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漢將那鍋炒好的砂子端到前面的凳子上來,衆人都伸着脖子去看,各個一臉好奇,倒是江淮往後靠了靠,心道這哪裡是鐵砂,分明是磨好的細砂,騙誰啊。
江歇和黎涇陽也看出來,對視一眼,會心的閉了嘴。
自己倒是吃飽喝足了,沒必要砸人家過活的生意場子。
壯漢接過一旁同伴遞來的鐵鏟子,貼着鍋沿兒炒了兩下,翻出下面更紅的一些來,這一翻,熱意頓時撲面而來,夾雜着味道嗆人的白煙。
黎涇陽下意識的伸出白淨的手掌擋在穆雎的面前,怕薰到她,而被細心呵護的某個人,害羞的別了別頭,卻見到江淮在不遠處看着他們笑。
穆雎絞着手指,遂把腦袋別到一邊。
“別動,頭髮抽在身上好痛。”身後那人埋怨道。
“哦。”穆雎嘟囔了句。
“看好了!――”
壯漢橫跨一步,扎着不標準的馬步,將手裡的鏟子一扔,深吸了口氣,臉漲得通紅,隨即擡起雙手置在肋骨兩側,對着滾熱的砂子,轉頭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陸顏冬,喝道:“姑娘可看好了!”
陸顏冬瀟灑的揚了揚下巴:“開始吧。”
壯漢提着丹田氣,聚匯於掌心,像是兩把利刃,隨着口裡冒出的每一聲暴喝,‘刷刷刷’的交替插在砂子裡!
穆雎呲着牙,平時喝茶濺出水來都疼的要命,更何況是把手伸到那剛炒好的,還通紅冒亮的砂子裡!
江淮看那壯漢忍得痛苦,額頭上的汗都冒出來了,‘嘖’了一聲,把手裡準備賞的銅錢兒默默地換成了散碎銀子。
江歇也蹙着眉,小聲問道:“二姐,你修煉那個斷骨**的時候,是不是也插鐵砂啊?”
江淮側頭看他,回答道:“沒。”
江歇不信:“那你練什麼?”
江淮眨眨眼:“殺人。”
江歇一臉無語,遂又轉過頭去。
那壯漢還在左右手交替不停的插着,粗糙的大掌在肉眼可視的速度下變紅,這麼冷的天,他裸露出來的肌膚上浮出一片片的汗霧,腹部的雄厚肌肉也隨着暴喝聲不斷的收縮反彈,收縮反彈。
黎涇陽看了一會兒,視線不知爲何轉移到了江淮的身上,想起她那夜從油鍋裡撈水杯的場景。
那可是冒着泡的油鍋啊!
她卻像沒事人似的,若不是時間緊迫,估計在裡面洗個手不成問題。
微呼了口氣,他又把頭轉了過去,心裡有些沉悶,怕是江淮幼年時期爲這一雙手吃了不少的苦啊。
又過了幾分鐘,被炒的細砂緩緩變涼,壯漢才氣喘吁吁的停了下來,黢黑的胳膊粗魯的摸了一下額間的汗水,翻出來的掌心也裂開了好幾個細口,他卻硬撐着面子,抓了把雪搓着,邊搓邊喊道:“我這兩個巴掌!每個有五百斤!”
不出意料,衆人又是一通捧場,江歇趁機問道:“真有五百斤嗎?”
壯漢看着他,道:“當然。”說着,兩掌十分輕微的拍了一下,吹噓道,“就這樣,五百斤!”
他說完,取出銀盤來將衆人賞的錢兒都結了,走到江淮二人面前,見她手裡的碎銀子,頓時喜笑顏開,忙把盤子往前遞:“多謝姑娘,多謝姑娘。”
江淮剛要放銀子上去,卻又把手擡起來了,壯漢不明所以,只聽她道:“你這兩個巴掌,五百斤?”
壯漢挺了挺胸,道:“五百斤,輕輕一碰就五百斤!”
江淮眉間蹙着,煞有介事的問道:“那你早上洗臉的時候,輕輕一碰……”
“哎呀二姐!”江歇趁着江淮沒壞人家事的時候,趕緊把銀子給了,拽着她出了人羣,道,“你明知道他是糊弄人的,還非得拆穿人家嗎?好傢伙,你倒是衣食不愁,人家興許幾天沒吃飯了呢。”
江淮被他唬的一愣,旋即不屑道:“依我看啊,就那個瘦猴兒好幾天沒吃飯了,剩下的都酒足飯飽呢。”
江歇說不過她,回頭尋了一眼穆雎和黎涇陽,卻發現那兩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連個影兒也沒有。
江淮拽了他一下,笑道:“就別管人家了,到時候讓黎涇陽送那丫頭回家,咱們走吧。”
江歇和黎涇陽的關係自不必言說,也知道他的人品,遂點了點頭。
“御典大人。”
陸顏冬叫住將要離開的兩人。
江淮腳步一停,倒是把她給忘了,轉身扯了個好臉,道:“陸統領。”
陸顏冬瞟了一眼旁邊有些侷促的江歇,淡淡道:“沒想到大人恢復的如此之快,這才幾天啊,病好了?”
江淮知道自己不在的這些日子,她在宮裡風光得很,畢竟她是除了自己以外品級最高的掌外女官,旋即壞笑道:“是啊,我也沒想到身子能這麼快就恢復過來,說不定今晚再睡一覺,明早就能趕去上御司上職了呢。”
果然,說到這個,陸顏冬的面容頓時冷了下去。
江淮正竊喜着,卻聽身旁的三弟開口道:“陸統領,上次在草場,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陸顏冬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說這個,冷冷道:“無妨,我陸顏冬還做不到見死不救。”
江淮眼中一緩,陸顏冬這人雖然好勝心重,但起碼還是很有原則的,倘若那日自己站在她的立場上,怕是不會出手相救的。
“陸統領客氣。”她道,“不知統領這是要去哪裡?”
陸顏冬看着她,道:“不去哪裡,就是閒逛逛,沒想到能在這裡碰到御典大人,真是巧了。”
哪裡是巧啊,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吧,江淮心中悻悻的說着,遂客氣了一句:“既然都碰上了,不如……同我們去侯府喝一杯茶吧。”
江歇眼睛一亮,猛地甩頭看着自己二姐。
江淮不明白他的目光,本來都想走了,卻聽陸顏冬出乎意料的笑道:“那敢情好了,既然大人說了,我也不推辭,就上門討杯茶喝,還望大人不嫌。”
江淮轉頭,打量着她的神色。
是平常的陸顏冬啊。
難不成腦袋被驢踢了?
江歇哪管這麼多,生怕這兩人反悔,一個勁兒的說道:“二姐,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江淮動了動嘴,扯了抹笑:“陸統領請。”
陸顏冬同樣笑着伸手,道:“御典大人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