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土門可汗的視線只是略停了一會,便轉回到手中的竹管上,他不知衝屬下人吩咐了什麼。屬下立時從懷中取出火摺子,風中晃了晃,又吹了幾口氣,將竹管上的蠟封融去。
他取出竹管中的紙條。看了幾眼。臉上露出冷然的笑容來,他並沒有大發雷霆。除了臉上的冷笑。看不出他情緒上的波動,這讓潛伏在草叢中的沈昕娘和楚韻都有些摸不清狀況。
他究竟是信了,還是沒信?究竟是懷疑大皇子了,還是不以爲意?
“這情形……”楚韻嘀咕道。
“快看!”沈昕孃的聲音裡卻有些驚喜的味道。
楚韻的情緒似乎被她的聲音感染,心頭一陣莫名歡愉,眯眼看去。
見土門可汗又將字條捲起,塞回到竹管之中,吩咐身邊人了幾句話,將遊隼和竹管都交給身邊之人。另有人從馬背的袋子中取出些物品來,將竹管重新封上。
一旁的侍衛照顧着似乎是飛累的薩黑拉,又重新將竹管綁回到它的腿上。
待薩黑拉“恢復”力氣,隨從擡手將薩黑拉放飛。
那遊隼盤旋了一圈,向突厥大營飛去。土門可汗身邊的一個侍衛。立即驅馬跟上,似乎是要看一看,這鳥是不是要給大皇子傳遞密信的。
土門可汗臉上看不出情緒的波動,但他接下來射出的幾箭都偏離了目標,一反先前箭法不俗的情形。可見他內心還是很有波動的。
“走。”沈昕娘低聲對楚韻說道。
楚韻點頭,兩人小心翼翼的趴伏着退走,一直到離的足夠遠了,沈昕娘才收回他身上的符篆來。
“走吧,你接下來打算去京城麼?”沈昕娘牽過馬,轉過頭來問楚韻道。
楚韻愣了片刻。“如此,就要走了麼?”
沈昕娘點頭,“事情已經按照計劃中發展,不走幹什麼?難道要留下來看人家父子反目麼?”
楚韻擡手輕咳了一下,“呃,自然是親眼看到反目,更爲放心。”
“土門可汗若是信得過大皇子,就不會將密信重新封回去,這重新封回去,又將遊隼放飛,分明就是試探之意。”沈昕娘輕笑緩緩說道,“若是心裡有懷疑,卻又對這個兒子心懷希望的話,不會如此試探,應當拿着信當面質問一番。如今沒有質問,只有試探,便是心已經冷了。對這個兒子,也徹底失望了。”
楚韻嗯了一聲,擡眼看向沈昕娘,猶豫片刻,又道:“那倘若大皇子並沒有衝動,做什麼被可汗抓到什麼把柄呢?”
沈昕娘垂眸靜默片刻,忽而問道:“你聽過‘疑鄰盜斧’的故事麼?”
楚韻點頭,“兒時就聽過。”
“鄰人偷了斧子麼?並沒有,可爲何兒子看鄰人像賊呢?乃是因爲他已經認定了鄰人偷了斧子。”沈昕娘擡眼眺望着突厥大營的方向,“而如今,大皇子是心中有謀反篡位之意的,只要土門可汗認定了他是有這個心思的,至於他的行爲,已經不重要了。‘認定’這一步,纔是我們這一行,最爲關鍵重要的一步。”
“娘子真的這麼急着回去,不想親眼看看後續的結果麼?”楚韻似乎還有些不放心,牽着馬,站在廣袤的黃草地上,輕聲問道。
沈昕娘心裡頭滿滿都是兒子的樣子,兒子翻身,兒子仰着小臉兒,兒子滿足的窩在她的懷中,兒子胖乎乎的小手緊緊地攥着她的手……
“是,我會在京城等好消息傳來。”沈昕娘點頭,“多謝楚郎君相助!”
“不敢當!這都是楚某當做之事,先前有所誤會,險些壞了大事,幸而娘子不計較,還肯信任楚某人!”楚韻拱手。
沈昕娘翻身上馬,“走吧,答應了你的事,現在去兌現。”
她打馬而去,楚韻連忙上馬跟上。這小娘子騎在馬上的身影,合着夕陽的餘暉,竟耀眼至極。楚韻心頭一時間情緒翻滾。
沈昕娘同楚韻回到西北軍大營,這次因爲有虞淼的交代,沈昕娘終於沒有再受一次箭雨,安全的進了營中。
“事成了?”虞淼瞪眼問道。
沈昕娘輕笑,“王爺在京城恭候將軍好消息傳來!”
