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殿內,爐煙嫋嫋繞樑柱。
高蒔琳走入殿中,撩裙跪地:“臣女高蒔琳給皇上請安,見過幾位大人。”
皇帝並不拿正眼看她,只隨意揮了下手,然後懶散的靠在龍椅之上,明顯是讓江淮幾人拿主意就好。
江淮瞥了一眼那兩人,見她們都在等着自己這個從二品的先首開口,罷了,自女官制度設立以來,也出現過不少這樣的事情,遂道:“方纔殿外叫嚷不公的人是你?”
高蒔琳臉色一僵,下意識的瞟了一眼秦戚,可那人目不斜視,一臉淡漠,心下又恨又氣,卻只能低聲道:“正是臣女。”
江淮瞄了下皇帝,那人輕閤眼皮,完全坐視不理,她無奈的咂了下嘴。
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可這高蒔琳的父親高汝成是一品伯爵,不允許自己隨意搪塞,索性走下座位,淡淡道:“你對此次殿選的結果有何意義?”
高蒔琳微微擡頭,眸子卻是往下看的:“回御侍大人的話,臣女想要看一眼前十名的文章,臣女想知道,憑什麼她們入選了,總得叫我們這些落選的人,輸個心服口服纔是。”
江淮微微挑眉,倒是旁邊的徐丹青輕拂袖,起身冷冷道:“自百年前成文太后設立女官制度以來,就已經明確規定,最終結果敲定之前,不允許公開殿選考覈中的任何內容,還請高小姐見諒。”
高蒔琳根本不去看她,分明是不把她這個從四品的御業放在眼裡,反而是繼續去求江淮:“御侍大人,您看過臣女的文章了嗎?”
江淮揮手,一旁的宮人將名冊交給她,上手翻了翻,指着道:“你的位置在第五列,那一列的二十五篇文章皆由駱御業篩選,不經我手。”
駱宛竹聞言,也理着裙襬站了起來,似笑非笑:“聽高小姐這意思,是對我的判斷有意見?”說着,微揚下巴,“若是有意見便現在提出來,也叫人天下人知道,這女官殿選是如何開放公正,嚴明正律的。”
高蒔琳斜睨着她,語氣明顯不恭起來:“駱御業去年就和臣女就在這殿上辨過一回,如今我二次來了,所寫的文章又落到了你的手裡,保不齊……”
“高小姐這話什麼意思?”駱宛竹驀地截住她的話,眸光冷傲,“是說我以權謀私,故意爲難你是嗎?”
高蒔琳冷着一張俏臉,態度不屑道:“臣女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臣女怕御業大人心裡橫着根刺,有了這根刺,便不認真審覈我的文章,只草草一眼就斷定品級了。”
WWW. т tκa n. ¢Ο 駱宛竹一舔下脣:“那高小姐的意思是,你的文章得重新看過了?”
高蒔琳沒說話,但明顯就是這個意思,她瞟向江淮,眸光冰冷卻摻雜了一絲複雜。
江淮心一沉,大抵知道她爲什麼一直揪着自己了。
怕是高汝成還不知道自己和寧容左已經崩了的事實,單以爲將大女兒嫁給了恆王,即是加入了明王一黨,自己就會在殿選之上多照顧照顧高家。
輕扶額,她對其中一位捧着一疊文章的宮人招了下手,意思要重新看一遍。
“御侍大人,不必麻煩了。”駱宛竹驀地開口。
高蒔琳猛地甩了個白眼過去,卻聽那人冷淡道:“高小姐,你的文章,我仔細讀過了,絕對沒有你說的草略,就是現在叫我背給你聽,也沒問題的。”
說罷,她緩緩的走了過去,眼神桀驁:“先不說你擬寫的詩詞如何,單說這篇文章,高小姐的切入點就很固化刻板,無非是寫如何論罪岐疆,筆伐長生教罷了,在場諸位女眷落選,多半都是這個原因,不夠活絡,而我大湯擇選的女官的標準之一,也是極其重要的一點,就是要通權達變,與時偕行。”
“這是其一。”駱宛竹繼而道,“其二,高小姐分明沒有抓住今日題目的要點,就拿前三甲的文章來說,彭先意的《批陋史》,她筆伐岐疆是其次,主要內容其實是在探討邊蠻陋俗帶給其族人的危害,以及我大湯如何取其精髓棄其糟粕,吸取這次長生教的教訓得以檢討,而達到完善自身的目的。”
高蒔琳一直聽着,面色果然難看下來。
龍椅上的皇帝聽駱宛竹在這裡鑿鑿有據的說着,倒是津津有味。
“再者是孫忠英所寫的《非長生》,她的切入點就很新奇,她認爲,長生教之所以能夠紮根長安,無非是因爲世人都想要長生不老罷了,她就在這裡點題,強調如今百姓民智不開,纔是岐疆惡徒能夠犯上作亂的根本原因,而最後她還獻了兩則解決之法,如此體恤愛民,纔是一位合格的大湯女官該有的品質。”
“最後是這紀貞的《論岐疆謬史》,她的用詞是我最喜歡的,精簡而有力,也就是一筆殺到了正地方,她的這篇和彭先意的《批陋史》有着異曲同工之妙,不過更爲可貴的是,她強調,這些陋俗惡習盛行於邊蠻,想要根除或是做出改變基本無望,但是,咱們大湯可以利用這些特點,更好去統治邊蠻,這才叫變通。”
高蒔琳不安的嚥了下口水,果然,駱宛竹說到了她:“高小姐的這篇《岐疆罪述》實是不合格,通篇都是在寫岐疆如何罪大惡極,該如何懲罰,但連一句該有的基本的解決之法都沒看到,而且……”
她說着,瞥了一眼江淮,又道:“御侍大人在開考前強調過,不允許溜鬚拍馬,暗自獻媚,但高小姐這最後一句明顯是在巴結御侍大人,犯了忌諱。”
江淮聞言一蹙眉,她根本沒看過那片文章,倒是皇帝極輕極輕的點了下頭。
殿下,高蒔琳被她說的怒意勃發,被寵壞的世家小姐就是如此,便是錯了也容不得指點,便是非要說也不能如此直白,好傢伙,把自己的文章批的一無是處也就罷了,居然敢指責自己奴顏屈膝,暗自奉迎!
駱宛竹絲毫不在乎她臉色如何,拂袖負手,冷淡道:“如此,高小姐可還有話說?”
高蒔琳回頭瞪着她,眼底冒火,醞釀片刻,終於再次開口。
“你憑什麼指責我!”
……
她這一聲下去,殿內殿外,皆是一片死寂。
一股冷風突襲而入,悄無聲息的掠過江淮的衣襬,掌心的溫度,霎時間又冰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