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御司,溫陽正好。
許是司天臺監正的話真的起了作用,江淮這幾天過得甚是輕鬆,但於她來說,最好的一點則是――文散官的摺子終於又劃到了自己的上御司,由自己先行審批。
不知道徐丹青在長青閣會氣的如何跳腳。
放下毛筆,江淮將書案上所有的摺子全部整理好摞在一起,準備歇一會兒就送去給皇帝過一眼,輕敲了敲桌子,道:“山茶,上茶。”
“是。”
一旁的山茶打了個大哈欠,將花桌上的茶盤取過來,給江淮斟了一杯香氣清鬱的廬山雲霧來,道:“大人,去內殿睡個午覺吧,您瞧您眼底都青了。”
江淮望着那茶杯裡漾出的白熱氣,懶散道:“無妨。”說完,瞥她一眼,“擺午膳吧,我快餓死了。”
山茶點了點頭,吩咐人將早就做好了且熱了兩番的午膳備好,在桌上一一擺整齊,回頭瞧見江淮起身走過來,道:“奴婢去把竈上的魚湯端來。”
江淮淡淡一應:“小心燙。”
說完,拿起那雙玉白的象牙筷子夾了個如意卷吃了,正嚼的腮幫子酸,忽聽殿門處有人淡淡道:“怎麼這麼晚才用午膳?”
江淮擡頭,看着殿門處那人,他罩在刺眼的陽光下往裡走,健碩的身板在踏進門檻的那一刻可算是逆了光。
宋才潘面,劍眉星眸。
原是郭凜來了。
江淮又夾了個餃子吃了,含糊道:“過來一起吃。”
郭凜擺了下手,走過去坐下:“不必了,我在禮部吃過了。”說罷,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放在桌子上,“這個給你。”
江淮嚥下嘴裡的雞腿肉,拿起來打量一番:“誰寄來的?”
郭凜黑眸深邃,語氣多有異樣:“靈兒。”
江淮一噎,端過一旁的清茶呷了一口,旁邊山茶端了魚湯過來,她順手抽出她衣角挽着的帕子,擦了擦嘴,道:“什麼時候?”
“今早。”郭凜沉聲道,“打開來看看都寫了什麼。”
江淮將帕子塞回給山茶,揮揮手叫她下去,疑惑道:“你沒看?”
郭凜面色有些僵硬,卻沒說話,只是一直搭在桌邊的右手緩緩化掌爲拳,食指和拇指不停的搓捏着。
江淮眼尖,瞧着他袖口內沿繡了一圈梨花紋,眸子微動,她不由得低頭苦笑。
拆開信封,取出信來展開,一排排的娟秀小楷如穆雎本人一樣,輕快爽逸的跳了出來,如畫一般並列展現在眼前。
江淮的目光柔和的撫摸着上面的每一個字跡,依依不捨的讀完,淡笑一聲:“看來她和黎涇陽在西昌過的還不錯。”說完,遞給郭凜。
那人面色極沉,冷淡道:“不必,她好就行了。”說完,又接了一句,“黎涇陽的生母也被密送去西昌了,是你安排的?”
“你知道了?”
“恩。”郭凜點頭,“麻煩你了。”
江淮打量着他,將那封信裝好叫山茶放起來,重新拿起筷子夾了個肉脯,白淨的牙尖在上面咬了咬,她忽的想起一事來,遂淡淡問道:“郭凜大哥,靈兒回西昌的那日,你是不是偷偷去送她了。”
郭凜幽如深潭的眸子微起波瀾,剛想拒絕,卻聽那人又追了一句:“別不承認,北堂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你了。”
聞言,郭凜端起手旁已經半涼的茶水,握了握,點了下頭。
江淮舀了一碗魚湯,小抿了一口,燙的嘴脣泛紅。
她吹了吹,忽然道:“還後悔嗎?”
郭凜擡眼,神情極其複雜,片刻又將視線移開了。
偌大的殿內,唯剩江淮‘吸溜吸溜’的喝湯聲,還有勺碗相接的碰撞聲。
須臾片刻,郭凜驀地開了口。
他的語氣盡力輕鬆,卻抵不過現實帶給他的千斤沉重。
“靈兒臨走的前一晚,我問她……要不要留在長安……和我……在一起。”
江淮動作一停,望着碗底那僅剩的一點兒的奶白色魚湯,輕應了一聲。
郭凜整理着袖口,緊盯着那上面繡着的梨花紋,劍眉輕蹙:“她說,這句話若是說給一年前初來長安的她,她肯定會……興奮到發瘋,但現在的她……聽來……也只不過是……不痛不癢。”
江淮的舌根有些發苦,她抿幹勺裡的最後一口魚湯,不知道該說什麼。
郭凜目光幽遠,其中夾雜着不少的自嘲,淡然道:“她說她曾經很喜歡我,是那種……可以捨棄性命的喜歡,但是這種喜歡……很累,五年的堅持,她沒有一天……是開心的,但喜歡黎涇陽不一樣,她只要……想到他就很開心。”
他說着,視線垂低:“君幸你不知道,靈兒被關河綁架的那天,我和黎涇陽找到她的時候……她衣衫雜亂,渾身是血,她怕得要命,眼中的靈氣都被嚇得沒了神,我想去……但她卻……撲進了黎涇陽的懷裡。”
江淮聽着,面上的表情也一點點的斂去:“你當時……什麼感覺?”
郭凜回憶着,頗有些傷情,脣弧的笑容苦的要命:“很複雜,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氣不起來,也開心不起來,我只能……抓到關河,殺了他給靈兒報仇。”
江淮擡頭看着他,睫毛微顫:“若是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拒絕她嗎?”
郭凜對視着她,沒有說話,只是將手中涼茶一飲而盡。
光潔的喉結上下一動,他嚥下所有的話。
再來一次?
休說再來一次,便是輪迴千百遍,他也會一次又一次的選擇承擔下所有的苦楚,成全穆雎和黎涇陽。
若長安是真的是地獄,那麼便讓自己一個人留下。
只要你好就行了。
我無所謂。
……
片刻,香爐內燃盡,‘啪——’的一聲輕響。
郭凜垂眸,似笑非笑道:“來你這裡傷次情,不許去別的地方胡說。”
江淮嗤的一聲輕笑,低頭將最後一個餃子吃了,不知道怎麼的,她忽然想起了自己那個大哥來,咬咬牙,更加食之無味了,吩咐山茶撤菜。
“大人。”
北堂從院外進來,冷言道:“端王殿又下來了。”
郭凜先回的頭,劍眉皺起,他不解的問道:“他來做什麼?”說完,捕捉到一個明顯的詞,問道,“又?”
江淮疲憊的揉了揉眼角,沒多做解釋,只是交代道:“郭凜大哥,待會兒他來,你一定想辦法把我支走,就說禮部有事就行。”
郭凜猜出個八九不離十,輕笑着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