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陽軒內,燈火通明。
因着唐芷雲的病入膏肓,連駱擇善和寧容左都趁夜趕了過來,前者哭嚎的撕心裂肺,後者面色冷凝,和駱禮維在絮絮的說着什麼。
唐芷雲一死,駱家和唐家就斷了最直接的關係脈絡,駱禮維一個小小的禮部侍郎,萬萬不會受到人家如此大族的重視,本就是單方面攀附高枝,如今高枝斷了,從梧桐樹上的鳳凰一下變成了草堆裡的山雞,實是一落千丈。
寧容左更是陰悶在心,但時局如此,也沒有表露出來。
他迎娶駱擇善本就是爲了拉攏唐家,現下好了,不僅是竹籃打水,更多了一個累贅在身邊,還是個沒有高謀遠慮的累贅。
餘下的幾個女兒也在,但都沒有上前,只是在旁偷摸抹淚。
駱擇善趴在唐芷雲的牀邊,瞧着自家母親,皮包骨到極致,消瘦的像是一捆乾柴,素來端莊的髮髻散亂在旁,眼窩深陷,兩顆眸子昏暗無神,就連自己的寶貝女兒哭喚,也沒辦法迴應,只是咿咿呀呀的哼着。
駱禮維看着,心亂如蕁麻,這二十多年的枕邊人一朝要走,他也是有些捨不得,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繼續拽着寧容左。
從前有丈人家撐腰,他無所畏懼,便是朝中的儲局再混亂,他也可橫插一腳後明哲保身,如今沒了靠山,便沒了選擇權。
寧容左是個會挑人的主,他必須顯出自己的有用之處來。
……
“母親”
駱擇善的尖叫打破死寂。
唐芷雲死了。
寧容左被她喊的頭疼,先行出去了。
駱禮維瞧着同行多年的妻子離去,也終是落下淚來。
一衆女兒中,唯有駱必恭掉了眼淚,剩下的倒是表情各異,尤其是駱言靈和駱必敬,再加上駱宛竹,這三人的表情就像是家裡死了一條狗,冷漠到不行。
而駱完璧和駱宛白站在角落,都只是蹙眉沒說話。
還剩下新來的無恙,她面色平靜,躲在另一個角落,瞧着屋內斥滿了嘈亂和哭喊,並無人注意到自己這個半生不熟的人。
遂輕手輕腳的走過去,將那花桌腿旁的一個空了的酒壺拿在懷裡,再站了兩秒,沉穩的離開了東陽軒。
那個酒壺若是江淮在場,一定會認出來。
它兩個巴掌大小,瓶身是梨山窯獨一無二的玉質,如白雪般乾淨的像是一張紙,只不過上面稍微落了些灰,遮住了上面用彩墨所繪,排列整齊的罌粟花圖案,那十數朵花猶如封存在迷霧裡,雖然搖曳葳蕤,卻不再顯眼。
出了房門,無恙和門口透風的寧容左對視一眼,然後不緊不慢的行了一禮,那人見她眼生,便開口問道:“你是?”
無恙絲毫不慌忙,眼尾挑着無盡的媚意:“小女無恙,給殿下請安。”
寧容左略微恍然:“你就是那個無恙?”
無恙點了下頭,那人意味深長的說道:“人家都在裡面哭喪,你怎麼出來了?”
無恙倒也不忌諱,直截了當的說道:“唐氏非我生母,我只哭自己的母親。”
寧容左倒是挺喜歡這人的個性,沒再多爲難,而是揮手叫她離開。
無恙又行了一禮,這才抱着懷裡的酒壺離開,回了自己的院子,走去旁邊院牆下的偏門,推開個縫,裡面進來一人,和她容貌相同無異。
那人進來,怯生喚道:“姐。”
輕辭冷淡一應,將懷裡的酒壺塞到她懷裡,飛快的脫下自己的衣服,換上無恙拿來的紅袍,嚴肅道:“上次見到江淮的時候,作何那麼緊張。”
無恙素來害怕這個胞姐,低頭小聲道:“我沒見過她。”
輕辭懶得多責怪,索性道:“罷了,你快進去吧。”邊系衣服邊道,“沒用的東西,一個酒壺也要我自己親自來取。”
無恙無奈:“那東陽軒的人太多了,我怕露餡。”
“無妨。”輕辭奪過她手裡的酒壺,晃了晃裡面,笑容諷刺,“總之,唐芷雲終於死了。”擡頭看她,“咱們的娘,也終於可以入祠堂了。”
無恙聞言,稍微放下心來:“還有其餘人的生母。”
輕辭回憶着方纔在東陽軒內,衆女孩的各異表情,冷哼一笑:“唐芷雲生前容不下任何一人與她爭父親的寵愛,逼死那兩對雙胞胎的娘,叫她們一個自縊,一個割腕,就連駱完璧的娘裝瘋賣傻也沒逃過一遭,掉井裡死了。”
回憶了一下:“至於那個駱言靈,她雖不說,但她的親孃,下場怕也沒好到哪兒去。”
恍然想起,她拍了下無恙的臉頰:“我不在的時候,若有什麼事情,就去找駱宛白,她雖言語上推脫,但私下必定會幫你。”
無恙蹙眉:“爲什麼?”
輕辭淡淡道:“駱宛白心細如髮,咱們用酒毒殺唐芷雲的事情,她和駱言靈肯定察覺了,不過卻沒表。”
略微一停:“剩下的幾人,駱擇善久不在府中,自有江淮等人收拾,而駱宛竹不屑於這些宮府心計,咱們不用擔心,駱完璧雖然聰明,只可惜畢竟病症纏身,怕是也沒幾年活頭,至於那對必恭必敬,一個昏懦,一個刁蠻,有什麼事你姑且忍下,等我回來,一通收拾個乾淨。”
無恙見胞姐如此滴水不漏,便安下心來,點了點頭。
輕辭見勢,道:“回去吧。”
無恙點頭,那人想起來什麼,又叫住她:“對了,那個穿着藏藍色衣袍的男子,就是當朝皇嫡子寧容左,方纔已經見過面了,若是再碰到,切勿再像上次那樣侷促,露出什麼馬腳來。”
無恙認真記下,再次拉住輕辭的手,略有迷茫:“姐,咱們現在除掉了唐芷雲,讓娘正大光明的入了祠堂。”頓了頓,“然後要做什麼?在這裡安安心心的過日子嗎?還是回老家?”
輕辭思忖片刻,才慢悠悠的說道:“你知道郭染嗎?”
無恙不知她爲何提到這人,遂答道:“知道,郭家的二少爺。”
輕辭再次摸了一下她的臉,笑容頗含意味:“知道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