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忙亂,至丑時二刻才平息。
長華的屍身已經處理好了,只等着皇帝從通州那邊下令,江昭良腹中的胎兒也在一衆太醫的努力下保住了,算是塞翁失馬。
蘭摯扶着皇后一路從玉華殿回了昭陽殿,從始至終都沒敢擡一次頭,生怕對上皇后那雙幽黑的眼睛,過門檻的時候低低道:“娘娘小心。”
皇后右手無名指和尾指上的護甲輕搔她的掌心,冷冷道:“做的不錯。”
蘭摯應道:“謝娘娘誇獎。”
皇后過了門檻,忽然鬆開她的手,低斥道:“只是往勺底蹭九段紅的時候有些慢,今日幸虧江淮不在,否則非得被她看出來不可。”
蘭摯心下一慌:“奴婢遲鈍,還望娘娘恕罪。”
皇后面無表情,又重複了一遍:“做的不錯。”
然後,擡步向內殿走去,吩咐道:“把殿門關上,跟本宮過來。”
蘭摯點頭,回身將殿門關得嚴實,這才輕手輕腳的隨皇后去了內殿。
皇后不喜金銀繁瑣,內殿中並無多餘的裝飾,她款步走到妝臺前,張開雙臂,鳳眸微斜過去,說道:“更衣。”
蘭摯靠近,幫她褪下那足有三斤多重的豔麗華服,放在一邊。
皇后僅着紅色的裡衣,拉開妝臺下的一個抽屜,從那層疊的手帕下取出一物來,正是和當初那個用來蠱害江昭良小產,一模一樣的稻草人。
那草人的腦袋上用黑紙糊了,她又取出一張黃色的符紙來,回身接過蘭摯遞來的毛筆,輕沾那硃砂墨,在符紙上畫了一些詭異的痕跡。
筆停之時,忽的風起。
內殿無有窗戶,所以本應無風,但蘭摯就是感覺到了,那股陰風從門縫底下鑽擠進來,調皮的襲上她的裙襬,攛掇進鞋裡覆上腳底,冰涼刺骨的。
她不安的後退一步,那股風又拂過拔步牀前的紗帳,像是有一隻隱形的手往裡推着,那紗帳上登時出現一片凹進去的痕跡,然後又莫名其妙的消失,等它再出現的時候,桌上的火燭突然啪的一聲,全都滅了。
整個昭陽殿,立即陷入沉重的黑暗之中。
蘭摯暗驚,若不是捂住了嘴巴,險些喊出來。
她是最先跟着皇后的一批宮女,如今二十多年已過,她從十三歲長到三十三歲,仍是看不透那人,雖然知道她入宮之前是走江湖的,卻不知她有這麼多招法在身,當初行的去子術就已經讓她驚愕萬分,今日行此術更是大開眼界。
話說回來,這些岐疆的巫術,她怎麼會,若沒記錯的話,皇后生於中原,這四十五年,根本沒有去過邊蠻。
“蘭摯。”皇后驀地開口,聲音比這陰風還要冷上三分,“去把桌上的蠟燭點上,記住,只能點三個。”
蘭摯雖然害怕,但仍然照做,她按照記憶摸索到桌邊,拿起一旁裝好的火摺子,小心的翻開,對着那微亮的紅點兒猛地一吹,霎時燃出一個火苗來。
她拿着蠟燭往那邊遞,藉着火光看時,卻發現那蠟燭的頂端居然有一隻嬰兒的小手,白嫩的像是饅頭,可愛極了。
蘭摯容不得他可愛,胸腔內的那顆心一瞬停跳!
