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邊吃邊聊,偶爾素梅也插一兩句嘴,等大家吃完,月已經快上到中天。
鍾離和唐建二人被安排到原來地主錢家的大院住下,現在已經成爲東樓鎮的議事之地和私塾所在地。
鍾離心中有事,在牀上翻來覆去坐臥不寧,索性走出屋門來到院子裡。
天上月如玉盤懸掛在空中,夜風清涼,四周草蟲吱吱鳴叫不停;若是平安盛世,這無疑是一個非常愜意的夜晚;但這不屬於鍾離,也不屬於東樓鎮的百姓,鍾離臨夜而來,讓東樓鎮的鄉親們感覺有事情發生。
遠處傳來奚琴的聲音,伴隨着粗啞嗓音的唱腔,瀰漫在夜空之中。
來世間五六十年,
爲吃穿勞作田間,
一年年寒暑不斷,
災年米貴,豐年谷賤,
刀兵四起,賊寇成患,
嘆蒼天誰見可憐,
看紅塵無處安眠,
故園依舊風雲變,
中原紛起霸王鞭,
如畫江山,
錦旗漫卷狼煙起,
千里無人煙,
人道是其興勃焉,
其亡忽焉。
曲子哀傷悲嘆,聽的鐘離深有所感,站在院內都能感覺到四周充滿了憤憤不平。
“這是南呂.梁山的曲牌唱段,這人肯定深懂音律唱詞。”鍾離身後傳來唐建的話聲。
鍾離點點頭表示知道,唐建見鍾離情緒不高,悄聲問道:“鍾兄弟可是有什麼心事?”
鍾離在臺階坐下,拍了拍旁邊示意唐建也坐下來說,唐建見此默默的坐到鍾離身邊。
鍾離沉吟半晌說道:“這次來本是想帶着原來那些士兵出去的,現在看來他們在這裡生活的很安穩也很幸福,我突然感覺再把他們帶入到江湖廝殺之中是很殘忍的。所以我在想是不是不告訴他們我們來此地的具體目的了,特別是那些在東樓鎮已經成家立業的;有了家就有了牽掛,再讓他們出去冒着性命之危做事,對他們的妻子和孩子來說實在是件非常殘忍的事情。”
唐建在旁邊想了片刻說道:“的確如此,我到現在不敢成家也是基於這個考慮,男人在外如何受苦受難都沒關係,一旦涉及到父母妻兒,哎,其後果不敢想象。”
鍾離點點頭,接着說道:“是啊,所以我才猶豫不定明日要不要把我們來此地的真實目的告訴他們。自從何先生爲我身死,我就不想在這世間有任何牽掛,我實在難以承受親近之人早於我離世而去,但天道真是難以隨人願,現在一個東樓鎮,還有姐姐馬秀英,都成了我深深的牽掛。”
唐建在旁說道:“也正是因爲如此,我才認爲鍾兄弟您是至情至性之人。都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但我認爲如果真的對任何人和事都能做到無情就是帝王將相也未必是英雄豪傑,而能對普通百姓心有牽掛纔是真正的大丈夫。”
鍾離聽此哈哈一笑,說道:“我也沒有你說的那麼高尚;你說的是道理,這個沒錯,但知易行難啊!”
唐建說道:“雖然說您無心插柳,但事實上已經柳蔭初成。很多時候很多事是由不得自己的,就拿小姐來說,如果不是您恰巧路過,如果不是我們恰巧遇到,小姐也成不了您的牽掛。冥冥中自有天意,順其自然遵守內心就好。”
鍾離默默的點點頭,腦子裡思索着唐建說的話,一時間兩人都沉默起來。
第二日早上,鍾離請來孫二牛等一些老人,又把李三、潘四、牛二請了過來。
錢家的堂屋是傳統的佈局,對着門的牆上掛着福祿壽的木雕屏;牆下一張條案,上面擺放着花瓶,插屏等一些日常物品;條案前是一張八仙桌,八仙桌兩側放着兩張靈芝椅;門裡的左右兩側各擺放着三把靈芝椅,椅子和椅子中間都放有一張茶几;這些傢俱的顏色都是深紅色,傢俱的用木也很講究,一水的紫檀木,由此可見當初錢家的富貴程度。
鍾離招呼孫二牛做到主位,孫二牛反讓鍾離坐到主位,二人謙讓了一番,孫二牛才勉強同意做到主位上。
鍾離坐在客位相陪,唐建自然的站在鍾離的旁側;鍾離這邊依次朝門口的方向坐着李三、潘四和牛二;孫二牛一側也坐着三位老人,年紀看起來和孫二牛相仿,差不多都是六十左右的歲數;伺候的人端上茶水退下後,大家的眼神齊齊的看向鍾離。
鍾離看大家表情嚴肅,不由的一笑,說道:“大家不用這麼嚴肅,我請大家來是有些事情和大家相商。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也沒什麼危險會發生,大家都放鬆一些,我們也好說話。”
衆人聽鍾離這麼說心下稍安,緊繃的身體舒緩下來,在椅子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做好等着鍾離說話。
孫二牛老人說道:“我曾經和恩人提起過,關於東樓鎮的任何事情,恩人一言可決,大可不用費這周章。”衆人聞聽,紛紛點頭稱是。
鍾離擺擺手說道:“說句大言不慚的話,雖然我鍾離爲東樓鎮做了點微末之事,但實在不值得讓大家如此對我。我的親人們早已不在人世,自從我躲避朝廷抓丁修河逃離縣城後,四處漂泊不定,偶然途經咱們東樓鎮,經過一段時間和咱們東樓鎮的父老鄉親們患難與共,我早已經把咱們東樓鎮當成我自己的家了,所以大家千萬不要把我當外人來看待,給我建的生祠也要儘快拆掉,哪裡有給自己家人建生祠的。”
大家聽此紛紛開口拒絕,孫二牛老人更是歷數了從古至今的名人給他們老家做一些功績後老家的人給他建生祠的例子,一個個耳熟能詳的人名讓鍾離是啞口無言,眼看一邊倒的都是反對鍾離讓拆去生祠的,鍾離再能言善辯一人也難敵衆口,索性不再說這事。
衆人看到最後這事他們取得了勝利,一個個笑容滿面,端起茶來一邊喝水,一遍等着鍾離說其他的事情。
鍾離嘆了口氣說道:“這事吧,我來之前認爲很簡單,只要說出來大家判斷選擇就好。但經過昨晚的所見所聞,我倒難以起口了。”
孫二牛老人說道:“恩人那,有什麼事情對我們還不好說的,隨便說就是。”
鍾離接過話說道:“說事之前,我有個請求,就是大家別再叫我恩人了可好?衆位老人家都是我爺爺輩的人了,一口一個恩人的實在讓我坐立難安,都是一家人了,咱們不用這麼客氣的!”
