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好人沈烈2
冬麥想了想, 還是說:“就是最開始啊……”
沈烈抿脣,收斂了笑,黑眸認真地看着冬麥。
她雖然嫁過人了, 不過也才二十一歲, 看上去還像個小姑娘, 她避開自己的視線, 臉上泛着一抹暈紅。
他沉默了會, 才鄭重地道:“那時候我也是退伍剛回來,趕路急,看着比較狼狽 , 估計下嚇到你了。”
冬麥便不說話了,微低下頭。
她低頭時, 一縷發從她耳邊溫柔地滑落, 烏黑柔亮的髮絲就那麼輕盈地掠過在她白淨秀氣的耳邊。
他心內微動, 喉嚨發癢發澀,低聲道:“當時好不容易回到家, 心情挺好,正好看到你,覺得……”
他略一猶豫:“覺得挺好看的,就隨口開了個玩笑。”
聲音低低的,倒是和他往日的清朗不同。
冬麥聽了這話, 有些意外, 又覺得好像在意料之中。
她耳根發熱, 不知道該怎麼回他。
她想, 他爲什麼要這麼說, 他這麼說了,以後還怎麼相處, 就算不當朋友,路上也可能會遇到啊,難道他不覺得尷尬。
她又想起陸靖安,當時她和陸靖安提了,陸靖安眼裡的失落,好像冬天的雪花,就那麼無聲地落下,迅速蓋住了他的笑容和憧憬。
她無聲了好一會,終究不知道怎麼面對沈烈,便起身,起身也不知道做什麼,正尷尬着,恰好有個客人來賣雞湯,她趕緊過去張羅。
張羅的時候,卻有些過分熱情,好像那樣就能洗去剛纔的不知所措。
沈烈便沒說話,立在一旁樹下,一直等到她忙完了,他才淡聲說:“我先辦我的事去了。”
冬麥:“嗯。”
點頭後,她又說:“今天謝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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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沈烈離開了,冬麥還是很不自在。
沈烈對自己很不錯,她隱隱約約有所感覺,可是又覺得,也許是自己想多了,這個人就是很好,他就像太陽,正直善良,對誰都好。
可現在,他終於挑明瞭,幾乎算是挑明瞭吧?
冬麥不想當面拒絕沈烈,和沈烈,她也沒法像陸靖安那樣心平氣和地談這些,再說,人傢什麼不知道,還用自己說?
她就是覺得莫名,又覺得生氣,沒來由地生氣,心想我們根本不可能,你幹嘛這樣,你這樣,我心裡能好受嗎,是滋味嗎?
她這麼想多了,竟然就有些憤憤了,她低頭洗碗,咬着脣想,他也許只是嘴上說說吧,他可能對每個單身姑娘都這麼說,他甚至沒有更深入的想法吧。
她就在這種憤憤的情緒中,做了一天的生意,又在這種無法言明的失落中,趕着驢車回家。
回到家,先把驢車卸了,把東西搬下來,又給驢喂上了草料,順便打掃了驢棚。
打掃過後,她去看她的兔子,發現兔子窩裡沒什麼草了,她便拿起鐮刀,想着出去割點來喂。
誰知道一出大門,就聽到她大嫂謝紅妮和隔壁胡三媳婦正說話。
胡三媳婦正在問她嫂,聲音壓得很低:“紅妮,你家到底啥情況,你這小姑子還嫁不嫁人了?”
謝紅妮:“誰知道呢,做爹孃的寵着,春耕那裡也是不能提,我昨晚和他提過,誰知道一提他就急眼了。”
胡三媳婦嘆了口氣,語調中都是同情:“你說你家,這叫啥事,離婚了也不能一直賴着孃家,她做買賣倒是掙錢,但是你說落到你手裡的能有多少!”
謝紅妮:“其實冬麥倒是挺懂事的,她三天兩頭給滿滿買吃的,買衣裳,前些天不是還買了一身小軍裝穿,把滿滿高興的啊!給我也買了雪花膏,用着還不錯。”
胡三媳婦:“那頂什麼用,都是小恩小惠,關鍵還是錢啊!”
謝紅妮:“她應該掙了一些錢,不過那些錢都給滿滿奶奶了,我哪知道,我們春耕那性子,你也知道,沒法問,我一問,就跟要搶他妹妹錢似的!”
