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切結束的時候, 初挽渾身沒有半點力氣,化作了泥,癱軟地躺在一片黃葉中。
有一隻色彩斑斕的蝴蝶從她眼睛上方飛過, 她失去焦距的眼睛失神地看着蝴蝶忽閃翅膀, 又看它翩翩飛走。
陸守儼單腿微屈,就那麼撐着身子, 半跪在初挽身邊, 而就在他的身下,是被沾染上液體的黃葉。
開始確實用了, 結果還沒成事,那東西就破了,兵臨城下,他沒法剋制, 只能這樣。
他呲出很遠,有一些甚至灑在了旁邊一株蒲地藍上。
就在他的腳邊,從來都整齊盤起的黑色牛皮腰帶散落, 帶着紅五星的金屬皮帶扣原本肅穆莊重, 此時卻也沾染了些許白色, 扣壓在了馬齒莧上。
陸守儼大口地呼着氣, 過了很久,他的眸子從恍惚逐漸變得清明。
他垂眸, 看着身邊的女人, 低聲問:“冷嗎?”
他並沒有等她回答, 已經取過來他的軍綠外套, 爲她遮住, 將她裹緊了。
當這麼做的時候,他低首, 親了親她的臉頰,道:“我喜歡看我的衣服裹着你。”
初挽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可以如此荒唐,她不着寸縷地躺在漫天落葉之中,身上僅裹着一件男人的外套。
陸守儼伸手,連衣服帶人抱起來,將她纖弱的身體緊緊抱在自己懷裡,像是抱着一個孩子。
初挽顫巍巍伸出胳膊,摟住他的脖子。
她還小,他卻讓她受了那樣的苦楚。
初挽瑟縮地蜷縮在他懷中:“現在呢,回去嗎。”
溪水潺潺,飄零的斑駁紅葉被浸在清澈的溪水中,貼伏在被溪水沖刷的白石上,幽靜絢麗。
陸守儼坐在石頭上,打開包裹着她的衣服,幫她清洗。
曝光於這直白的秋日中,初挽多少有些不自在,便將腦袋埋在他臂窩中。
陸守儼低頭看她這樣子,忍不住輕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沒事,這邊沒人,如果有人經過,我能聽到。”
陸守儼:“嗯,我耳力很好,別怕。”
男人略有些粗糙的大手撩起沁涼的溪水,爲初挽清洗,初挽微合着眸子,享受着他的伺候。
遠處峰巒疊嶂,紅葉漫天,如火如荼,她躺在男人懷裡,一切都變得簡單自然。
陸守儼自己也洗過了,才用外套攏住她,之後抱着她走到了松樹下的石頭那裡,坐下,一起望着遠處起伏的景陵山脈。
他低頭看着懷裡的小姑娘,她被自己的外套裹着,精緻的鎖骨和纖細的頸子若隱若現,細膩的肌膚在秋日陽光的照耀下近乎透明。
風吹起,山林裡傳來嘩嘩的葉子聲,也許還有微弱的蟬鳴聲。
他的大手探入略顯硬朗的軍綠外套中,沿着她纖瘦優美的脊背一寸寸地往上,最後粗糲的指腹在她細弱的頸子間緩慢地摩挲着。
這樣很舒服,有一種繾綣又溫柔的意味,這讓初挽越發沒了力氣,背脊無力地伏在他胸膛上。
她想起小時候,隔壁老太太養的貓,那隻貓就喜歡慵懶地趴在陽光中,被人撫摸着,會舒服得喉嚨裡發出嗚咽的聲音。
這輩子,他是她第一個男人,給了她痛,又給了她最極致的溫柔。
這時候,耳邊傳來低醇溫啞的聲音:“還疼嗎?”
他對她總是有許多憐惜,所以其實沒太敢放開,留了一截在外面,不過即使這樣,她好像還是很疼,中間幾乎哭了。
初挽臉上泛起薄紅,含糊地說:“其實還好……”
陸守儼指骨微用力,輕擡起她的頭來,一隻手握住她的下巴擡起。
他便看到她眸子蒙上了一層水霧。
她平時並不這樣,總是睜着清凌凌的眼睛,冷靜理智。
是因爲他剛纔所作種種,她才變成這樣了。
這讓陸守儼心口滑過一層異樣的情愫,他俯首下來,憐惜地吻上她的脣,開始只是想吻一下而已,不過一旦沾上,便放不開。
他長驅直入,吻得細緻綿長。
初挽有些喘不過氣來,便推他,之後歪頭躲開了。
他的拇指輕摩挲着她溼潤的脣,這讓她有些酥麻。
初挽低聲說:“我看你還挺會的。”
很知道怎麼讓她舒服和喜歡。
這話讓陸守儼抿脣笑了,他額頭輕抵着她的:“也許這就是天分。”
初挽輕哼一聲,沒搭腔。
陸守儼撫着她的發:“那你呢,你跟誰學的?之前在車上吃酥餅那次——”
他低低地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初挽躲開他的視線:“纔沒有呢,這就是淫者見淫!”
