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蘇繁詩感到一股大力把她託了起來。
莫風從熊熊烈火裡出現,彷彿根本顧不得燒在身邊的火,一把抱起蘇繁詩。容庭與還沒見過這麼厲害的輕功,莫風就這樣手上抱着一個人,一躍而上,足點窗臺,那麼輕易。
只是那一下的猶豫,容庭與內力已散。
容庭與一看到莫風就氣血都往上衝。
他親耳聽到這幾天莫風口口聲聲稱千溪爲“前輩”,不管他容庭與的死活,顯然和蘭花門是同黨。他甚至相信,現在的這一切,都是莫風和千溪一起策劃的。莫風呆在蘇繁詩身邊,也只是想要蘇繁詩的性命而已。
誰要你來裝英雄的?
莫風毫不留戀地帶着蘇繁詩走,應該根本不會想起容庭與還在裡面。而容庭與剛運起禁咒,其反噬之力就足以讓他在一時三刻內力盡失。
容庭與有了絕望的感覺……不過,至少能換回蘇繁詩的性命,值。
他第一次見到蘇繁詩,是在他十歲的時候。父親帶他到蘇家拜年,那時,父親就對他說,今天順便去看看蘇家的千金,你和她可是又婚約的呢。
可是當天,他沒有見到他的未婚妻,因爲蘇繁詩臥病在身,無法出來見客。
容庭與從小調皮,僅僅一句“臥病在身”哪裡阻擋得了他?他趁兩個大人不注意,悄悄找到了蘇繁詩的廂房。
八歲的女孩安靜地睡在牀上,安然,寧靜。
她似乎在發燒,面頰微微泛紅,臉上還有點娃娃肥。不過,她嘴角微微勾起,彷彿想到了什麼開心事情,連睡夢裡也帶着些微的笑容。
容庭與從沒看過這麼可愛的女孩子,那一刻,時間幾乎靜止。
她是蘇繁詩,不止如此,也是他的未婚妻。
但那一瞬間,她只是這世界上最可愛最漂亮的小姑娘。
十歲孩子的某根心絃在那一瞬間被觸動,他想,即使此生還有類似的心動,也不會有這麼多、這麼深的疼惜了。
他遇見她,比莫風還要早,比她想象的還要早。
這個秘密,只有他知道。
在那以後,很多次他都偷偷離開容府,來到蘇府上偷偷看她。他看着她從八歲的小姑娘長成落落大方的少女……看着她從可愛天真到冰雪聰明。
即使這些她都不知道,他想要她平安。
莫風到外面安全的地方放下蘇繁詩,但是蘇繁詩指着他們出來的方向,“容小子還在……裡面……”
莫風頓了頓,抿着脣點了點頭,表示會意,轉身又回到火場中。
石室已經被燒得不成樣子。
莫風冒着火勢進去,看到容庭與在一個角落,似乎快要昏過去了,神色恍惚。他的白衣已經被已經被燒出了一個洞,他的臉也是通紅。莫風上前,粗魯地一把拉起容庭與,低聲:“快!運氣!”
剛纔抱着蘇繁詩躍上窗臺已經耗損了莫風很多內力,他武功再高,來不及調整內息,也斷斷沒辦法再帶着另一個人離開。
容庭與已經有點被燒傻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竟然還在笑。聽到莫風的低吼,容庭與只是恍恍惚惚地照做。
火燒得讓莫風幾乎睜不開眼睛,他一手拉着恍惚的白衣少年,一邊提力往上躍,幾處借力,終於逃出了這個火場。
此時,蘇繁詩正和兩名黑衣人過招。拍掉身上的一些粉末,其實她沒怎麼受傷,只是受了驚嚇,這時盡力抵擋着黑衣人迎面劈來的刀。
莫風一推容庭與,一手挑開兩名黑衣人的刀,急急說:“你們先走,我斷後!”
容庭與也回過神來了,一把拉起猶豫着的蘇繁詩,往外急奔。
他們終於找到了那個通往那座破廟的階梯,連忙跑了上去。後面確實也沒有人追來了。容庭與和蘇繁詩一路奔到小巷外,離開了那裡的迷霧,才停了下來,各自喘息。剛纔的一切發生得這麼快,快得像一場噩夢,而他們剛剛轉醒罷了。
外面大街上的行人依舊熙熙攘攘,渾然不知這兩個少年人剛從鬼門關裡走了一回。
“嚇死人了……”容庭與看了看周圍,終於放下了心,狠狠道:“我以後非滅了蘭花門不可!”
蘇繁詩聽了這話,卻突然神色一緊,莫風還沒出來?
一念及此,就看見一個黑衣人影由遠而近。他走得不慢,但也不快。但他的黑衣上,有明顯的血跡。
他總是在這麼及時的時候出現,從來不需要蘇繁詩爲他擔心什麼。
“莫風哥哥……”蘇繁詩開口。
“詩詩,不是你來救我的麼?”容庭與這才反應過來,不滿地回頭問蘇繁詩:“這傢伙怎麼也在這裡?”