孫二牛等人互相看了看,覺得這個稱呼並沒有什麼大礙。
鍾離繼續說道:“我並不是藉機不讓大家稱呼恩人的機會來爲我說的事情做鋪墊,是真的我感覺這個稱呼對我來說是個枷鎖,更無法在衆位老人家面前聽着稱呼我恩人。如果大家不答應,我就不說下來的事情了,我和唐建立馬就走。”
大家一看鐘離說的語氣這麼重,場面顯得有些沉悶起來。
李三站起來說道:“各位老爺子,我和鍾兄弟呆的時間長些,我對他的脾氣性格還是比較熟悉的,鍾兄弟並不是挾恩圖報的人,他的脾氣性格都很隨和,我看大家也不用這麼客氣了,越客氣顯得越外道了。”
孫二牛咳嗽一聲,說道:“既然如此,那就不稱呼恩人了。我們和李三他們一樣,稱呼你將軍吧。”
鍾離說道:“那是帶領衆位兄弟阻擊朝廷軍隊時候爲了做到令行禁止臨時的一個稱呼而已。現在我早是東樓鎮的一份子了,還稱呼什麼將軍啊。您就叫我鍾離就行,或者叫我鍾小子都行,就是別叫什麼恩人,將軍什麼的。”
孫二牛沉吟了一下,說道:“好吧,好吧,也不能叫什麼鍾小子,就叫你鍾離吧。”
鍾離高興的說道:“這就對了,一家人嘛!”
孫二牛順着鍾離的話問道:“鍾離啊,現在可以說你招呼大家來有什麼事了吧。”
鍾離點點頭,對着大家說道:“是有個事,正如剛纔所說,這事現在有些難以起口。不過難起口我也說出來,大家一起給我出出主意。”
屋裡的衆人整暇以待,聽鍾離具體要說什麼事情。
鍾離思索了一下,說道:“是這麼回事,我和我旁邊的這位唐建大哥從濠州郭子興那裡來,大家都知道郭子興帶着人起兵反元了;直白說吧,我們是來借人的。至於爲什麼來咱們這裡借人,我把其中真實原因說給大家聽聽,聽完也好有個判斷。”
鍾離咳嗽了一聲,端起茶喝了口水潤潤嗓子,然後接着說道:“現在朝廷正在聯合江蘇、河南、陝西等地的大地主四處徵兵徵糧,組建軍隊圍剿各地的紅巾軍。昨日跟着我回來的那些人就是朝廷在江蘇徵兵以後他們無法生活才逃離家園的。
現在朝廷和大地主察罕帖木兒組建的軍隊正在進攻徐州的路上,徐州的紅巾軍也是以咱們百姓爲主組織起來反抗朝廷的隊伍。經過我們判斷,徐州的芝麻李、趙君用、彭大三位將軍的軍隊沒有能力抵抗的住朝廷的大軍。基於這種情況,我在濠州的朱大哥決定帶着人去馳援徐州,但濠州的五帥認爲徐州不可保,去馳援也是杯水車薪,白白去送命而已。實際上我們去不是爲了馳援,更多的是說服徐州的三位將軍帶兵撤出徐州,避其鋒芒,下來再圖後事。按理說,即便是讓徐州的兵馬撤下來,也應該是濠州的五帥之一親自去徐州進行說明纔是,但濠州五帥商量的結果是他們只能出一封書信讓我們帶去;而我和朱大哥在軍中人微言輕,如果我們孤身前往難免會讓徐州的三位將軍認爲我們是在可憐他們或者對我們不屑一顧。所以我們想帶些人過去不是爲了打仗,而是讓徐州三位將軍感覺我們是帶着誠意來的,這樣再說讓他們保存實力,撤到濠州就容易接受了。
另外可以預見的是一旦徐州城破,這些人肯定斷無活路,爲了能儘量多救一些人出來,我和唐建大哥纔來咱們這裡,看看咱們鎮上是否有人願意去。當然這些事情和咱們東樓鎮沒有什麼關係,是現在實在沒有地方可以找人了,這纔來咱們東樓鎮試試看。”
大家聽鍾離說完,屋內一下子安靜下來,這麼大的事情衆人肯定一時難以消化的完,鍾離也不着急,邊喝茶邊等着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