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江淮的雷厲風行,通州這片很快平息下來,本打算月底回長安,但出了長華這檔子事,皇帝打算最後微訪一下午,明日趁早離開。
於是乎,一行人在謝雲霄的帶領下,開始了最後一天的通州行。
通川縣共有十六個鄉,其中就屬大成鄉最貧窮,前兩日糧油米麪,也是大成鄉分配最多,皇帝打算帶着衆人去那裡看一眼,若是底層百姓過得不錯,其餘的也就差不多了。
這回江淮也瞞不住身份,索性讓謝雲霄帶着,身後皇帝等人隨行。
百姓們見到她倒是十分擁戴,一路上都有人往她懷裡塞東西,拉着她東扯西扯的,長安人血冷,熟人見面都不一定點頭,哪裡這麼熱絡過。
江淮在長安是人見人怕的上御司御侍,甚少被這麼對待,尤其是被當做孩子般疼愛,心情倒是不錯,回頭和皇帝對視一眼,那人微笑着點了下頭。
衆人隨着謝雲霄挨個村落走着,說是巡訪,倒不如說是逛街,這裡的集市雖不如長安那麼繁華,氣氛卻很融洽,地方較小,盡是土路,轉身人擠人,擡步腳踩腳,根本不必吆喝叫賣,他們走走停停,看個新鮮。
這土路兩旁的攤位無數,好像永遠都走不到頭一般,而且都是十里八村的熟人,擡頭不見低頭見,不生分,開兩句玩笑,登時有笑聲如鈴鐺般響起,極其動聽,這便是最美的民間音樂了。
尤其是那個活了十八年,頭一次出遠門的少年,他年歲小,看什麼東西都稀奇,何麓拉都拉不住,只得在身後跟着。
他擡頭,瞧着不遠處有一個年近古稀的老人,他靠牆坐在陰涼處,衣服洗得發白卻十分乾淨,手搖蒲扇,腳邊放着一個笸籮,裡面盡是新鮮的野果。
江歇走過去問了兩句,老人都喜歡孩子,更別提是這麼精神清俊的少年,索性拿起來一個野山杏遞給他,笑着露出一口好牙:“小子,嘗一個。”
旁邊攤位的新媳婦兒抱着熟睡在懷裡的嬰兒,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旁邊挑山貨的大爺,也有趣兒的瞧着他。
何麓不明所以,恍然明白了些什麼。
江歇那小子也不客氣,道了聲謝,拿過野山杏在身上蹭了蹭,放在嘴裡咬了一口,登時被酸的五官移位,涎水橫流,只覺得腮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何麓在一旁看着,也拱起鼻子,不停的抿着口水。
老人笑的蒲扇都忘了搖,險些岔了氣兒,實是個老頑童。
一旁買菜的婆子瞧着他那狼狽樣子,笑着拍他:“孩子,鄰村的吧,你不知道,我們村裡這麼多賣山杏兒的,就屬他採的最酸,十里八鄉的,除了懷了男孩兒的媳婦,沒人敢吃,哈哈哈哈。”
她這麼一笑,旁邊的百姓也附和着逗趣。
江歇這才知道爲什麼他們方纔都憋着笑,原來是等着看自己的好戲,卻不生氣,而是嘬了嘬嘴巴,酸的捲了舌頭:“酸也好次。”
婆子笑的出了眼淚,扯着他的衣袖:“後生,你瞧你長得這個好模樣,到我們村來,怎的,要娶新媳婦嗎?”說着,指了指四周,“你瞅瞅,都看你呢,哈哈哈哈。”
江歇哪裡見過這陣仗,一下子被調戲的紅了臉,難得靦腆。
旁邊的百姓見他這樣,笑的更是前仰後合。
“這後生,男身女相啊,有福氣!”
“長得好看!跟大姑娘似的,就不知道是誰家的!跟我走吧!”
“別啊!叫程婆婆給他探兩門親先!”
皇帝等人聞聲回頭,瞧着江歇被一羣婆子媳婦圍着,倒也沒管,只是笑了笑。
只有孟真沒他們那麼釋然,整個人警惕的像是緊繃的弓弦,生怕再有人對皇上不利,真正做到了寸步不離,險些貼在皇帝身上。
那人斜眼:“不必這麼近。”
孟真低下頭去:“是。”
江淮在旁走着,人羣裡忽然鑽出一雙手來,直接把她給拽了過去,力量大的直叫她踉蹌了兩三步,回頭一瞧,是個裹着綠頭巾的老大娘。
她笑容慈藹,看上去十分疼小輩,說道:“江大人吧。”
聞言,皇帝等一行人也停了下來,他們今日着的百姓衣服,都是謝雲霄給找的,所以放在人羣裡並不是很顯眼,微服微服,便是這個意思。
而江淮其實也挺稀奇,在長安城,每個人見到她提到她,都是不住口的御侍大人,愛戴她的,猶如仰望雲端,厭棄的,彷彿見到一隻死耗子。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這位老大娘卻沒有。
她想着,索性問了出來:“大娘,您不怕我?”
那大娘看上去年近五十,身材很是有福,腰間圍着自家做的圍裙,花花綠綠的,像是牀褥子重新縫改的,小臂扎着袖套,雙手很有力氣,掌心很溫暖,江淮的手被這樣攥着,好像火包冰。
大娘爽朗道:“我怕你做什麼,像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一輩子能看到一個八品以上的官,都是撞大運了,哪裡見過你這種二品大官。”頓了頓,有些搞笑的感慨,“更別提皇上了,那太遠了,我們只把眼巴前的日子過好就得了。”
一旁坐在後面小板凳上扎花的另一位老婦人擡頭,眯着眼睛瞧了瞧,附和着笑道:“原來您就是江淮江御侍啊,長得可真俊啊。”說完,了旁邊蹲在地上舔着麥芽糖的小孩兒,“糧兒,你擡頭瞅瞅,這可是貴人。”
被叫糧兒的小孩兒擡頭,一雙大眼睛怯生生的,在初看向江淮時,被她鋒利的眉眼嚇得緊張的不得了,老婦人說了兩句,他這纔不好意思的嘿嘿笑道:“好看。”
說完,轉頭對老婦人認真道:“比咱們村那個里正家的巧兒姐漂亮多了,那糧兒長大了娶媳婦兒,不娶巧兒姐了,我娶她行嗎?”指了指江淮,“她可真好看。”
皇帝先在後面笑了,然後江淮也被這童言無忌弄得忍俊不禁。
崔玥過去挽住江淮的手臂,笑意吟吟道:“行,我同意了。”
倒是先前兩步的寧容左聞言,不緊不慢的退了回來,居高臨下的盯着糧兒,十分不疼孩子的毀人家童年,沉着臉說道:“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