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起動手, 把家裡收拾得齊整了,窗明几淨的,陽光照進來, 坐在沙發上喝口茶水, 拿本書看,真是舒服得要命。
他們這種機關單位很穩定, 就算他後面被外派到別處了, 但是房子依然可以住,一直可以住, 以後房改房,就成自己的了。
她心裡便覺得很安穩,會覺得這裡確實是一個可以產生“家”的感覺的地方。
十年之後,她自然有很多錢, 可以買自己想要的房子,但那是很久後了。
現在,在這一刻, 在她年輕的二十歲上下, 她可以享受一種舒服穩定的狀態, 會被人悉心照顧着, 這種感覺讓她滿足。
陸守儼:“餓了嗎,我看飯點到了, 我們去食堂吃飯吧。”
當下陸守儼陪着她出去, 一出去, 就見樓道里各家已經開始做飯了, 鍋碗瓢盆響起來, 煎炸烹炒的,各種飯菜香都混在一起。
陸守儼走了一路, 和各家打了一路的招呼。
他並不是愛笑的人,不過說話做事沉穩,一進單位級別定得也高,做事妥帖,整個樓層的同事都處得還不錯。
這其間自然也看到了牛主任媳婦霍翠鳳,端着一個搪瓷盆,盆裡是洗好的蘿蔔紅薯。
霍翠鳳見到他們,便笑着打招呼,初挽給的臘肉她自然喜歡得很,過去那些尷尬全都不提了。
下樓時候,經過傳達室,阿姨叫住陸守儼,讓交費,陸守儼過去交了。
陸守儼:“食堂的牛奶不一定能買到,昨天那瓶還是別人預留了讓給我的。我們單位服務社有牛奶,每天送,一家可以訂一份,以後早上起來,你喝一瓶牛奶,增加營養。”
就她的記憶中,得再過幾年,牛奶才能豐富起來,現在這會兒估計還得憑着出生證才能訂奶,她這麼大了,犯不着這麼奢侈。
對此,陸守儼沒理會,徑自帶她過去食堂。
他們單位食堂的師傅據說都是在北京飯店培訓過的,白案紅案都在行,他們過去後,就見秫秸稈蓋簾兒上一張張的烙大餅,看着烙得噴香,主食竟然有三個葷的,紅燒土豆、紅燒丸子和麻辣肉,素菜也有七八種,品種豐富。
兩個人要了烙餅,搭配着紅燒土豆紅燒丸子,又要了三份小碟的涼拌和一份醬菜,這頓飯可謂吃得豐富。
初挽讚歎連連:“這邊食堂比京大食堂好吃多了!”
陸守儼:“那你中午可以回來吃,騎着自行車去上課,回來也就十幾分鍾。”
初挽:“算了吧,爲了口吃的,不至於,再說我看我們食堂用學校發的飯票,還能省點錢呢。”
陸守儼便笑道:“也不至於省嘴裡這一口。”
說着,他便和她提起來:“我這些年在部隊的錢都攢下來了,這次轉業部隊也有一筆津貼。我們一時半會又不要孩子,老爺子那裡也不用我們孝敬,錢我們肯定不缺。”
吃過飯後,兩個人回去房間,陸守儼收拾東西的時候,便把存摺遞給她:“給,你收着吧。”
初挽看了看存摺,看了看他,道:“不用。”
陸守儼挑眉。
初挽解釋道:“我缺錢的話,找你要就行了。”
陸守儼靜默地看着她。
初挽多少感覺有些壓力,她知道陸守儼的心思,便解釋道:“你應該知道我的愛好,你把錢給我,我說不定哪天就胡亂花了,所以我是不適合管着家裡的錢。”
陸守儼:“沒事,你喜歡什麼都可以買。”
初挽道:“我不想胡亂摻合,希望一碼歸一碼分清楚,我買古玩的錢單獨算,不和家裡的錢混着,不然以後算不清楚賬。你的錢留着,我們過日子或者以後養小孩可以用。”
陸守儼便明白她的意思了:“可以。”
初挽覺得自己這樣有點見外了,便笑道:“你的錢是用來過日子,過日子也包括養我!現在我上學只有很少的補助,錢估計不夠花,你要每個月補貼我!”
陸守儼:“嗯。”
初挽還是怕他多想,便走過去,勾住他的頸子,踮起腳來。
她想親他,不過他太高了,她夠不着。
她有些挫敗地咬脣:“當你的妻子想親你一下的時候,這個時候你應該怎麼辦?”
陸守儼俯首下來。
初挽便趁機貼了上去,吻住男人的下頜,或許是這幾天太忙沒打理的緣故,那裡已經冒出泛青的鬍渣,舌尖滑過,便感覺到了細密的刺感。
初挽撒嬌,揉着他冷硬的臉:“以後按月給我發生活費,不然我就找陸爺爺告狀。”
陸守儼不輕不重地看了她一眼:“陸爺爺?”
