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
距離殿門還有七十多節石階的時候,黎宋款步從對面走了下來,和她迎面相會。
察覺到這人眉間的得意之情,江淮更是篤定了自己的想法,看來皇上是真的要下令了,遂拱手淡笑道:“黎府尹。”
黎宋邊走到她面前,邊擡手回禮道:“這不是御侍大人嗎?黎某有禮了。”
“黎府尹客氣。”江淮停了腳步,問道,“府尹這是剛從殿裡出來?”
黎宋自得道:“正是。”
江淮見他這番不拘謹,知道他必是已經收拾好了關於倒賣私魚的證據,挑眉道:“不知府尹入宮所爲何事?”
黎宋在政敵面前賣了關子,笑中略帶不屑:“大人進去就知道了。”
江淮眼珠一轉,打哈哈一笑,隨即再次拱手要走。
“御侍大人。”
黎宋又突然叫住她,淡笑道:“小兒有勞大人照拂,黎某感激不盡。”
江淮見他特地搬出那日的事來刺激自己,也不怒,反而巧言道:“小兒?本官怎麼記着,黎府尹膝下只有涇意公子一子啊,難不成還有第二個兒子嗎?”
黎宋被諷刺的臉色一白,兩秒後又轉青,不顧及的冷哼一聲,一拱手:“黎某告辭。”
“好走不送。”江淮眼底結霜,轉身利落的進了麒麟殿。
秦戚尖聲傳召,她闊步行進,跪地行禮道:“微臣給皇上請安。”
皇帝坐在龍椅之上,低頭看着一本摺子,不緊不慢道:“起來吧。”
江淮起身,秦戚已經將殿門合上了,那抹陽光被門縫掩住,她擡了擡頭,總覺得這殿頂的木樑好像要比素日更高,更闊些。
而且,氣勢也更足了些。
這纔是帝王所居之所吧。
“皇上叫微臣前來,所謂何事?”江淮問道。
皇帝沒有立即開口,視線又在那本奏摺上停留了一會兒,才‘啪——’的一聲合上,淡淡道:“方纔進來之前,可曾見過什麼人?”
江淮輕微垂眸:“回皇上,微臣和黎府尹照了個面。”
皇帝放下摺子,擡眼道:“他可曾和你說了些什麼?”
江淮彼時低着頭,一雙漆黑的眼珠左右轉了轉,試探性的說道:“黎府尹今日心情甚好,同微臣說……皇上有好事要交給微臣去辦。”
皇帝並未露出什麼異常的神色,反倒是剃了剃毛筆,淡漠一笑:“這個黎宋,真是一點消息都瞞不住。”
江淮眸子澄然一亮,心道果然!
皇帝將毛筆一根接着一根的放回筆架上,道:“前些日子陳壽的事,多虧你心細,才查出錯漏來,朕想着,這次前去洮州調查私販活魚的事,也交給你辦,你看如何?”
江淮雖然預料到了,但事情真的發生後還是有些激動,她斂住眸間的喜意,平淡道:“皇上既然器重微臣,微臣自然不會辜負皇上的期待,一定盡心竭力。”
皇帝滿意的頷了頷首:“朕知道你的忠心,但洮州說遠不遠,說近又不近,讓你自己一個人去,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這最少也得十天半月的,朕實在不放心。”
說完,呷了口茶:“本想叫老四和你同去,但他又病得厲害,所以朕叫就駱禮維駱侍郎和你一起去,他在洮州無有牽扯,辦事也利落。”
江淮不在乎誰和自己一起去,只是那句寧容左病得厲害一直縈繞在腦海裡,她先是應了皇帝,隨即故作漫不經心的問道:“不知……明王殿下怎麼了?”
皇帝擡眸,神情難辨。
江淮連忙低下頭,解釋道:“殿下是爲了救微臣才死去前去長生教,故而染了傷寒,若是嚴重了,豈不是微臣的過錯,讓微臣心存愧疚啊。”
皇帝眼中一閃隱光,一邊整理摺子一邊道:“本來沒什麼,就是落水後染了點兒小風寒,吃幾服藥也差不多了,只是前兩日病情突然加重,崔玥和朕說……是心思鬱結所致,現在連牀榻都下不了了。”
江淮一咽口水,不會是因爲自己前兩日賭氣和他說要嫁給端王所導致的吧,她頓了頓,有些怪異的說道:“原是如此。”
皇帝故意不去理會她的異樣,道:“你先退下吧,回去收拾收拾行禮,傍晚朕會下詔去侯府。”
“是。”
江淮行過禮後,轉身離開了。
——
傍晚,皇帝玉詔,暫授江淮爲巡州欽差,和禮部侍郎駱禮維,天祿閣御業駱宛竹,一起前去洮州,與洮州刺史常密聯合調查倒賣私售長安活魚之事,當然,若是能查出戶部的那個藏起來的漏稅賬本,自然是好。
日期,是三日後清晨。
留心居里,流霜幫江淮收拾着路上要帶的東西,這一去,加上來回的路程怎麼也要半個月,除去一些日常的衣物外,又帶了包剛收好的廬山雲霧茶,畢竟洮州盛產名酒的同時又產劣茶是中原人盡皆知的事。
慕容葏拍了拍她的背,不住的囑咐道:“此一行,可要萬萬小心啊,你這一去,無疑是落入了黎宋他們設好的陷阱裡,要不……還是別去了。”
江淮一邊低頭整理着案上散落的毛筆,一邊道:“那怎麼行,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就盼着用這件事把他們扳倒呢。”
慕容葏微嘆了口氣:“可是你也說了,黎宋必然已經銷燬了一切證據,你無處可查啊。”
江淮停下動作,安慰她道:“母親放心,只要事情已經發生過了,那麼無論如何矯飾,還是會留下證據的。”
說着,眼中一閃狡猾:“再者說了,既然是我去查,當然是無事……也得有事了。”
慕容葏自知攔不住她,索性也不攔了:“也罷,多帶兩件衣服,江上風大,小心着涼。”
江淮點點頭。
慕容葏本來要走,卻突然又轉頭回來,把着她的胳膊道:“不知道北堂這兩日能不能趕回來,要不通知你師父那邊,叫百里抓緊回來,和你一起去。”
江淮推開她的手,道:“母親,您就別杞人憂天了,我不會有事的,黎宋他們就算是有所行動,也不過是防我,不會動我的。”
“你說的倒是輕鬆。”慕容葏道,“若他們殺了你,這……也算是結了皇上的一樁心患,正好和倒賣私魚的錯事功過相抵。”
江淮聽完,忍俊不禁:“母親放心吧,我一定會保全自己的。”
慕容葏點了下頭,又恍然想起什麼來:“對了,你三表哥在洮州呢,叫他有事接應接應你。”
“慕容清?”江淮疑惑道,“他什麼時候又跑到洮州去了?”
慕容葏道:“不過是前兩天的事,他本身就是個待不住的人,成天可哪兒亂竄,一刻歇不下來。”
江淮本想說不必,但爲了寬慰慕容葏的心,便點頭道:“我記住了。”
慕容葏沒說話,望着她消瘦的背影,萬般擔憂最後凝淤心口,還是那句話。
一定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