞,良久才輕輕頷首:“九牧,送客。”
九牧不快這到嘴的鴨子飛了,卻也沒敢多攔,伸手推開被葉頌踹的搖搖欲裂的房門,沉聲道:“公主,殿下,不送了。”
葉頌見勢,也顧不得那柄銀槍了,她拉起江淮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再騰出另一隻手來扶住她的腰,那人咬牙,撐着兩條快要化成麪條的腿,一步一停的隨她往出走,臨路過莊恭,和他對視一眼。
好像在俯視深不見底的淵井。
那雙經過年歲洗刷過後的眼睛,非但沒有年邁的渾濁,反而盡是精明,彷彿隨時會飛出根鉤子,將她再拖進無邊的可怖地獄。
還真是會矯飾,初見之時,她可想象不到這大名鼎鼎的莊老太爺居然是這樣的人!按照西昌人對這類變態的稱呼:這老蹬子原是個樂子!
老變態。
別讓我逮到你。
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
……
出了這可睥睨鬥獸場的莊家外宅,江淮順便在心裡把那個董蘭珠也給痛罵個狗血淋頭,這個二兒媳婦必定是給公爹誘餌用的,當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耳聞身後那重重的合門聲,葉頌這才鬆了口氣,一臉擔憂的看着江淮,那人髮絲凌亂,半張俊臉掩藏在黑髮中,唯獨眸光陰鷙。
“你沒事吧?”她輕聲猶豫道,“莊恭沒對你做什麼吧?”
江淮微微側頭,笑容冷而精詭:“你什麼意思?”
葉頌微怔:“我……”
江淮轉爲面無表情,嚥了下口水:“既然你早知道這莊恭是個樂子,當時那董蘭珠來接我的時候,你怎麼不攔着?”
葉頌這才反應過來,緊着解釋:“你誤會了,我本不知莊恭是這樣的人。”
江淮再要說話,胃裡忽然頂上一股生硬之氣,她一下推開葉頌,撲到不遠處的枯樹旁,扶着那冰冷結霜的樹皮,痛苦的咳嗽起來,聲音驚心。
葉頌趕緊過去幫她順着後背,卻見那吐出來的不是吃食,而是血,還是稀釋過後的血水,她蹙眉道:“怎麼回事?”
江淮搖了搖頭,伸袖子抹淨嘴角的血,此刻沒了那池水不斷散發的味道壓抑內力,她只這樣輕輕運功便將餘毒給逼了出來,回身看着葉頌,本想張口,誰知道沒吐乾淨,千鈞一髮之際,還是葉頌反應快,一把將她抄在雪堆裡。
撲通一聲,江淮整個人以狗吃屎的姿勢趴在雪堆裡。
那口血沒吐出來。
葉頌站在原地,尷尬的收回手:“你別吐我身上,這可是新做的衣服。”
那人一動不動,幾秒後才傳出來悶悶的聲音:“怎麼?爲了和我去穆家的馬場跑馬,還特地穿了身新衣裳?”
葉頌被戳穿心思,臉色有些訕紅,往後退了退:“美得你。”
江淮難耐的起身,卻因着體力還沒恢復,遂靠在那樹幹上,緊盯着莊家外宅的紅漆大門,她恍然想起一個人來,擡頭看葉頌,眸光帶着些許的請求:“能不能把那個叫彤兒的孩子救出來?”
葉頌聞,眼中浮現出絲絲的爲難,她搖了搖頭,語氣盡是無可奈何:“寧容遠,西昌的國情想必你也瞭解,這莊家可是世家中的世家,就連蔣家和凌郡王都不敢輕易得罪,況且莊恭手裡還有十三萬川軍的兵權,將你救出來,已經是我力所能及的最大的限度了。”
江淮面露遺憾,在心裡爲那孩子嘆惋片刻,恍然又擡頭:“對了!你方纔說什麼?”激動之際竟然自己扶着樹幹站起來了,“川軍的大權在莊恭手裡?”
葉頌不明所以的後退兩步:“是,在他手裡。”
江淮如遭雷劈,不可思議道:“世家手裡有兵權?”
葉頌頷首:“蔣豫新的祖父,他手裡也有兩萬,還有秦堯秦大將軍,他的手裡也有七萬。”一指老遠老遠的洛陽城牆,“還有負責這洛陽城東牆的孟良,也就是孟行的父親,他的手裡也有兩萬,這麼多年,一直是他們在抵抗城外流民。”
她說着,見江淮面色凝冷,又不知不覺的停了下來。
那人冷笑,譏諷道:“你們葉家怎麼不把整個江山都拱手送給他們那!”伸手揉着被打痛的下巴,話音極重,“連最重要的兵權都放出去了!”
她背過身去,眸光復雜。
幫着葉徵爭王儲本就是蜉蝣撼樹,這下可好,世家的手裡居然有兵權,那這就不是蜉蝣撼樹了,這是蜉蝣撼千年老樹精啊!
葉頌見她不說話,擡腳繞到前面去:“你怎麼了?”
江淮斜睨着她,鋒利的眉梢順勢挑起,是說不出的攝人心魂,葉徵心跳逐漸加速,覺得耳根有些發熱,連忙背過身去。
江淮回憶起方纔葉頌和莊恭的對話,還有當初被蔣凌二人刁難時,那兩人對這丫頭的態度,看來這人在西昌還是頗有名望,一般人奈何不了。
葉頌耳聞江淮笑聲,又轉過頭去:“你笑什麼?”