胡三媳婦:“這可不就說嘛,說是掙了錢給你家孩子奶奶了,可你見着了嗎?人家左手倒騰右手,你也不知道,就欺負你傻吧!”
謝紅妮:“能怎麼着,她不能生,嫁不出去,我也不能往外趕,這個家裡,也沒輪到我做主呢!”
胡三媳婦:“那你也真該打算打算,男人哪,還是得勸勸,你說你這又懷上了,以後家裡人多了,總是負擔,留着一個小姑子在爺爺奶奶那裡住着,也不像樣,以後給孩子說親,人家一打聽你家怎麼回事,都不樂意和你家做親家!”
胡三媳婦說完這話,謝紅妮停頓了一會沒說話,之後也長嘆了口氣:“我家春耕那性子,我真是沒法勸,畢竟人家也不是吃閒飯,我說什麼也不佔理啊!”
胡三媳婦卻突然說:“有件事,其實我早就想說,不過我說這個,倒像是挑氣,你就聽聽,你現在懷着孕,可千萬別往心裡去。”
謝紅妮:“啥?”
胡三媳婦聲音更低了:“我聽我家孩子奶奶說,你家冬麥,不是你家親生的,是抱養的,你家春耕比冬麥大七歲,從小抱着長大的,可疼這妹妹了,當時大家都開玩笑,說以後冬麥嫁了怎麼辦,你家春耕就說不要妹妹嫁人,後來就說冬麥大了給你家春耕當媳婦,這之後,你家春耕真是處處護着,那就是疼小媳婦呢!”
謝紅妮:“啊?”
胡三媳婦搖頭嘖嘖嘖:“要我說,這到底不是親兄妹,你還是得防備着點啊!”
冬麥站在大門洞下,她沒想到自己竟然聽了這麼一耳朵。
她也不去抱草料了,麻木地過去草棚裡,傻站了一會,兔子窩裡的兔子紅着眼睛看她。
她苦笑了聲,抱起來兔子,兔子現在肥了不少,性子也變懶了,被她這麼抱着,竟然用它的長耳朵來蹭她,她就忍不住笑了。
笑着的時候,她將臉埋到了兔子毛中,肥嘟嘟的身子,軟茸茸的毛,抱着真舒服,不像兔子,倒是像一隻大貓。
其實別人說什麼,不怪人家,在農村,這就是常態,沒有哪個嫁出去的女兒可以一直待在孃家,總是會被人家說道,農村裡包產到戶分土地,分宅基地,也不可能有女兒的份。
當姑娘的,小時候是這家裡的人,長大了,其實就已經被排除在外,嫁得不好,被離婚了,回到孃家,即便父母哥哥都能容,可是嫂子不能容,那也是寄人籬下,看人家臉色。
她已經努力在平衡了,給孩子買衣服,買吃的,買玩具,前幾天還買了雪花膏給兩個嫂子,可這都是小恩小惠,沒法被看在眼裡。
兩個嫂子都算是善良的人,也能容他,在農村就是這樣的環境,你不多想,別人風言風語,由不得人多想。
哥哥那裡固然護着,但她不是家裡親生的,被人家那麼說,她能怎麼辯解?這種事沒法辯解,本來好好的兄妹,去辯解這個,那關係首先就尷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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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金鳳江樹理兩口子過去地裡拔草,回來的時候,冬麥這裡已經做好飯了,胡金鳳看冬麥臉色,嚇了一跳:“閨女,你這是咋啦,是有什麼事嗎?”
冬麥不太想和家裡人提孟家夫婦的事,反正這件事現在擺平了,以後他們也不會再鬧騰了,至於嫂子和鄰居說的那些閒話,當然更不可能說。
她便笑着說沒事,今天生意挺好,又說和攤位旁邊的豆腐腦夫婦相處得不錯,今天她還喝了對方豆腐腦,挺好喝的,還說下次帶兩碗回來給爹孃喝。
她娘見了,只以爲她是太累了,讓她不要太拼命,歇一天再幹。
但是冬麥哪能歇着,以前不捨得歇着,現在更不捨得,她明天打算賣排骨肉湯,正好隔壁村裡有人殺豬,已經和人家說好了,把一整挑的肋排留給她。
她便開始出去燒火,燉排骨湯,排骨湯裡放了山藥,燉,使勁地燉,燉成了奶白色,裡面的肉更是一戳就從骨頭上往下掉。
這個肉湯有營養,也滋補,她想着,趕明兒正好輪到自己在那個不好的位置,其實可以去衛生所旁邊試試,那裡興許更有人願意要滋補的排骨湯。
第二天,她去了醫院旁邊,果然生意不錯,賣得挺快的,還有人拿着保溫飯盒過來,一下子要了好幾碗,說是她這個味道地道,省了自家燉了,回去也可以給孩子喝。
第三天,她又燉了雞湯,雞湯去糧站那裡賣,生意並不是太好,也還行。
第四天,她重新燉了魚湯,去了學校旁邊賣,還可以,但並不是太好,最後剩下兩三碗,她趕着驢車過去,和孟家夫婦分享了。
孟家夫婦看到她,有些驚奇,孟嫂問她:“你這兩天怎麼一直沒來啊?”
