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那邊有鄧回看着,江淮算是對那裡的情況瞭如指掌,只是沒想到旭王和錢景春如此沉得住氣,整整三天過去,竟沒一個去探監的。
倒是第一晚,有人派殺手去暗殺陳壽,想要直接滅口。
怎奈刑部派重兵把手,失敗了。
等鄧迴帶人前去查看的時候,那個刺殺陳壽的黑衣人已經吞毒藥自盡了,而且渾身上下並沒有攜帶任何一個宗門的閻王帖,看來經過盜取密令的那件事後,大家都長了些記性。
鄧回本想着趁着陳壽還活着,抓緊時間審問,但江淮卻說要再等幾天。
陳壽在牢裡肯定是盼星星盼月亮,盼錢景春和旭王想辦法把他從牢里弄出去,所以怎麼審都肯定死咬不說,非得等到他希望泯滅,再拋出個活命的路子,才能吐的一乾二淨。
果然,水米不給的第四天,陳壽招了。
江淮收到消息的時候,是一月二十號。
早春,寒霜料峭。
刑部的大牢設在長安城最南方一隅,那裡羣山環繞,地勢險峻,易入難出,單有三千巡防軍駐紮把守,別說是人,就是蒼蠅也難飛。
倒是苦了那個前來刺殺的黑衣人,被陷住套死在裡面了。
江淮乘的馬車只能走平坦的官道,快到大牢的時候就必須下車步行,她並鄧回穿過一段茂密的枯樹從,再繞過一條崎嶇小路,才走了一會兒,就被那些細密的石子硌的腳底板生疼。
鄧回在身後疼的呲牙咧嘴,倒是江淮越走越快,險些把他甩掉。
“大人,等等。”
他說着,咬牙小跑兩步,可巧江淮停下了,險些和她撞上。
江淮站在小路的出口處,往下是一條極長的石臺階,這裡和長生教內局很像,都是一個大型天坑,不過刑部大牢的這個沒那麼深,也沒那麼大,而且是露天的。
頭頂着鳥語花香。
腳踩着硬石腥土。
那高聳駭嚴的牢房是鐵鉛色的,迎面望去,撲來一股濃厚的駭然感,無形中把人的心給拴住了,猶如鐵索一般。
兩人不緊不慢的下了石階,又走了一會兒,才正式到那牢房面前。
江淮擡擡頭,只覺得陰鬱罩頂,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兩旁的侍衛面無表情的佇立着,右邊那位長槍一橫,道:“請出示手令。”
江淮把腰間掛着的令牌往前一遞,道:“上御司從二品御侍,江淮。”
那侍衛又瞟了一眼她身後的鄧回,低頭道:“見過御侍大人。”
說完,他轉身抽開那大鐵門上面栓的長鎖,咔嚓一聲響,推開那道有着百年曆史的封門,而剛開一個小縫,黑暗中,便有無數腥臭味撲鼻而來。
鄧回被那味道嗆得後退兩步,倒是江淮經受過長生教的洗禮,反應沒那麼強烈,只是蹙了蹙眉,回頭問道:“鄧尚書,你……要不在外面等我?”