初挽一下子笑了:“差點忘記了,我應該叫爸!”
陸守儼看她笑得含苞初綻,眸中顏色微深,擡起手來,骨節分明的大手輕釦住她的後腦,之後低首吻上她的脣。
吻着吻着,便彷彿有些失控。
他便停了下來,顯然不想繼續了。
初挽仰臉,困惑地看着他。
陸守儼摸了摸她腦袋:“好好休養身體,等你養好一些——”
他俯首,在她耳邊說:“到時候我們再試試安全套,這次我特意找關係要的進口的,大號的,不會再破了。”
初挽頓時臉紅耳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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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機關大院確實住得舒服,況且第二天早上初挽便喝上了新鮮的牛奶。
送奶工搖着銅鈴,給送到樓層的樓梯口,各家自己去取。
初挽取的時候,看到鄰居取奶的都是孩子,幾個孩子用好奇的眼神看她,還問她家裡是不是有小寶寶。
牛奶在這個時候還算比較奢侈的,都是供應孩子的。
初挽沒好意思多說,取了牛奶趕緊回來了,就着食堂裡的烙餅和油條,喝了牛奶。
那牛奶醇香濃郁,喝完了玻璃瓶上還有濃稠的掛壁。
初挽喝着牛奶,嘆息:“挺好喝的。”
陸守儼:“剛纔小朋友不是問你家裡是不是有小寶寶?”
初挽:“嗯。”
陸守儼:“下次告訴人家,我們家沒小寶寶,有一個大寶寶。”
初挽疑惑。
陸守儼語氣有幾分戲謔的意味:“反正我們這幾年不會要孩子了,所以我們家最要緊的任務是好好養你。”
初挽頓時睨他一眼:“你就繞着彎說我!”
陸守儼起身,眸中帶笑:“好了,不和你鬧了。我準備上班去了,你昨晚不是說要去趟圖書館?”
初挽也馬上起身:“對,我去圖書館,中午回來,跟着趙嫂過去看她妹家的畫。”
陸守儼拎起公文包,帶着她一起出門,下樓的時候把家裡鑰匙給她:“裝兜裡,別掉了,我辦公室還有一個備用鑰匙,萬一掉了,給我打電話。”
初挽:“知道。”
她覺得自己不可能丟,她那麼傻嗎,他還真把自己當三歲小孩嗎?
陸守儼:“我辦公室電話你記得吧?”
初挽拉長了調道:“記得……”
陸守儼:“我也是擔心你,等你長胖一些,就不管着你了,行了吧。”
初挽其實知道他的心思,他就是不放心自己,想照顧好自己。
她心裡其實喜歡的,當下便軟軟地嘀咕了一聲:“我這不是都聽你的嘛!”
走到樓下,傳達室曾阿姨熱情招呼他們:“小陸和小初,你們得登記下,我給你們排班值日。”
初挽疑惑:“值日?”
曾阿姨笑道:“對,各家樓層自己打掃,每戶一天!”
陸守儼顯然也沒想到,他揚眉,仔細地問了問,這才知道,曾阿姨有個值日小木牌,每天晚上掛在一戶人家,那人家需要第二天早晚各打掃一次,包括樓道洗衣房,到了晚上時候,值日的再把牌子掛到隔壁人家。
曾阿姨熱情地道:“小初現在還在上學吧?你們上學的不緊張,我看陸同志工作很忙,那小初可以值日打掃,咱們女同志就辛苦辛苦能者多勞。”
初挽作爲“小初”,點頭道:“好,我打掃。”
陸守儼:“謝謝曾阿姨,我們會按時完成值日任務。”
一時又道:“我們初來乍到,有什麼事,還得麻煩曾阿姨多指點。”
曾阿姨自然拍着胸脯保證,又提點說:“等回頭天一冷,冬儲大白菜,還得買蜂窩煤,你們年輕人都得多操心,不過也不用總記掛着,到時候我喇叭裡一喊,你們肯定就知道了。”兩個人自然連連點頭。
一時走出機關大院,兩個人對看了一眼。
初挽笑道:“你從小在家裡,我看也是大少爺派頭十足。”
依陸爺爺的功勳,家裡從來都是大院子警衛員再配上保姆,他又是老來子,上面有成年的兄長嫂子, />
要不是去了部隊歷練,把他給練出來了,不然他估計五穀不分。
現在,自己出來單獨過日子,已經被傳達室阿姨開始指揮着這個那個了。
陸守儼:“這些沒什麼,我在部隊都是要乾的,就是——”
他略抿了抿脣,有些不可思議地道:“第一次被叫小陸,真有點不適應。”
初挽聽了,差點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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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時候,初挽從圖書館趕回機關大院,陸守儼也恰好回來了,丁彩麗趕緊帶着他們過去了她妹妹家。
她妹妹家住在白石橋一處偏僻的衚衕裡,走到了衚衕根,來到了一處背陰的院子,院子旁邊電線杆上扯出來密密麻麻的電線,屋子旁邊支着木架子掛晾着衣服。
一進家門,有個穿着肥大藍布褲子的女人站在晾衣服,看到他們,忙讓進來:“姐,你可來了。”
女人叫丁彩虹,是丁彩麗的妹。
丁彩麗偷偷摸摸的:“他們不在家吧?”
