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北,雙鳳嶺。
兩側山壁內攏,形成一道天然的天險,高而窄。
那條五六丈寬的官道上,十二輛運貨馬車緩慢的行駛着,每輛馬車周圍都有幾十位便衣打扮的護衛謹慎的跟着,木輪壓過昨夜的雨水,濺的滿衣襬都是淤泥。
在最前頭牽馬的護衛首領回頭,對着蒼嵐笑道:“大人,得虧聽了您的話,走了這雙鳳嶺,要是走水路,就衝昨夜那場大雨,肯定在扶搖江上翻船。”
那蒼嵐淡笑一聲,走在馬車另一側,伸手掃着苫布上積出的雨水,不緊不慢道:“朝廷連年事多,國庫到底吃緊,咱們這批貨可不能出任何差錯。”
首領點頭,指着前面:“大人,還有五六裡的樣子就能到利陽關了,咱們要不要加快些速度?”說着,偷偷壓低了聲音,“小的可聽說了,這雙鳳嶺最近不怎麼安生。”
蒼嵐擡頭打量了一眼高而藍的天,又瞧了瞧兩側溼漉的山壁,吸了口沁涼的空氣,擺了下手:“不必,咱們此次便衣而行,爲了就是避免惹人耳目,若是加快速度,生出些響動來,驚到了那些悍匪才叫得不償失。”
首領深覺有理,淡淡道:“大人說的是。”
‘轟轟轟——’
話音剛落,身後突然傳來一道震耳欲聾的響聲,震得腳底發麻,蒼嵐嚇得手一哆嗦,趕忙回頭,一旁的首領也擡手,叫整個商隊停下來。
蒼嵐急匆匆的跑到隊尾,發現最後一輛馬車被一塊足有一人多高的圓形巨石給砸中了,硝煙瀰漫,碎木迸濺,車上的五個箱子掉在地上,全部被損毀,裡面的幾十個麻袋被刮壞了,細白的精鹽像是不要錢的沙子一般傾瀉而出。
往前再看,那兩匹馬還好,倒是挨着這一側的那三個商隊的護衛,都被砸死了,四肢斷裂,鮮血混着內臟一起從皮膚的破裂處擠了出來,死相極其慘烈。
首領暗驚,斥道:“怎麼回事?”
一旁有人答道:“頭兒,剛纔這邊山壁上突然滾下來一塊石頭,躲避不及,所以才損失成這個樣子。”
首領擡擡頭,審視着那光滑的山壁,眉間緊蹙:“好端端的,怎麼會有石頭滾下來?難不成是昨夜暴雨所致?”轉頭,瞧着蒼嵐,“大人,您看這怎麼辦?”
蒼嵐心覺不安,揮了揮手道:“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快把上面那些還乾淨的精鹽裝起來,抓緊時間趕路。”
首領得令,指了自己的副手:“你快去前面繼續領着大家趕路!”說完,手又一掃,“你們幾個看看還有沒有沒壞的麻袋,把那些乾淨的裝好!”
“是——”
蒼嵐拍了拍首領的肩膀:“這邊你先處理着,我先帶着商隊過了利陽關,再叫幫手過來尋你。”
首領恭敬點頭:“是。”
……
剩下的商隊馬車又走出兩裡後,已經看不到最後一輛馬車的身影了。
蒼嵐和副手帶着餘下的人車,走的還算順利。
此時。
此刻。
山壁之頂,江璟的衣袖被風颳得獵獵作響,他側眼,瞧着正在擦拭手上灰跡的江淮,眸中複雜:“你不是說,不會砸到人嗎?”
江淮晃了晃左臂,盯着數十丈下的那攤狼藉,不緊不慢道:“失手了。”
“失手了?”
江璟的語氣微微提起來,明顯是對江淮這個敷衍的答案不滿意。
江淮聽出來了,又道:“我哪知道他們不會躲。”
江璟眉間微皺,轉移了話題:“對了,你砸車幹什麼?爲了拖延他們的進度?”
江淮望着山壁下那密麻的人影,淡淡道:“當然不是,最後一輛馬車上裝的是精鹽。”說完,瞥着冷臉的江璟,“只有朝廷的商隊才運精鹽。”
江璟聞言一眯眼,原來如此。
江淮是怕那羣山匪來了之後,發現這輛馬車上所載的精鹽,知道是朝廷的商隊,就不敢劫了。
那麼如此一來,她在信上讓蒼嵐他們皆着便衣的原因,也就昭然若揭了。
江璟瞥眼,盯着江淮棱角分明的側顏,忽而道:“若是那羣山匪一個不順心,大開殺戒了,怎麼辦?”
江淮咬着嘴脣上的死皮,垂眸道:“再說。”
一陣風席捲而過,悄然流進江璟的衣領,他壓住心底的寒意,再想說話,卻聽江淮突然壓低聲音,一下子謹慎起來:“來了。”
江璟一愣,轉過頭去,瞳仁聚縮!
商隊正前方的山壁夾口,也就是俗稱‘夾領子’的對方,有一片烏壓壓的黑影漫了過去,看上去至少有幾百號人,人頭攢動幾乎是擦肩,他們舉着帶血的刀劍,嗓中迸發出駭人的叫聲,如塌壩的潮水一般噴涌而去!
副手大驚失色:“大人!是山匪!”說着,躍上車板對着商隊所有的一百多號護衛大喊道,“山匪來了!快抄傢伙!”
話音未落,一支利箭破空襲來,直接貫穿了他的身子。
蒼嵐瞳孔放大,被揚灑出來的滾血濺的往後縮了縮,都快嚇蒙了,心道這是怎麼回事?
江淮不是說這條路沒問題嗎?
那這羣山匪又是從哪裡來的?
還未及多想,那羣亡命之徒便已經到了眼前,蒼嵐哆哆嗦嗦的往後跑,卻被那些悍匪一腳踹在地上,從中跑出個身形剽悍的壯碩男子,他臉上的一道刀疤極其駭人,揮手暴喝道:“都給我搶了!”
豹頭說着,加重腳下的力度,對着痛苦的蒼嵐威脅道:“小老兒,我們只劫貨,你若是敢反抗,老子就連你們也一起殺了。”
蒼嵐只覺得渾身上下都要碎了,含糊道:“我乃通州鹽運使蒼……”
話沒說完,就被那豹頭又踩了一腳,直接昏了過去。
……
不大不小的山壁間,血氣漫得老遠,便是站在山壁頂上,江璟都能嗅到那股腥臭味,他瞧着下面的廝殺景象,眉頭緊皺。
其實,他們本不用死的。
“快了。”
江淮忽然道
江璟微呼了口氣,瞧着護衛隊的便衣幾乎要被那些不要命的悍匪屠個乾淨,狹小的山壁間,到處都是混着鮮血的屍體,有氣息奄奄的,被一道扎透腦袋,滾出一地的白漿。
他離開沙場一年之久,再次重逢這種戰亂慘狀,竟有些不適。
“來了。”江淮又道。
江璟聞聲轉過頭去,大概半里外,又來了一批人。
是顧家戲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