孟哥有些侷促,瞪着眼睛問:“該不會因爲我們吧?”
冬麥連忙解釋了,說這幾天恰好打算試試別的地方,現在發現,還是這裡好,所以打算繼續在這裡,大家又可以做伴了。
孟家夫婦這才鬆了口氣。
其實這人也奇怪了,之前大家爭着吵着,非得比個高低,什麼話難聽撿什麼說,現在打算好好相處了,頓時小心翼翼起來,生怕自己把人家趕跑了。
孟嫂也要收攤了,收拾着豆腐腦攤子,隨口說:“今天早上,你認識的那個公社幹部還來找你來着。”
冬麥知道她說的陸靖安,隨口道:“是嗎?”
孟嫂回頭看了看她:“人家還特意問起來。”
冬麥笑了下,沒接話。
孟嫂因爲之前當面說冬麥勾搭男人,現在提起陸靖安,其實挺不自在的,想問什麼,又覺得尷尬,最後只好不說了。
冬麥告別了孟家夫婦,趕着驢車要離開,剛走沒兩步,就聽到自行車叮噹響,她扭臉一看,是陸靖安。
陸靖安看到冬麥,還是說:“冬麥,我有話想和你說。”
冬麥停下驢車,握着繮繩:“嗯,你說吧。”
陸靖安:“你,你來這邊,這邊清淨。”
冬麥猶豫了下,停下了驢車,走到了路邊。
陸靖安深吸口氣:“我考慮了下,你說的那些,其實也不是問題。”
冬麥:“是嗎?”
陸靖安擡起頭:“我覺得關鍵是,我們之間,而不是別的什麼事,你覺得呢?”
冬麥:“我離過婚,不能生孩子,你也不在意,是嗎?”
陸靖安咬牙:“不在意。”
他這兩天回去想,想了好久,他知道自己應該放棄冬麥。
他雖然是幹部,但本也是農村人,他家裡六個姐姐,才得他一個男孩,父母爲了傳宗接代,拼了多少力氣,輪到他,怎麼可以爲了一個女人就這麼放棄?
可是想想,還是不甘心,怎麼可能甘心呢?
越是沒法得到,越是覺得喜歡。
這一刻,冬麥肌膚的雪白,頭髮的烏黑,笑起來時的乾淨清澈,所有的一切都生動地浮在他腦子裡,想割捨,太難了。
也許之前對冬麥只有一些心動,現在,在這種痛苦的煎熬中,那些心動變成了喜歡,變成了愛。
不能割捨啊!
陸靖安熬了兩夜,終於下定了決心,想和冬麥試試。
這個時候的冬麥,聽到這個,自然是意外。
她擡眼望着他,看到他眼睛裡,看到他心裡去:“你不在意我不能生孩子,一輩子沒有孩子也願意?”
陸靖安鄭重地望着冬麥:“冬麥,你放心,我不會嫌棄你!”
冬麥聽了這話,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她是感激陸靖安的,陸靖安能說出不嫌棄,她很高興,很感動。
但是,嫌棄這個詞,首先自己位置就低了下來。
在陸靖安心裡,他是以喜歡來包容着自己的缺點,他站在光明處對自己說,不嫌棄自己。
冬麥沉默了一會。
她想起來胡三媳婦和嫂子說的那些話,終於點了點頭。
陸靖安心裡一喜:“你願意了是嗎?那好,明天,明天我們一起去看電影!”
冬麥擡頭看他,他很認真,也很急切,她心裡便軟了,終於輕聲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