但好在上次行去子術的時候,她見過這孩子一次,是皇后招來行術的小鬼,看上去應該是個不滿一歲的孩子,如此,她只好硬撐着頭皮上的麻意,再次把火摺子遞了過去,小孩兒鬆開了手,順勢將蠟燭點上。
只是在她要去點第二支的時候,第一支忽然被那孩子給吹滅了。
同時,在黑暗中,蘭摯的耳邊響起一陣嬰兒的笑聲。
那咯咯咯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骨頭在打架。
蘭摯渾身發抖,忽的背後一沉,像是有什麼東西撲了上來,與此同時,脖頸處纏上來一雙白嫩胖乎的手臂,不停的搔着她的下巴。
蘭摯一駭,腿軟的險些站不住,一下子撲在桌面上。
冥冥中,皇后的聲音再次響起:“別鬧了。”
她的話音剛落,蘭摯背上的那個小孩兒一下起身,掉在地上的那個火摺子也自己飄了上來,飛速的掠過那三根蠟燭,將其盡數點燃。
火光燃起,熱意撲面而來,蘭摯逐漸回神。
她垂眸,瞧着地面上一道陰影攏了過來,是皇后。
她將筆遞給蘭摯,將那符紙翻了過來,命令道:“寫。”
蘭摯忙不迭的點頭,上次行去子術的時候,也是她寫的字,皇后出身布衣,同貞才人一樣,大字不識一個,遂提筆在那符紙背面寫道:江昭良。
她心中存疑,問道:“娘娘,恕奴婢斗膽,這個孩子不是被司天臺的龐密用什麼狗血錦盒一類,給鎮在五鳳樓的桃樹下了嗎?怎麼……”
皇后冷淡道:“龐密根本不懂,只看過兩本岐疆的書籍就敢隨意胡說,他那不過是和江淮兩人一唱一和的糊弄皇上罷了。”
蘭摯點頭,寫好符紙遞給皇后。
那人伸出右手食指,劃過髮髻上的銀釵尾,剎那有血珠滾落,她放下手,將那炙熱的血珠滴在符紙之上,淡淡道:“快過來。”
皇后說完,殿中又響起來小孩兒的笑聲,與此同時,他再次化爲進殿時的那股陰風直接奔着那道血跡衝去,撲啦啦的打在紙上,惹得燭光激顫,搖曳的像是鬼火。
大抵是幾秒種後,風消聲止。
昭陽殿中的所有火燭,一瞬齊齊點燃。
皇后將那符紙貼在稻草人的身上,取出銀針來,對着那血跡扎進去。
蘭摯問道:“娘娘,要藏去灼華宮嗎?”
皇后搖頭,直接把那個草人放回妝臺的抽屜裡,用紅色的手帕蓋上,輕手一推,合了抽屜,彷彿方纔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清冷道:“這不是去子術。”
蘭摯還以爲皇后是要故技重施,去掉江昭良新懷上的那個孩子,原來不是,遂問道:“娘娘,那您這是行的何法術?”
皇后道:“孩子如何能除的完,本宮是要藉着長華之死,徹底逼瘋她。”
蘭摯眼中微深,笑道:“娘娘好計策。”
皇后呷了一口桌上的涼茶,緩緩走向拔步牀:“睡吧,明天還有的亂呢。”
蘭摯應了,悄聲的走到內殿門口,本來是要出去,但心裡面一直有個疑惑,若是不問出來,怕是會憋死。
索性,再次轉過身來,眸光閃爍,小聲道:“娘娘,恕奴婢該死,多嘴問一句,您請來的那個小鬼兒,到底是何方神聖?”
皇后已經躺在了牀上,幾秒後,從紗帳裡傳來她的聲音。
“當初本宮生老四的時候,是一對雙生胎。”
蘭摯陡然一驚,渾身的汗毛根根倒豎,腦仁幾乎要炸!
天葵在睡夢中忽然聽到什麼聲音,睡眼惺忪的起身,瞧着牀上本來熟睡的江昭良不知何時坐了起來,她渾身大汗淋漓,白色的寢衣全全貼在肌膚上,粘乎乎的,眼底出現大團的烏青,像是畫上去的一般。
天葵不安道:“娘娘?”
江昭良將嘴裡的髮絲扯開,眼神空洞,兩秒後,驚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