陸守儼見此,也就不問了,輕啄着她的脣角:“我找人要了幾盒安全套,等過幾天你回去上課,我來接你,到時候我們住單位宿舍,可以再用安全套試試。”
初挽垂下眼:“到時候再說吧,不過你不用來接,我自己進城,到時候村裡有進城的牛車,我坐那個就行,你整天跑來跑去的,總是耽誤工作也不好。”
陸守儼:“沒事。”
初挽趴在他肩頭:“等我進城,你可以留着時間多陪陪我。”
陸守儼聽着,心裡暖意涌現,又覺渴望再襲,恨不得天荒地老就這麼一直抱着。
他低聲道:“好,我多留時間陪你,就在宿舍裡,哪兒也不去。”
因爲到底是做了,彷彿可以放下牽掛了。
但也因爲到底是做了,好像更添了幾分牽掛。
初挽可以感覺到,陸守儼是不捨的,根本沒盡興的,以至於下山的時候,他都走得很慢很慢。
後來她送他上吉普車,他側首看她的那個眼神,彷彿恨不得將她吞下去。
她只能低聲提醒:“別瞎想了,你還得開車呢,路上小心。”
陸守儼點頭:“我知道。”
一時又道:“我覺得太爺爺可能知道我們沒圓房。”
初挽怔了下,突然意識到了,紅着臉看他。
陸守儼抿脣,沒說話,不過眉梢也有了幾分紅意。
初挽咬脣,慢吞吞地道:“所以……”
太爺爺是故意給他們機會,然後陸守儼也領悟到太爺爺的意思,好讓太爺爺安心?
陸守儼視線飄向遠處,低聲道:“走吧,不說了。”
初挽低着頭,臉上火辣辣的,根本沒臉細想。
兩個人便不再說什麼,靜默地過去了吉普車旁,他上車。
不過上車後,他卻遲遲不動,也不關上車門,就那麼坐在車上看着她。
視線交融間,無聲的熱意便開始蔓延,初挽有些羞惱:“好了你走吧……”
他這樣子,讓她想起以前動物世界裡的那些特殊時期的雄性動物,不加掩飾的本能。陸守儼緩慢地收回目光,卻壓低聲音道:“你回去後,自己再洗洗,如果萬一疼,記得避開人給我打電話,我給你找藥。”
初挽臉低聲說:“沒事。”
陸守儼頷首:“嗯,那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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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陸守儼後,初挽安分地留在家裡,陪着老太爺說說話,沒事的時候也看看書,嶽教授推薦的那幾套書她都帶着,想起來就看看。
有些不太懂的,便請教老太爺,老太爺到底年紀大了,有些記得,有些不記得,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初挽說,初挽頗有些受益,便寫筆記記下來。
不過她明顯感覺,老太爺身體確實不如以前了,他自己彷彿也感覺到了,這幾天都不怎麼出去遛彎下棋了,倒是經常讓初挽陪她說話。
初挽知道應該就是這幾天了。
她心裡便涌起一種無可言說的惆悵。
心裡明白,也知道,早有預期,但是當這一天來臨,終究是不捨得。
那天晚上,老太爺躺在牀上,她坐在牀頭,趴下來,不捨地抱住他,吻了吻他的臉頰。
“太爺爺,你早晚要離開我,那爲什麼讓我失而復得,是你要陪着我再走這一程?”
她已經顧不得別的了,失而復得卻又再一次失去的苦,讓她無法釋懷。
老太爺顫巍巍地笑了,虛弱地說:“挽挽,我要走了,你自己好好活着。”
初挽的眼淚落下來:“太爺爺,你有什麼要說的,告訴挽挽,挽挽會把你的話永遠記到心裡。”
老太爺:“其實也沒什麼好交待的,我要和你說的,都已經說過了。”
他用顫抖的手撫摸着初挽的臉,喃喃地說:“好好活着,我的挽挽啊……”
初挽不捨得,抱住老太爺,埋首在他胳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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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爺是凌晨五點多走的,走得很安詳,這一次臨走前,他並沒有念起姑姑的名字,甚至沒有再提起關於那個錦囊的話題。
初挽不知道怎麼了,老太爺變了,他不但沒說別的什麼,就連上輩子那些話都不說了。
他不交待,她就茫然,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她呆呆地陪在一旁,握着老太爺的手,感受着那逐漸逝去的溫度,心裡終於有了一個認知,她再次失去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一直到了早上六點,她給他蓋好了被子,過去村支書家裡,說了這件事。
村支書一聽,雖然在意料之中,但也驚到了,趕緊把自己媳婦叫起來,開始找人幫襯着料理後事。
初挽也用村支書那裡的電話給陸老爺子和陸守儼單位打了電話。
早上八點多,陸家的吉普車就來了,陸老爺子帶着全部兒孫到場,隨行的還有數個警衛員,縣裡不知道怎麼聽到了風聲,也都帶着人馬趕來,鄉里自然也不敢耽誤,匆忙跟過來。
村裡人頭一次見這陣仗,也是驚到了。
最初他們只知道初老太爺有一門城裡的親戚,很闊氣,每隔一段就會送米麪糧油,都是村裡人輕易見不到的好東西,所以哪怕以前捱餓時候,初老太爺也沒捱餓過。
等到老太爺被大官來獎勵,初挽嫁了城裡人,大家便覺得初挽厲害,但是也沒多想,畢竟看不着摸不着的。
結果沒想到,現在初老太爺沒走了,竟然驚起這麼大陣仗?