蘇繁詩非常無可奈何地翻了翻白眼,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計較這個?看着容庭與的白衣都被燒了幾個洞,蘇繁詩又感覺一陣頭暈,差點站立不穩,只能弱弱地指着莫風,解釋:“是莫風哥哥來救你的,我最後只是添了亂……”
“誰要你來救的!我自己也可以救她!”容庭與卻突然憤怒起來了,對着莫風,把劍□□指着他,“我纔不要你救!你根本就是蘭花門的人!剛纔那齣戲根本就是你和那青衣老鬼聯手安排好的,是不是?你就是要我的命、詩詩的命,是不是?”
他顯得有點狼狽,但指責莫風的口吻毫不含糊。
在這三天裡,容庭與親眼看到莫風和千溪說話的時候一口一個“前輩”,還對右翼分壇裡的地形瞭如指掌,而且也一身黑衣,完完全全和蘭花門中的人沒什麼兩樣,連沉默的樣子也是一樣。
他還記得莫風那一句“只要容庭與的命還在,你無論怎麼傷他都無所謂”。那口氣完全是不在乎的口氣,完全就只是爲了能夠勉強在詩詩面前交差,維持他在詩詩眼裡的形象罷了。
今天,他容庭與一定要揭穿莫風的真面目!
莫風手上的劍還滴着血,劍尖點地,他握着劍柄看着容庭與,黑色的瞳孔深不見底。
“容庭與!你再這麼說莫風哥哥我就和你翻臉!”蘇繁詩無可奈何地站到他們中間,憤怒地指了指莫風,對容庭與說:“你看到他手裡的劍麼?那是他從那壇主手裡奪來的劍,他的劍給了我自保,身無寸鐵,就去救你!剛纔他冒着危險把你從火場裡帶出來,你沒看到他黑衣已經變色了麼?雖然還是黑,不過是那種被火燒焦後的黑!你看劍上低着的血,難道你看不出來那是他的血!”
蘇繁詩說了這麼多,頓了頓,吸了一口氣,又指着容庭與,“虧我還這麼爲你擔心,原來你小子中氣十足啊!”
容庭與看上去剛要反駁,可是看着前方的眼神卻突然變了,指了指莫風的方向,張了張口。
蘇繁詩不明所以地轉過頭,正好看見莫風悄無聲息地一頭栽到在地上。
莫風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在蘇府裡。
“你終於醒了。”有驚喜的聲音,是蘇繁詩走了進來,“莫風哥哥。”
傳聞英雄醒來,都有美人相伴。
她是美人,然,他卻不是英雄。
“來,莫風哥哥。藥。”蘇繁詩將裝了湯藥的小碗遞給莫風,坐到牀邊,關切地問:“你還好麼?傷口怎麼樣?已經塗了金瘡藥了,還疼麼?”
莫風勉強撐着坐起來,接過湯藥,搖頭:“沒事。”
他的目光掃過蘇繁詩,她走路如常,笑靨如昔,應該並無大礙。
“莫風哥哥,你好好養傷,我先去看看容小子。”蘇繁詩站了起來,然後似乎想起了什麼,突然停下來對莫風低聲道:“我爹很生氣。”
莫風擡起頭,似乎還沒完全恢復,反應有點慢,只是用墨黑的眼眸看着她。
“我都和爹說了,我的真的都只是小傷,而且我又不是什麼嬌生慣養的閨秀,堂堂武林世家之女,比起你,這點傷算什麼?”蘇繁詩憤憤不平,顯然是不滿意父親把她管得太緊,嘟着嘴說:“我也說了,這禍是我惹的,是我的錯,根本不關莫風哥哥什麼事,我自己可以承擔……”
可是,說到後面,她的語氣就弱了下來,顯然,雖然從小和父親不親,可是對父親的責罰還是有些懼怕的。
莫風難得地笑了笑,可是一笑就觸動他的傷口,“是我的錯,你不用承擔。”
“不說了,我先去看容小子了。”蘇繁詩笑了笑,轉身往門口走。
“虧你還想得起我啊詩詩。”一聲長嘆,伴着一個笑意盈盈的聲音,果然,容庭與院落裡大步閒閒走了進來。
蘇繁詩回過頭來,但聲音也已經染上了一層笑意:“你還沒好透,怎麼就出來了?”
“我來看你啊。”容庭與理所當然地走了進來,果然即使受了傷,也沒有一刻正經,“醒來後牀邊就少了美人,換誰都會發急。”
“出去出去,別打擾莫風哥哥養傷。”蘇繁詩面上不露聲色,一邊往外走,一邊推着容庭與一起出去,心裡卻是被讚揚後喜滋滋的味道。
父親和她不親近,莫風寡言,從小到大,很少人這麼當面贊過她。
“不。”容庭與卻沒有走,在門口站定,眯起眼睛,對着牀上的莫風說,“我就是要當着詩詩的面,問你幾句話。”
蘇繁詩扶額,“容小子你有完沒完?現在還在說這個?”
容庭與這次卻毫不退讓,目光明亮,開口還是對莫風說話:“我並不是無憑無據指責你,這點我想讓詩詩知道。我容庭與絕對不是無理取鬧的人,也不是對你有偏見,莫風,只要你能回答我的問題,我就再也不會來煩你。”
其實呢……偏見還是有的,不過,他發誓,懷疑他並不僅僅是因爲對他的偏見。
蘇繁詩轉過頭詢問莫風的意見。
莫風捧着那晚熱乎乎的湯藥,靠着牀背,眼裡甚至還殘留些微的笑意,“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