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 我以書道對書道

年輕白衣給了洛家千金一個毛栗子。

洛瑾捂着頭,眸子裡隱隱有淚水浮現,楚楚可憐道:“你幹嘛!”

吳憂扯了扯嘴角,心有餘悸的看向青城山王,見其似乎並未放在心上,暗自鬆了口氣。估量玉龍橫雖然梟雄稱不上,但也算是有一定城府,並不會被洛瑾這番童言無忌的話語聽在心中,但情感之事,講究就是如初,要是中途產生隔閡,或多或少,都會漸行漸遠。

現在還要看青城山的面子,吳家少爺故意擡高音量道:“你這話說的不是討人笑話嘛?歐雁青辭早在青城山少主出生前就離開青城山寨,在山腳紮根。之所以提起他,是因爲青城山起初是靠他,未來的走向或許還得看他的意志。”

後半句,吳憂特地加重了口氣。

原先的所有話,年輕白衣其實並不是全然說給白裙姑娘聽。

果不其然,青城山王聽完這句話,雙眼微微眯起。

青城山少主心思沒那麼重,嘴上忍不住喃喃一句:“真當自己是涼州土皇帝?說什麼就是什麼?”

此話一出,青城山王猛得一回頭,雙眸直勾勾盯着自己不爭氣得兒子。

青城山少主立馬意識到什麼不對,但話已落地,後悔都來不及。

年輕白衣微微一笑,雙眸犀利,腰間長劍蓄勢待發,準備起身。

全軍一發之際。

一聲咳嗽在衆人身後響起。

吳憂有些不爽得冷哼一聲,將抽出一寸得長劍又收了回去。

一身粗布衣得春秋讀書人緩緩從外頭走進。

年事已高,骨瘦如柴,卻走路生風。

“吳少爺,先不急的拔劍,老朽跟你打一個賭如何?”

歐雁青辭便咳嗽便走,最終含糊其辭,不認真聽還真是聽不清楚他在說些什麼。

洛瑾伸手攔在吳憂身前,卻被後人阻攔,吳憂搖頭露出放心表情,隨後走出涼亭,笑道:“老先生,想賭什麼?”

歐雁青辭輕聲道:“賭青城山得以後,江湖的以往。”

吳憂搖頭,跺跺腳道:“江湖太大,就讀此山吧。”

歐雁青辭微笑道:“好。”

年輕白衣伸出手,做出請的手勢,問道:“青城山上是什麼規矩?”

歐雁青辭平淡道:“江湖規矩。”

年輕白衣點頭。

能與春秋掛上名字的老人從山下走來。

右腳踩出一步,左腳微微屈膝。

一手探出,一手回攬。

妙不可言。

剎那間,天上烏雲旋轉如龍捲,驟然下降。

歐雁青辭輕聲道:“春風得意。”

青城山頂,黑雲壓頂,山雨欲來。

想要撼動整座山峰嗎。

白衣與黑髮飄蕩在狂風中,年輕白衣望着天地異象,喃喃道:“老先生,我曾經偷學過薛澤的一招。讀了十年書,不知能不能稱得上讀書人。”

吳憂一手負立,另一手升起,山間原本平靜的小溪,急竄起來,水花陣陣。

呼出一口濁氣,溪水竟逆流而上,四條溪水匯聚在山頂,一條水龍頭赫然出現。

“薛澤的水龍共慶嗎。”青城山王看見這頭水龍,怔怔出神。

年輕白衣點頭道:“正是。不過與薛澤的比起來,小巫見大巫。”

歐雁青辭見到水龍頭,不禁哈哈大笑道:“就算是薛澤親自來,老朽又何懼怕?”

這並非歐雁青辭自負,扳手指算上一算能與這位駝背老人比肩的人物,都是從春秋大義中挑選出來的,各個都是馬上成聖的角色。眼前這位老人呢,凡間執念太過重,呂青衣曾言,青城山上的青辭,能入聖卻不入聖,若是他執意上天,哪裡輪得到他先一步成爲聖人?

