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京城的明月酒樓生意一直不錯,朝廷裡好多狀元科考的時候都會選擇在這家酒樓住下。因爲它不僅離得考場近,房間還乾淨舒適,廚子燒的飯又讓人讚不絕口。
正是正午時分,店小二正忙得喘不過氣來,就見又有兩人酒樓正門外勒馬。
這兩人似是一男一女,都披着厚厚的斗篷,看不清容顏。
那男子翻身下馬,就伸手去扶女伴。雖然披着斗篷,但還是能明顯看到他們的腰間都佩着劍,就連走路的時候也彷彿腳下不留一絲痕跡。
原來是江湖客。
店小二擦了擦汗。掌櫃的早對他叮囑過,江湖客不能得罪,人家是過着刀尖舔血的日子的,一個不小心,就能把人給“卡擦”了。
也是奇怪,明月樓開張沒多久,自開張以來,便很少迎來江湖客官。
“兩位客官歡迎光臨,請問想來點什麼?”店小二又伸手抹了抹汗,連忙鼓起勇氣笑臉迎上去。
那男子擡起頭,“就替我們找個靠窗的座位就好。”
男子擡頭時,眉目清秀,竟然只是一名弱冠之年的年輕人。
“好嘞。”店小二鬆了一口氣,爽快地答應,把他們領到酒樓向南的一個上好位置,“這裡靠窗向南,有上好的京城風景……”
“就這裡好了。”那年輕人點點頭,帶着身邊的女子坐了下來,“先來兩份米粥,兩碟蜜汁梨球,還有一份石耳燉雉雞……對了,再來一疊紅燒肉。”
待那店小二走開後,年輕人對着少女揚了揚眉,得意地笑:“詩詩……這次的紅燒肉,只有你我享用哦。”
那少女當然就是蘇繁詩。她擡起頭,看了看不改本性的白衣少年,便知道他想起了什麼。
第一次見面,他們一起用午膳,容庭與就說不喜歡莫風,然後蘇繁詩還惡作劇地把紅燒醬抹在他額頭上。
或許以前的她還會回敬他一句什麼,可是此時的她只是淡淡地點點頭,“嗯。”
容庭與卻絲毫不覺尷尬,笑容張揚,“那次你真是可惡……可是可惡得很可愛。”
“嗯。”
容庭與眯起眼睛,頓了一下,然後壞笑着伸出手,用修長白皙的手飛快地在蘇繁詩的臉頰上掠過。
蘇繁詩愣了愣。
“看你還敢敷衍我……哼哼。”容庭與揚眉,隨即若無其事地望向窗外,攤手,“反正吃未婚妻的豆腐不犯法。”
披着斗篷的少女臉上微微泛紅,卻什麼話都沒說。
臉上只殘留着那絲若有若無的感覺。
她努力保持着理智。
店小二上菜的時候,只見那年輕人突然拉住他,往他手裡塞了幾兩銀子,“我想向你打聽一下關於江南容家的事。”
穿着布衣的夥計本想拒絕,可是看到那幾兩銀子,便雙眼亮起了光。
京城裡的人,消息總是比較靈通。
店小二眼珠子轉了轉,隨即換上一副討好的笑臉,“這位爺想知道什麼呢?在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說着,他還有些害怕地瞥了瞥那少年腰間的劍,又想起了掌櫃的叮囑。
江湖客終究不好惹,雖然,他把銀子放手心裡掂掂,成天與銀子打交道的他感覺得出這年輕人給的銀子並不多。
“你只需要告訴我最近一些關於容家的傳聞。”容庭與似是安撫般地笑了笑,但聲音依舊凌厲:“所有你聽到的,所有你知道的。”
“一定一定。”店小二連忙擺着一張笑臉,點頭哈腰地說下去:“前幾天就在樓裡聽說,武學世家蘇家被蘭花門打垮,於是不過多時就有人爆出消息說,其實容家也倒下了,只是擺着一個有名無實的名頭而已。容府裡一團亂,當家的容先生好像也離開了。有一個人說在京城邊緣外看到一個酷似容先生的人……”
容庭與的眉頭瞬間緊蹙。
“……有傳聞道,容家和蘇家很有可能就是勾結了蘭花門,所以蘭花門反過來就把他們都吃了。”店小二有點猥瑣地笑,隨即正了正容,攤攤手,“容府現在已經是一座空房,兩位客官若是路過江南的話,可去看一看。”
店小二邊說邊揣測着,這兩位……很有可能就是江湖上所謂的仇家吧?據他所知,容家應該是在江湖裡很有地位的,可是結的仇家,怎麼會這麼年輕呢?
“是在哪裡看見的容先生?他和誰在一起?”那少年有點焦急地追問。
“在下也不清楚,只是聽一名狀元這麼說,那狀元還大喊見鬼了。”店小二拍着口袋裡的銀子,連忙答道。
“見鬼了?”
“他說,因爲是晚上,他只看見那個人靠着樹睡覺,突然那人就睜開了眼,他當時就嚇得落荒而逃。不過他說,回想起來,那人的確很像你們江湖人口中鼎鼎有名的容景一容先生。就在京城門外。”
容庭與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還有麼?”
店小二很敏銳地注意到了他臉色的變化,連忙說:“在下便只聽到這些了。”
“你先去忙你的吧。”蘇繁詩開口了。
“好嘞!這些菜,兩位客官慢用。”店小二揣着銀子樂顛顛地走了。
“他說的地方,去不得。”那店小二一走,蘇繁詩就低聲對容庭與道。
容庭與回過頭來,眯起眼睛,“爲何去不得?”