虞淼重重的點頭。
沈昕娘側身看了眼身後的楚韻,“這次事成,多虧楚郎君相助,想來將軍也是信得過他的,先前諸多誤會,如今也都是一條陣線上的朋友了,他想要去京中見二皇子,還望將軍放行。”
她隻字未提楚韻偷襲她的事,只誇大他的功勞,這讓楚韻十分的不好意思。
虞淼猶豫片刻,點頭道:“王妃說的是,一切都按王妃說的辦吧。”
楚韻眯眼看了看沈昕娘,心頭反覆碾磨着“王妃”兩字。先前還有疑慮,以爲是自己聽錯了,可如今再細想,恍然明白過來,眼前這位小娘子,真的是身居高位的王妃呀?放着京城裡舒適無憂的日子不過,竟跑到邊疆來受苦受累?大梁有這般王妃,實乃國之大幸,民之大幸。
“多謝王妃美意,多謝將軍美意。”楚韻忽而拱手說道,“楚某不去京城了。”
沈昕娘和虞淼俱是一愣。
楚韻卻內斂的笑了笑,“先前要去京城見二皇子,乃是因爲信不過娘子的話,如今再信不過娘子,楚某真是得好好找找自己的腦子丟哪兒了。二皇子身邊人才衆多,某去與不去,區別不大,可某留在軍營之中,卻是能幫上忙的!某,願意留下。”
虞淼有些意外,他聽聞公孫蘭說,楚韻一雙手十分靈活,包紮傷口,甚至幫軍醫縫合傷口他都學得很快,幾乎手到擒來。軍醫營少了他,立時陷入先前那般忙亂,但多了他,就好似一下子多了好幾個軍醫助手一般。
虞淼除卻意外,更有些驚喜的意思。
沈昕娘讚賞的點點頭,“如此,我便不久留了!將軍保重,我等在京城恭候將軍凱旋!”
公孫蘭聽聞沈昕娘要走了,趕忙從軍醫營跑出來。
她似乎消瘦了不少,跟在京城時候很不一樣了,就連臉上的笑容都退去了先前的飛揚跋扈,多了幾分沉穩溫暖。
“你照顧好自己,免得回來,你哥哥殺到王府來算賬。”沈昕娘臨走,在公孫蘭耳邊說道。
公孫蘭聞言不禁詫異,她好不好,哥哥爲什麼要去王府算賬啊?最多也是要跟虞淼算賬纔對吧?管王府什麼事兒?
但她沒有機會問清楚,沈昕娘已經迫不及待的遠去。
有人在京城等着她,盼着她,牽掛着她。還有個小小的兒子在依賴着她,離開家的每時每刻都有種度日如年的感覺。不過幾個朝夕,卻恍如歷經好幾春秋一般。
沈昕娘回到王府的時候,恰是早晨,方離一聲嚎哭,比雄雞啼鳴還有震懾力。
一嗓子揚起,整個王府都要爲之一振,上至王爺,下至灑掃僕從,都精神抖擻起來。
沈昕娘一身狼狽,還來不及梳洗,臉上還頂着灰塵,嘴角綻放的笑容卻恍如朝露一般美麗。“離兒,母親回來了。”
“這齊王小世子一聲哭,那真是驚天又動地!”住在齊王府的突厥二皇子搖頭晃腦的說道。
金香立時收劍站好,“我家小世子愛如何如何,這是齊王府,輪不到你說三道四!”
二皇子呵呵一笑,“我這是在誇小世子,金香你聽不出來啊?”
“小世子用不着你誇!”金香提步就要走。役每司才。
二皇子立時閃身擋在她跟前,“你怎麼就走了呢?你不讓我誇,我日後不誇就是了!今日的劍還沒有教完,不許走!”
金香翻了個白眼,“二皇子,您身邊高手如雲,婢子這點兒劍法究竟是何德何能竟入了您的法眼的?”
“我喜歡大梁的文化,大梁的劍術也是大梁文華之一吧?”二皇子摸着下巴笑道,“我來大梁,便是促成兩國友好邦交的,這文化上的切磋交流,自然是必不可少!”
金香翻了個白眼,“小世子哭了,婢子得去小世子跟前伺候!過些時候再來陪您‘切磋’!”
二皇子卻是不肯讓行,“王爺將你指派過來的時候,已經說了,小世子身邊還有奶孃,有王妃的另一個大丫鬟,還有一衆的小丫鬟,又不是沒了金香你就不行的?可我這兒,真是沒了你就不行呀!”
“你——渾說什麼!二皇子再這般口無遮攔,我!我就!”金香氣的臉上漲紅,伸手拔出劍,劍尖冷冷指向二皇子。
二皇子嘻嘻一笑,擡起兩根手指將她的劍尖擋向一邊,“你聽,小世子已經不哭了,我可是促成兩國邦交的重要人物,你豈能傷我?還是好好留下來,交流兩邦文化的好!”
金香氣哼了一聲,她知道二皇子的隨從就在欒樹林子周遭守着,她哪裡有本事真的傷他分毫?可這二皇子的嘴,實在太欠!給兩分顏色就要開染坊了!
不過說也奇怪,小世子平日裡早上都要哭上好一陣子的,今日怎的哭了一聲,就不哭了?
不哭的小世子此時正依偎在一個有些髒的懷抱裡,笑的天真無邪。
抱着他的沈昕娘也笑的像個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