這等人物,估計之後山下巔峰時期的鶴周天能叫板叫板,至於半個腳跟都沒在聖人站穩的黃有德,着實有些勉強。

歐雁青辭看似退隱山林,不問世事,但朝廷上留有的殘本,至今還被考生挪用,其中蘊藏的聖人道理經久不衰,歷來考生都會去觀摩一番,收益頗多。

或許是這個道理,大玄今日當家的只要了歐雁家前兩個習武的性命,至於這個自認不凡的讀書人,讓他獨自苟活於世上,比一刀要了他性命更爲殘忍。

江湖健忘而薄情,便如那文人相輕,自古而然。

殺人誅心啊。

年輕白衣看向這黃土埋沒到頭顱的遲暮老人。

兩人遲遲都沒有動手。

青城山頂上的雲端,也是滾雷陣陣,遲遲不見雨。

歐雁青辭並不急於出手,看向年輕白衣,喃喃一句:“知章城荀平治國平天下。”

歐雁青辭淡然看向那道被吳憂氣勢引來的水龍,此刻龍水徹底成型,山崩地裂,青城山劇烈旋轉,恍如直達仙庭,不斷將天空中的黑雲撕扯下來,愈演愈烈。

年輕白衣探出一手畫出一弧,另一攬手向上緩緩托起,輕聲道:“修爲淺薄,做不到薛澤的九龍戲水,但也能給先生爭個好彩頭。”

青城山左側平空再起一條水龍。

天地氣象圍繞龍頭軸旋起無盡風沙走石。

年輕白衣一鼓作氣,氣勢暴漲,沒有半點衰竭跡象,雙手握拳,白衣劇烈飄蕩在狂風中,俊美的臉蛋被風吹的猙獰無比,氣勢攀至頂峰,緩緩道:“三起!”

右側起龍頭。

青城山上。

三龍汲水!

歐雁青辭蒼白被勁風吹拂得凌亂不堪,平靜道:“不過是仿照別人的道。別人的終究是別人的,一味的模仿,吳少爺日後的成就恐怕有限。不過吳少爺能耐得住心思沉下心讀書十年,老朽還是十分佩服的,送上後生可畏,四個字。”

年輕白衣不言不語,心中卻掀起軒然大波。

沒想到眼前這個老人,老眼昏花,卻能一眼將自己洞穿。

着實可怕。

三條龍頭咆哮一聲,挾激盪聖人之威,迅猛移向紋絲不動的歐雁青辭。

三龍驟然匯聚,擠壓位於中心並不屑躲避的春秋讀書人。

“來得好!”

歐雁青辭大笑一聲,右腳踏出,左手探出,身後龍捲也是呼嘯殺來,蘊含將近百年內力積澱的浩瀚氣海開始發力,如沸鍋爐翻滾。能有如此瀚浩無垠的功底,與歐雁青辭自身修行有關,大體而言,書中所謂的聖賢道理,與武學中的秘籍大抵相同,隻言片語只是留於後人揣摩大道,以養天地浩然正氣,又說大凡人物不得其平則鳴,故而以儒入武道大境的高人,極其擅長與天地共鳴,以自身四兩撥動萬鈞天機,這無疑是極爲宏大壯觀的景象,可在以書本聖經證道的歐雁青辭看來,卻只是不屑一顧。

這位春秋讀書人,一生不拜天地君師,不爲廟堂的五斗米折腰,心中孤僻,只信奉自己心中的大道,與一劍既出便要叫天地仙人失色的鶴周天是一個路數。

什麼南無阿彌陀佛,修的今生換來世,什麼道家今年修今生,都是放屁!

歐雁青辭讀書一輩子,看過無數聖賢大道理,但越是看到後面,越是迷惑其中,不解其意,好像全然失憶一般。

更何況,歐雁青辭心中還是有執念,兩位兄長的死,着實蹊蹺,其中這麼多年,嫌疑最大的,也是收益最大的是誰,不用人多嘴他都清楚。

都爲什麼遲遲未動手。

歐雁青辭說不出來,或許就如那個女子所說,眼下的局面是最好的結果。

歐雁青辭身後龍捲咆哮殺來,竟然生生撕碎了水龍撕碎,沒了根基的龍吸水,頂端黑雲緩緩經過一陣垂死掙扎般的翻滾,最終飄散,重歸天空。

“歐雁青辭一輩子問心無愧,卻只愧對兩位兄長,苟活於世半載,心中愧疚遲遲不能忘卻。”

歐雁青辭仰起頭,望着灰濛濛的天,亦如那日的血雨當空。

青城山王聽到這句悲憤,愧疚的低下頭。

站在屋頂上方的兩位玄家女子,左邊的玄瓊玉也是忍不住嘆了口氣,喃喃道:“先生大義,瓊玉欠先生一個結果答案。”