那人自嘲,倒是說出了心裡話:“活了這麼多年,一直在做被人倚靠的大樹,頭一次知道,背靠大樹好乘涼是什麼滋味。”難得軟下語氣,“今日多謝了。”
葉頌聞,嘴角微揚。
“不客氣!”
……
……
深夜恆王府,出雲閣。
穆玟洗淨妝容,褪去華服,吩咐小丫頭:“元儀呢?”
門外的小廳裡傳來小丫頭的聲音:“剛吃飽了奶,睡着了。”隨着腳步聲的走近,那人推門進來,將剛滿一月多的元儀縣主交給穆玟,“夫人還不睡?”
穆玟瞧着那孩子沉靜的睡顏,心中溢滿了母愛:“再等一會兒。”擡頭對小丫頭道,“你也忙了一天了,先去睡吧。”
小丫頭聞聲點頭,停了停,略顯躊躇道:“對了,奴婢聽說,二殿下今天宿在高正妃那了。”
穆玟倒是平靜,婚後恆王真性情顯露,她巴不得自己一個人待着,遂道:“無妨,你先回去睡吧,我把孩子放回搖籃裡,也就睡了。”
小丫頭乖巧點頭,隨後出去了。
穆玟垂眸元儀的臉頰,低頭輕輕蹭了蹭,九個月的痛苦也全然拋之腦後,她又晃了一會兒,這纔將孩子放在牀邊的木製搖籃裡,把她的小手收回去,又掖了掖那不薄不厚的小被子,這才準備睡了。
可是還不等被子掀起來,廳外便傳來重重的關門聲。
穆玟渾然驚覺,寧容卓來了!
曾經的夢中情郎變成現在的夢魘,穆玟只要一聽到他的腳步聲便覺得不寒而慄,她兩三步走到臥房門前,瞧着上面的鎖,猶豫之時卻已經晚了。
恆王推開臥房門,撲面一股極重的酒氣,這讓穆玟愈發不安,不喝酒就已經夠可怕的了,喝了酒可謂是沒有人倫的畜生,往後怯生生的讓了讓:“殿下。”
恆王粗魯的推開她的肩膀:“我女兒呢?”
穆玟生怕他醉酒的情況下弄傷元儀,或是把她於睡夢中吵醒,壯着膽子拉住他的胳膊,訕然的笑道:“元儀睡了,殿下還是明日再來看她吧。”
果然,這一個小小的動作便將恆王徹底激怒,他皺起鼻子,一把掐住穆玟的脖頸,看向她的眼睛幾乎在冒火,切齒道:“本王要看自己的女兒,還需要你來指手畫腳嗎!”說罷,將她狠狠的摔在牀上,回身合了臥房的門鎖。
這一個動作彷彿尖刀刺中穆玟的眼,將她心底那最本能的恐懼給勾了出來,她慌亂的縮在牀的角落,用被子將自己裹住,急促道:“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殿下求求您別生氣……我求求您了。”
恆王充耳不聞,伸手扯下自己的腰帶,狠厲的抽在穆玟的臉上!
穆玟尖叫一聲,左邊的眼睛瞬間什麼都看不見了,她倒在牀上,疼痛像鋼針一般刺穿神經,朦朧中,恆王撲了過來撕扯她的衣服,並且和往常一樣沒有前戲就闖入她的身子,他享受着澀感,卻不知她的痛苦。
穆玟被疼痛洗禮,動也不能動,牀邊的元儀被驚醒,大聲的哭嚎着,她出於本能的伸手去夠,卻被那人硬生生的掰了回來,恆王猙獰的笑着:“你知不知道,你這雙眼睛哭起來,還真和靈兒有幾分相似。”
經歷了這麼多次的浩劫,穆玟早已經是淚腺乾澀,可一聽到這話,她再次淚如泉涌,也下意識的掙脫着那人的禁錮,可卻是螳臂當車。
但這對於恆王來說,無疑是征服欲得到滿足。
穆玟手腳麻冷,半個身子快要失去知覺,而那人騎在她的身上發泄,粗喘着像是野獸,並且還不斷的喚着她親妹妹的名字。
靈兒……靈兒!
穆玟再也忍受不了,她的理智終於被悲憤佔滿,一巴掌扇在恆王的臉上,那人被打的一怔,她則趁勢縮起身子,悲痛欲絕的喊道:“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怎麼會看上你這樣的畜生!我就應該和江淮走!”
說罷,想要起身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恆王眼角聚紅,憤怒一瞬將他點燃,抄手輕而易舉的拽回穆玟的身子,一個耳光打的她不能再動彈,伸手掐住她的脖頸,不斷的用力道:“你個浪蹄子!敢罵老子!你走?你走一個試試!”
伸手掰開穆玟佈滿傷痕的雙腿,又要挺身。
誰知穆玟又似黑貓乍起,瘋狂的掙脫着恆王,但以她的力氣去抵抗這人,無疑是杯水車薪,兩人掙脫間,元儀的哭喊聲也越來越大。
穆玟疼子心切,也不知憑空哪裡來的力氣,用力推開恆王的胸膛,探手向那個搖籃,而恆王被觸犯到如此,已是怒極,又去拽!
兩秒後,只聽一聲脆響。
恆王的袖子剮蹭到立在搖籃不遠處的燭臺,那木製的杆子晃了晃,上面盛着蠟燭的瓷碗咯噔一聲掉了下來,豆大的火苗直衝元儀的臉砸去!
穆玟撕心裂肺:“寧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