這些日子他們就這樣一邊逃開追殺蘇繁詩的人,一邊到處打聽容家的消息。然而一路來都沒有人知曉容父的下落,這天終於聽到有人看見過容景一,容庭與正欲高興,卻聽蘇繁詩說去不得。
“你看。”蘇繁詩指了指正在忙活的小二,低聲道:“他只是個酒樓夥計,可是卻穿着上好的軟鐵護身甲,他把銀子放兜裡的時候我看見的。一個平常小二,又如何會擁有價值上千的軟鐵?”
她一直細膩聰明,只是幾句話,便看出了端倪。
“你是說……他想引我去城門外?”容庭與猶豫了一下,狐疑地問。
蘇繁詩點點頭。
容庭與回過頭盯着那店小二看了好久,才憋出了一句:“怎麼看……都不像啊。”
“你信也罷,不信也罷。”蘇繁詩淡淡地答。
“不行。”白衣少年輕輕地一拍桌子,“無論如何,無論他是真是假,我們今晚一定要去看看,眼見爲實!”
“你要去,可以。”蘇繁詩直視他的眼睛,“可是我不陪你去。”
容庭與聞言,猛然擡頭。
蘇繁詩眯着眼睛微微笑了,依稀彷彿回到了以前古靈精怪的模樣,“我怎麼知道你不是也故意引誘我到那裡,再把毫不設防的我擒住?這麼多人要我的命,那麼危險的地方,我當然不去。”
一瞬間,容庭與不知道她這番話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自從經歷的蘇家的那場變故後,她就變得有點……不同。
以前,她只是古靈精怪,聰明可愛,笑靨裡無不透露着天真。現在,她甚至心思更密,看人看得更仔細,真的是什麼都逃不過她的眼皮,語句字字犀利,可是,說的每一句話卻都不自覺地傷人。
“我當然不會害你,詩詩。”容庭與簡單地說。
“當時莫風也是這麼說的。”蘇繁詩自嘲地笑了笑,搖頭,“然而你看他最終做了什麼。”
“我……”
“燒了我的家,殺了我的父親。”蘇繁詩側了側頭,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可是眼裡已經沒有淚,“這些就是他給我的承諾。”
“詩詩!”容庭與生氣地打斷她:“我在你眼中就是這樣的人?”
“我身上有人人夢寐以求的東西,所以,”她又擡頭,眼裡有異樣的神情,“即使你爲了救你的親人而殺了我,我想我不會太過怪你。”
“我斷斷……”
“別把話說得太滿,如果你父親病重垂危,你又不是神仙,你能忍住?”蘇繁詩淺淺笑了笑:“我能明白那種感覺。”
容庭與的拳頭漸漸握緊。
“就像對君姐姐說的那樣,不是我不想相信你。”蘇繁詩淡淡地說完這一句,喝了一口茶。
“他媽的你別這麼自作多情!”容庭與紅着臉站了起來,指着蘇繁詩,“你別一副裝老成的樣子,我說過我稀罕麼!我不是神仙,你難道就是了?你以爲是我喜歡賴在你身邊?好,不是你不想相信,那我走!!”
他跺跺腳,竟然真的就這樣一拂衣,大步離開了酒樓。
這麼一吵,搞得酒樓裡的客人都面面相覷。
只有那個少女仍舊坐在座位上,安安靜靜品着茶。桌上的菜幾乎幾乎根本沒動,她就從懷裡拿出了銀子,也一個人走了出去。
走到酒樓外,她轉右,瞬間大街的吵雜聲退去,來到一個安靜的小巷。
“你是誰,出來吧。”她轉過身,聲音平靜,可是手卻不易察覺地在輕輕地顫抖。
再怎麼堅強,她都還只是個剛過及笄之年的少女。
從一進城她就發現有人跟着他們,她料定那人應該斷斷不敢在衆目睽睽之下出殺手,所以她堅持要先到一家酒樓裡用膳。一路進城,無論她怎麼挑人多的地方走,時快時慢,她始終能感覺到那人在他們身後。
她知道,如果把這件事告訴容庭與,他一定不會離開她說出那些無情的話氣走容庭與,只是不想連累他。
“蘇姑娘真是冰雪聰明。”
果然,蘇繁詩的話剛說完,就有一個人從不遠處走出來,慢慢踱步到她的面前。
這人青衣黑髮,鬢邊的髮絲發白,對蘇繁詩來說並不陌生。
蘇繁詩眯起眼睛,“你丟下江南的右翼分壇不管,你們門主難道不會怪罪於你?”
這人正是右翼分壇的分壇主千溪。他仍舊是一身青色長衣,眉宇間透露着一絲疲倦,可是此刻更有隱約的興奮之色。
千溪挑了挑眉,答非所問:“怎麼樣,被莫風背叛的感覺如何?”
他一句就準確無誤地戳中她的傷口。
蘇繁詩握緊了腰間的劍柄,揚了揚頭。
“蘇姑娘,我一直很佩服勇敢的人,而你又如此冰雪聰明。”千溪似是很惋惜地嘆了一口氣,“可是……我不得不親自來取你性命。”
他一揚手,就有數十個黑衣人從樹後站了出來,好幾個還顯得面熟。
“也是爲了……麒麟血?”蘇繁詩已經準備好出劍。
千溪點了點頭,“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