正當他對付最後一根龍吸水時,年輕白衣突然拔劍,浩然劍意拔地而起,不去管最後一條龍水能否存活,身體擦破空氣,朝歐雁青辭殺來。

並未吃驚的歐雁青辭隔空平淡打出拳,直取中門,一道猛烈罡風乍起,年輕白衣冷哼一聲,無視其洶涌拳罡,只是手握長劍,一劍刺出。歐雁青辭面有輕微異色,右拳縮手,左手黏住其手橋中節,試圖以柔克剛,不料年輕白衣突然收手,猛然蹲下身,蓄力往上一挑,直奔龍捲風殺去。

龍捲風被一劍破開,白衣落地的那一刻,身後水龍咆哮一聲,朝歐雁青辭殺去。

這一切,不過是雙方在眨眼功夫交出的攻守轉換。

見氣勢已成的年輕白衣見好就收,手持長劍朝身後退去。

水龍殺至歐雁青辭的胸口,只是濺起一圈圈肉眼可見的漣漪。

歐雁青辭瘦弱的身體只是往後退了半步。

天頂上蓄勢已久的雲端終於是飄下幾滴雨水。

如此兇猛的一擊,歐雁青辭硬抗下來只是稍稍退後半步?

白裙姑娘面露震驚神色。

此時,一名白衣老者和青衣姑娘緩緩走上山頂,對這駭人一幕沒有絲毫驚訝,低頭朗聲道:“歐雁青辭,真是老當益壯啊。”

歐雁青辭不冷不熱嗯了一聲,暗沉的眼珠只是淡淡轉向鶴周天,輕聲道:“還以爲你不打算出現了呢。”

鶴周天平淡道:“你打你的,我看我的。”

面色凝重的吳家少爺突然笑了笑,招青衣姑娘招招手,微笑道:“曲姐姐。”

青衣姑娘看着有些狼狽的白衣少爺,臉色怒極。

歐雁青辭點頭道:“你不算插手,自然是極好的。”

雙手插袖的鶴周天淡然道:“這小子雖然修爲淺薄,但心思確實難猜,你也不用放手,不然真的會提前上天,不過要是你打算當場入聖,那當老夫沒說。”

一旁觀戰的青城山少主愣了一愣。

歐雁青辭發出一陣發自肺腑的愉悅笑聲,擡手指了指吳憂,道:“老朽不至於陰溝裡翻船,讀書人最忌諱這點。”

年輕白衣聞言,擡頭看向烏雲滾滾,輕聲道:“你們讀書人,除了溝通天地,喚風要雨喊雷,還會什麼?”

無上天道被吳家少爺如此輕視,讀書一輩子的老人笑了笑。

真是後生可畏啊。

鶴周天收回視線,朝身旁的青衣姑娘道:“你先去與洛家丫頭呆在一起,往外頭呆着,等下的對抗,或許老夫沒功夫搭理你們。”

青衣姑娘識時務的點頭,與洛瑾兩人退到邊緣處。

青城山兩父子也是感到不對勁,又見洛瑾兩人撤退,也是第一時間上了後方屋頂。

招搖山青城山,風雨將至。

站在屋頂上,青城山主面露覆雜,屬實沒想到連鶴周天都給從山下驚動,現在的局面真是不好說,就算是不用想都知道,吳家少爺贏面只有可憐的半成之多,但此刻加上一個態度不定的鶴周天,一下就將原本優勢全部拉回。但歐雁青辭看起來真是一心求死,青城山之後可如何?這是一步死手,青城山主握緊拳頭,沒了歐雁青辭庇護的青城山,如何能跟劍閣叫板,現在能與其稱兄道弟,但這件事情敗露之後,青城山還會叫青城山?窺探已久的劍閣會坐以待斃?

全然不可能。

這個老東西,真的是將自己往絕路上逼啊!

青城山主換了個溫煦臉色,轉頭對最爲疼愛的夫人道:“夫人,這件事情你如何看?”

玄瓊玉淡然道:“順其自然。”

青城山主面露苦澀,看向屋下的兩人,嘆了口長氣,真要投靠吳家?

若是放在幾月前,吳晨沒有入京,青城山主想都不會想的點頭答應,但眼下局勢動盪,吳家與玄家的較量,輸贏誰都保不準,眼下站隊,那可就是一輩子的事情,到時候榮辱與共,想退都難!

玄家公主不知爲何,看向狂風驟雨中的年輕白衣,展顏一笑。

在山腳下遲遲未動的黃有德坐在樹樁上,望着頭頂上的雨水,或許是讀書人的心心相惜,就算遠隔一座山的距離,也能清晰的感受到此刻他的念想。

江湖老士其實心很軟,見不得如此傷感場面。

雙眼不知爲何的通紅,黃有德站起身,朝山頂彎腰行禮,喃喃道:“歐雁青辭,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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