丁彩紅擦了擦手:“不在家。”
丁彩麗趕緊給丁彩虹介紹了,丁彩虹顯然人生遭遇和丁彩麗差很多,說話做事都侷促,很放不開的樣子,只知道一個勁地讓他們進來:“我給你們倒水。”
丁彩麗:“趕緊拿出來,給人家看看,水就算了,不用倒了。”
那女人忙進了裡屋,很快就拿出來一幅畫。
她解釋說:“這幅畫現在還在我手裡,不過我也不敢輕易拿出去,他們急着找我要,說我不拿出來,就給我好看。”
丁彩麗:“要是值錢,當然不給,這是你婆婆當時給你的!”
初挽打開那幅畫,仔細看過,這是鄭板橋的《竹石蘭蕙圖》,這幅畫可以說是鄭板橋巔峰之作,筆力雄健,力透紙背。
她看了一番後,便詳細地問起來這幅畫最近這些年的種種遭遇。
丁彩虹疑惑,不過照實說了。
丁彩麗看初挽一臉凝重,心裡納悶,不過也不敢問什麼,丁彩虹更是有些慌,用手死死地攥着圍裙。
初挽在重新細細地看過那幅畫後,才道:“這幅畫,曾經值錢過,不過現在不值錢了。”
丁彩麗驚訝:“什麼意思?”
丁彩虹更是慌了神:“是我沒保存好?我,我一直都好好收着,沒敢碰過啊!我藏得好着呢,錦鵬想拿走讓人看,我都沒敢讓他湊邊!”
初挽解釋道:“不是你的問題,這幅畫到了你手中時,已經被人動過手腳了。”
丁彩麗:“那到底怎麼回事?”
初挽細細解釋道:“從這幅畫的宣紙底色以及畫風來看,這確實是鄭板橋的真跡,至少曾經是,這是清朝時候裝裱過的,到了民國,這幅畫的主人又拿去二次裝裱,結果就是在這裡,被人做了手腳。”
丁彩虹詫異:“做手腳?”
初挽:“不同年代,裝裱風格不同,最後一次裝裱,用的是淺米簾紋,這是民國特徵。不過就是在那次裝裱,這幅畫被人揭走了,只剩下一個底子,又用底子給描的。”
這話一出,別說這丁家姐妹,就是旁邊的陸守儼都疑惑了。
初挽詳細解釋道:“這是一幅清朝畫,那個時候作畫用的宣紙比較厚,少則兩三層,多則四五層。宣紙用墨容易渲染,鄭板橋的畫力透紙背,所以每一層都被浸了筆墨。這幅畫送到裝裱行的時候,被人看出是鄭板橋真跡,便把上面的層揭下來,此人很貪,看這痕跡,應該是一口氣揭出來三層,揭下來三層後,那三層分別變爲一幅鄭板橋真跡,只給原畫主人留下一個底子,這個底子的墨跡其實已經非常清淡了,他們怕主人看出其中貓膩,便由行內人按照留下的墨跡來描摹。這種畫,叫魂子畫。”
她望向丁彩虹,道:“這是民國時候的事了,所以這幅畫,早就被人做了手腳。”
丁彩麗大驚:“那,那這幅畫不值錢了?”
初挽有些惋惜地道:“是,如果是第二層或者第三層,也許還有些價值,但這已經是第四層了,被人臨摹過,本身和作僞假畫已經沒什麼區別了。”
丁彩虹盯着那幅畫,眼淚就一個勁地往下落:“那,那可怎麼辦,我手裡什麼都沒有,錢都在他手裡,我就這幅畫,這幅畫要是不值錢,那回頭他把我趕出去,我真就什麼都沒了!”
丁彩麗一聽,氣得要命:“我早給你說了,他們家成分不行,你還非嫁給他們家,你這些年填補他們家多少東西,跟着他們家吃苦受罪這些年,你說你落下什麼了?你婆婆臨走前,說是對你好,給你一幅畫,結果可倒好,被人家揭走幾層皮了,就剩一個底子!”