陸老爺子顯然是悲痛至極,哭得跪倒在了門前,悲愴的聲音讓人聽了爲之鼻酸。
初挽倒是沒哭,她只是穿了孝衣跪在那裡,靜默地看着桌上的遺像,麻木地在客人來了後,按照傳統,向對方謝禮。
傍晚時候,城裡又來人了,這次是政府的人,他們給初老太爺弔孝,還和陸老爺子商量起初老太爺的安葬之處。
初挽才知道,陸老爺子是申請了要把太爺爺以民主人士的身份葬在八寶山的,但是太爺爺拒絕了,他就要安葬在永陵山裡。
陸老爺子熬了兩天後,趕上有重要的會議,先走了,臨走前留下來陸守儉夫婦並陸守儼來幫襯着葬禮,至於孫輩,所有孫子孫媳婦全都留下來,要他們盡孝子孝孫的禮。
他臨走前囑咐說:“我死了你們怎麼盡孝,現在你們就在這裡怎麼盡孝。”
這麼多人,家裡根本住不下去,鄉里張羅着要招待,陸守儼拒絕了,反正都是自家人,就在家裡隨便打個地鋪就是了。
晚上時候,陸守儉和馮鷺希年紀大,實在是累了,就先休息,陸守儼帶着侄子侄女並侄媳婦一起陪着初挽守靈。
陸守儼側首看身邊的初挽,她穿着白孝衣,沉默地坐在那裡,像是一尊纖細的玉雕,沒有任何溫度。
他低聲說:“挽挽,有我們在,你去休息一會吧。”
初挽的視線落在遠處虛無的一處,聽到這話,搖頭。
陸守儼便看向一旁的陸建靜:“帶她進去休息。”
她已經兩天多沒閤眼了,今天白天又忙亂,更沒休息時間,明天還要出殯,他怕她撐不住。
陸建靜見此,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初挽:“七……七嬸,我陪着你休息一會,等下我們再來,不然,你這樣太累了。”
初挽垂下眼睛,不說話。
陸守儼從旁,看着她,道:“有我在。”
他低低補充了句:“以後我們有了孩子姓初,我在這裡守靈,不算數嗎?”
這話一出,所有的侄子侄媳婦全都看過來。
初挽視線顫了顫,看向陸守儼。
視線在那搖曳的燈光中無聲地對上,不需要什麼言語,她明白他的意思。
她張了張脣,想說什麼。
陸守儼自始至終看着她,口中卻命道:“蘇慧,玉潔,帶你們七嬸回房休息。”
蘇慧和寧玉潔是陸建昆和陸建星媳婦,聽到這話,忙上去,小聲說:“七嬸。”
初挽見此,知道他的意思,也就微點了下頭,當下幾個女眷一起回房休息。
到了房中,其實也是打地鋪,蘇慧忙收拾了那些鋪展開的孝衣孝帶,把牀鋪展開,寧玉潔幫着倒了水,遞給初挽喝。
初挽確實口乾了,接過來,抿了一口:“麻煩你了。”
寧玉潔忙搖頭:“七嬸你客氣了。”
說這話的時候,她便想起去年,也是差不多這時候,她一個人在老宅,突然初挽來了,穿着打了補丁的藍布褲子,頭髮剪得很短,問陸爺爺在家嗎。
她覺得對方奇怪,問起來,知道她是初挽。
其實寧玉潔聽過初挽這個名字,知道是朋友家的女兒,據說以前經常過來陸家住,老爺子也時不時念叨起來。
但她到底才嫁過來沒多久,不認識對方,又看對方打扮那樣,她多少有些沒太看上,便也不冷不熱的。
初挽識趣,自己起身走了。
誰知道初挽剛走,七叔便回來了,恰好說起這事來。
寧玉潔無奈,她還記得當時七叔知道後的表情。
想起這些,心裡便不自在起來。
其實她早就意識到了什麼,只是畢竟差着輩,沒敢細想,更沒敢說,連陸建星都沒敢說。
但她更沒想到,當時那麼不起眼的初挽,竟然成了家裡的七嬸。
他們所有的人都要在這裡當孝子孝孫給初老太爺盡孝,而七叔,竟然甘願以贅婿的身份爲初家老太爺守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