鄧回擺手:“不必,那陳壽突然肯說,也保不齊是有什麼貓膩,還是讓下官陪同大人一起進去吧。”
江淮見他這麼說,也不推拒,叫那侍衛把門徹底打開,兩人一前一後的走了進去。
她曾經去過大理寺的監牢,如果說那裡是牢房的話,那這裡就是地獄。
剛進去的時候是一條頗爲寬敞的甬道,四周的牆壁上掛滿了化霜的水滴,有燭臺從牆縫裡伸出來,光暈不強,但足以照明瞭,只是那燭苗綽綽搖晃,映出來的黑色細長影實是詭異至極。
拐角處,江淮伸手隨意一劃,那厚重的牆皮開始噼裡啪啦的脫落,擡擡腳,地面上浸滿了薄泥,竟是棕紅色的。
又到了一處大鐵門前,看守的侍衛開鎖推門,再往裡瞧,江淮實在是有些心駭――左右兩側皆是密閉的鐵質牢房,一間挨着一間,每間牢房上方有一個細長方形的拉門,用來說話,下面也有一個,是用來遞飯菜的,中間通人的路有些窄,但足以五人並肩。
許是聽到有人進來了,兩邊的罪徒們紛紛靠了過來,隔着牢間的鐵門拼命的敲打着,同時淒厲嗚咽,放肆哀嚎。
江淮嚥了下口水,越走越快,鞋底的血泥噼裡啪啦的亂甩,大抵兩分鐘後,到了最裡面的一間牢房,一直緊隨其後的侍衛取出腰間的一大串鑰匙,並準確無誤的取出一把來要打開那生鏽的鎖頭。
“慢。”江淮伸手示意,隨即握住那牢間上方的細長條的拉門栓,往右一推,透着那道小門往裡看去。
這刑部的牢房內部設置倒是簡單,除了一個鐵質的冰冷座位外什麼都沒有,連個通風的地方也沒有,滿地的枯草和屎尿。
陳壽此刻褪去光鮮的官服,只穿了一件白色的,混着髒污和血跡的寢衣,碎裂斑斑,垂着頭,頭髮凌亂,暈厥的坐在鐵座上,雙手被迫拴在那把手面,兩個鐐銬勒的極緊,已經入肉裡。
“提出來。”江淮道。
侍衛點頭:“是。”
鄧回鬆了口氣,連忙和江淮出去了。
大牢的審訊室不在牢裡,而是牢後的另一棟建築,那裡除去血臭味淡點兒,唯一的好處就是乾淨,有個能坐的地方。
陳壽被冷水潑醒的時候,已經在審訊室了。
他身處一個與牢房相同大小的屋子裡,三面圍牆,另一面是倒刺橫生的木製豎條欄杆,那面上殷了綠色,怕是塗了毒。
欄杆外,是坐在案前,愜意呷茶的江淮,和一旁坐着的鄧回。
渾身狠抖了一個機靈,陳壽緩慢清醒,一雙渾濁的眼瞪了瞪,用被拔了指甲的五指撐地坐起,鼻翼下掠過一陣香味,有些陌生。
兩秒後,纔想起那是肉味。
他轉過頭,發現腳邊放着一個三層木質食盒,混着香氣冒着熱意,另一側,還放着一壺上好的齊家老窖的三日濃,貼紙是紅色,是二十年的窖藏。
酒香撲鼻而來,陳壽乾澀的嗓間終於溢出一股涎水,浸潤火辣辣的食道,胃裡也開始抽痛起來,他伏了伏身子,轉頭用腥紅的眼對上江淮的視線,嗓音沙啞:“我……我招。”
江淮輕輕一笑:“不急,吃了再招。”
陳壽挨不住飢渴,顫抖的伸手掀開那食盒的第一層。
是四個剛蒸好的白麪饅頭,渾圓透香,旁邊還放着一雙竹筷子。
第二層,是一盤切好的烤鹿腿肉和一盤鵪子水晶膾。
第三層,是一碗白芨豬肺湯和一碟翠玉豆糕。
陳壽餓了這麼久,忙不迭的拿起筷子,剛要夾卻突然停住了,略帶狐疑的看回去。
江淮挑眉,知道他在擔心什麼,走過去蹲下,從那兩個欄杆間伸手過去,直接拿過一個饅頭出來,放嘴裡咬了一口,又遞迴給他。
陳壽暗鬆了口氣,接過饅頭便開始狼吞虎嚥了起來。
江淮站起身子,俯視着他風捲殘雲,滿眼漠然。
片刻,緩緩的轉過身。
在鄧回和一衆侍衛的注視下,她微張了張嘴,將方纔那一小口饅頭吐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