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屋裡,慕容清小心翼翼的掀開身上的被子,看了一眼腰間的繃帶,伸手輕輕一碰,登時疼的眯眼呲牙,低低呼道:“好像不流血了。”
說來,這也是自己第一次中箭。
這種異物整個橫在身體裡,從內往外滲血的感覺實在是太差了。
‘噠噠噠’
隨着清脆的踏梯聲,江淮端着一個頗大的瓷碗走了上來,上面扣着一個盤子,順着縫隙冒着香氣,還順帶了一雙筷子。
見慕容清醒了,她叫跟上來的雲泉把那個小木桌給他支好,將瓷碗往上一放,筷子一遞:“吃吧。”
慕容清微蹙了蹙眉,疑惑道:“這是什麼?”
江淮不怕燙,拿起上面那個盤子,得意道:“我煮的。”
白色的熱氣撲面而來,氤氳了慕容清的視線,他伸手揮了兩下,再定睛一看,原是一碗剛煮好的餛飩,大抵有十幾個的樣子,樣子小巧,各個白潤晶瑩,配上嫩綠的蔥花實在是頗有賣相,讓人垂涎欲滴。
他擡頭,眼露欣喜:“這是你做的?”
江淮倒了杯溫水放在旁邊,道:“你不是說想吃我做的餛飩嗎?這碗就當是我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快吃吧,白菜和豬肉的,還加了你愛吃的香菇。”
“小表妹,你真是太客氣了。”
慕容清搓了搓手,拿起筷子,夾起來一個,先是仔細端詳一番,然後吹了兩下,本想先用貝齒咬一咬,試試味道,卻不料餛飩太滑,一下子脫筷,囫圇個的掉進了嘴裡。
燙!
到!
死!
燙的慕容清的淚水再次涌出眼眶!
他不顧別的,拿起那杯溫水一口飲盡,兩秒後,打了個嗝。
江淮掩飾不住眼中的嫌棄,癟了癟嘴。
雲泉眸光澄亮,問道:“好吃嗎?”
慕容清咳了兩聲,撅着通紅的嘴脣,不好意思道:“整個咽的,沒嚐出來。”
雲泉哦了一聲,又道:“再吃一個。”
慕容清依言又夾了一個,吹涼了放進嘴裡。
輕輕咬破那‘堅韌不拔’的麪皮,流出來的是帶着‘泥土芬芳’的餡汁,再然後‘用吃奶勁’嚼了兩下,那感覺,就像是在咀嚼鞋底。
慕容清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嚥下這口餛飩,覺得活了二十一年,從沒像今天這麼飽腹過。
看來江淮這些年的廚藝始終很平穩,沒有太大的起伏。
他十分正式的放下筷子,把那碗餛飩推得稍遠了些――當然,他恨不得直接連碗帶江淮一起從窗戶扔出去,但還是很文明的忍住了,淡淡道:“飽了。”
雲泉瞪了瞪眼睛:“才兩個?”
慕容清禮貌的擦了擦嘴巴,點了下頭。
江淮斜睨着他:“不好吃嗎?”
雲泉也道:“味道一般?”
慕容清本想敷衍敷衍,但秉承着‘無批評,無進步’的理念,點頭道:“難吃……難吃的要死。”
江淮見他臉色都有些不好了,稀奇道:“有那麼難吃嗎?”
慕容清把一旁空置的瓷勺遞給她:“不信你自己嚐嚐。”
“嚐嚐就嚐嚐。”江淮利落的舀了一個放進嘴裡,嚼了兩口下去,終於也是理解了慕容清的痛苦,剛想吐了,可在觸及到那人斥滿嘲笑的目光後,又逞強的硬嚥了下去。
“挺……挺好吃的。”她道。
慕容清又呷了口水,挑眉道:“拉倒吧。”
江淮端着那碗餛飩,不快道:“怎麼回事,這麪皮怎麼硬成這樣啊,包的時候覺得挺軟的啊,北堂也覺得軟硬正好啊。”
慕容清一臉無奈:“小表妹,您練的可是斷骨大法,手勁兒有多大你自己心裡沒點兒數嗎?那個北堂更不必說,劊子手出身,一柄斷頭刀九十九公斤,掄起來跟玩似的,什麼麪皮到你們兩個手裡,都得軟的跟稀泥一樣吧,我估計,就算是鐵皮,也是一捏一個褶。”
江淮點點頭,深覺有理,遂道:“那這餡兒……味道怎麼這麼怪啊。”
慕容清再次一針見血:“沒洗淨。”說完,一甩手裡的帕子,怒喝道,“再者說!誰家在餡兒裡放白糖啊!”
江淮一怔,隨即垂眸道:“我知道了,我在去給你重新弄一碗。”
“別!”
慕容清忙不迭的攔住她:“小表妹,我真飽了。”
江淮嘖了一聲,叫雲泉把那碗‘看似是餛飩,其實威力不遜九段紅’的東西端走,伸手把慕容清腿上的那張小木桌搬到一邊去,道:“等我回長安,和綠真學學,她最會包餛飩了。”
慕容清微呼了口氣,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着,竟有些正經:“說到長安,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中央新派的洮州刺史明早就能來交接,明天就走。”江淮說着,開了一個小窗縫,擺弄着那截伸到二樓窗口的梅枝,取了片梅花瓣在掌心,“你呢?”
慕容清盯着她棱角分明的側顏,眼中微暖:“可能還會再留些日子,下個月回去。”
“說起來,你來洮州到底是要見誰啊?”江淮說着,猛地轉頭。
慕容清正沉溺在這難得的氣氛中,躲避不及,一下子愣住了,連忙訕笑兩聲企圖打破這尷尬的局面,道:“本來就是玩兩天,後來得知一個朋友過兩日要路過這裡,就想等等他,見上一面,好久沒見了。”
“什麼朋友?”江淮問道。
慕容清抿了抿嘴:“他是西昌人,身份不能透露。”
江淮哦了一聲,轉身向樓下走去,剛扶住樓梯把手,她突然停住了,回頭問道:“慕容清,什麼叫做……流眼淚的疼都不是真疼,真疼的話,是流不出眼淚的?”
慕容清被問的滿臉通紅,先是用意念把雲泉那個熊孩子弄死,隨即十指交叉,一本正經道:“這句話的意思是……指的是……就是說……不是……你咋那麼多問題!”
江淮抿脣一笑,眼睛亮晶晶的:“那……去年秋雨的時候……是真疼嗎?”
慕容清皺眉禁鼻,拿出一副長輩的樣子來,不耐煩的揮手:“那是……讓着你,對吧,你說從小到大,我什麼不讓着你,好吃的,好玩的,武功明明在你之上卻還得故意輸,手藝這麼差還得不怕天譴的說好吃,是不是?你說!啊――!”
最後一個‘啊’,喊劈了。
江淮先是愣了兩秒,旋即開朗一笑,復又真誠的說道:“反正……謝謝你了。”
說着,轉身腳步輕巧的離開。
慕容清盯着她離開的方向,一動不動,大抵是兩三分鐘後,胸腔裡的那顆心臟突然加速跳動,腦海裡莫名涌上一股異樣的感覺,隨着這股感覺,他的臉頰逐漸浮紅,雙手也無聲的抓緊了被子。
兩秒後,一把將臉埋進被子裡。
片刻,從被子裡傳出陣陣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