她恨鐵不成鋼地道:“現在人傢什麼都有了,人家一腳把你踢出去了,你是一個子兒都落不着!你氣死我啊,你說你活了半輩子,活了個什麼!”
丁彩虹嘴脣都發抖,眼淚止不住,捂着嘴在那裡哽咽。
初挽見此,也有些無奈,她說的是實話,實話傷人。
可問題是,這番畫一看就是被揭出去幾層,太明顯了,行內人都能輕易看出來,她這番畫是不可能賣出什麼錢來的。
陸守儼從旁聽着,突然道:“這幅畫,你愛人現在也想搶是吧?”
初挽一聽這話,看向他。
四目相對間,陸守儼眸中有徵詢之意,初挽頓時明白他的意思了。
初挽道:“可以。”
陸守儼頷首。
這兩個人這麼一說,那邊兩姐妹懵了:“什麼?”
初挽:“你說吧。”
陸守儼這才道:“既然你這幅畫已經不值錢了,而你愛人又一心想要離婚,現在你所求的,無非是想多少拿些錢財,這樣也不至於以後生活無着,那何不乾脆利用這幅畫?”
兩姐妹頓時茫然起來:“可這幅畫是假的啊!”
陸守儼:“你愛人並不知道。”
丁彩麗猛然想到了什麼,眼睛頓時亮了。
陸守儼解釋道:“既然這幅畫是家裡祖傳的,我相信你愛人一定想要這幅畫,他也萬萬想不到這幅畫早就被人揭走了幾層,那就乾脆請大姐死捂着這幅畫,號稱別的家產一分不要,只要這幅畫,大姐越是捂着,大姐的愛人越要搶這幅畫,大姐可以和愛人僵持一番,最後假裝被迫推讓,要求一些錢財,把這幅畫讓給對方。”
丁彩虹都懵了。
丁彩麗卻是高興地一拍手:“哎呀,這個主意好,就這麼幹!咱想法把這幅遭瘟的畫讓他搶走,讓他補給我們錢,這不就行了!”
陸守儼看出丁彩虹是個沒主張的,便把自己的想法仔細說給丁彩麗,丁彩麗是個人精,一點就透,頓時明白了。
丁彩虹沒主見,自然聽她擺佈,於是丁彩麗開始教着自己妹妹怎麼辦,陸守儼和初挽也就不管這些事,先回來了。
下午時候,陸守儼囑咐了初挽一番。
初挽聽着,他恨不得把自己按在屋裡,生怕出去被風吹着,也是無奈,便讓他趕緊上班去了。
等他走了,她帶着錢過去銀行,這機關大院就有銀行,實在是方便。
她將那五百塊錢存到了銀行裡。
因爲上世的一些習慣,她喜歡把錢分開,一碼歸一碼。
比如陸守儼存的錢,那是家用,可以留着以後過日子,老爺子給的錢,這是長輩對自己的疼愛,她想留着看了高興,花不花的在自己。
至於自己倒賣古董掙的那些錢,是自己以後做生意的本錢。
這三種錢,她是不太想混在一起的。
她把那五百塊單獨開了一個存摺存好了,這纔出來銀行。
陸守儼上班去了,她一個人在家也沒事,圖書館也不太想去,便想着過去古玩市場逛逛。
不過這會兒,玉淵潭的早市肯定沒了,她略沉吟了下,想起來亮馬橋有一處古玩市場。
以後那是挺大一個古玩市場,現在估計還是雛形,就是一溜兒平房大院,在裡面偷偷地賣。
這輩子她還沒去看過。
當下便來了興致,坐着電車趕過去。
等到了亮馬橋附近,打聽了好幾圈,才找到了,平房大院裡什麼都有,各年代的瓷器,有款的沒款的,明朝的明顯能賣出價,清朝的就差點意思了。
其實以後清朝五大名窯的瓷器也特別貴,不過現在大家都覺得那些年份近,乾隆年青花釉裡紅大罐,畫片兒好,挑不出一點毛病,但也就百八十塊,再多是沒有了。
要玩瓷器必須玩大件,大開門的明朝青花瓷,一溜兒擺開,那才叫玩得出彩。
初挽這麼隨意走着,也沒什麼大收穫,這邊主要是瓷器,賣瓷器的都是老江湖了,眼睛毒辣得很,挑不出什麼來。
她已經打算轉身離開了,可就在離開的時候,恰好見有人推着板車進來,板車上綁了幾個罐子,初挽一眼掃過後,人頓住了。
這板車上,竟然恰恰好就有一個她格外眼熟的——元青花大罐。
恰好,就是之前和她擦肩而過的元青花大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