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昕娘立在一座潔白的拱橋之上,拿着一根長長的柳枝,信手逗着放生池中游來游去肥碩的大魚。
“這麼久了,也不知王爺他們談的怎麼樣了?”丹心低聲問道。
沈昕娘擡手扔下柳枝,拍了拍手道:“應該差不多了,咱們回去吧。”
丹心立即扶了沈昕娘往回走。
這邊院落全然感覺不到草堂寺的熙熙攘攘人聲鼎沸,仍舊保持着一個寺院當有的寧靜清幽。
信步走於青石路上,竹葉在道旁隨微風沙沙作響,別有情調。
只怕馮七郎若是看到此情此景,看到沈昕娘臉上的怡然表情,更是要氣的鼻孔冒火了。
主僕二人回到先前做飯的院子。
王爺的隨從看清倆人,並未相攔,退守一旁。
沈昕娘邁步入內,卻見齊王同陸先生仍舊對面而坐。
食案上的飯菜都見了盤底,兩人卻還在爭執着什麼。
沈昕娘停住腳步,側耳聽了片刻。
丹心以爲她還要離開避諱之時,卻見沈昕娘已經走上前去。
“冒昧打攪,聽得陸先生的意思,並不反對入宮爲帝師,也願功於千秋萬代。但更不願失信與天下學子,原本已經言明要在草堂寺授課,如今臨時反悔,實在是食言。”沈昕娘跪坐食案另一旁,淡聲說道。
齊王回看她一眼。
陸淳見到是做這美味佳餚的女子,原本不悅的臉色便緩和下來,態度也溫和道:“正是。”
“若有兩全的辦法呢?”沈昕娘忽而說道。
齊王與陸淳時蹙眉。
齊王道:“身爲帝師,常伴聖上左右,只怕陸先生沒有更多的精力兼顧宮外學子。”
沈昕娘面上表情不變。
齊王提醒她道:“你也看到草堂寺如今盛況,仰慕陸先生的學子人數甚衆,不止京城,連外鄉人都慕名而來。便是陸先生有心,但一人精力畢竟有限。”
沈昕娘仍舊看着陸先生道:“若有兩全的法子,陸先生可願入宮爲帝師?”
見她仍舊如此問,齊王便閉了口,也看着陸淳。
陸淳微微點頭,沉吟道:“若有辦法兼顧,某自然願意。”
沈昕娘頷首道:“一人的精力自然是有限的,但若不止一人呢?所謂,三人成衆,一人技短,兩人技長。陸先生一人自然無法兼顧太多。但倘若陸先生能夠邀請自己學道之上德高望重的友人前來,爲學子們授課。陸先生在朝廷休沐之時,也偶爾來爲求學的學子們解惑,三人行必有我師。陸先生如此才學,想來陸先生的友人中,也不乏博
學廣識,德才兼備的高人。倘若能有不止一位恩師指點,求學的學子們或許能有更深的理解,更廣的收穫。”
齊王目光凝視在沈昕孃的臉上,看着她朱脣一啓一合,好似和曾經的一幕幕重疊在一起……
“陸先生以爲如何?”沈昕娘淡然說道。
陸淳眉頭緊蹙,似在思量。
沈昕娘又開口道:“不過如此,就不能是單單在草堂寺公開授課了。可以稱之爲草堂學院,若要精細爲之,可根據前來報名的學生不同的學識程度,分爲不同的層次,分別安排以不同的課程。孔聖人道,‘因材施教’,草堂學院可以秉承聖人之言,根據學子們能夠達到的程度來施以適宜的知識,將來也便於朝廷不拘一格降人才。”
陸淳聞言,略有些震驚的看着沈昕娘,“是誰,教你說這些的?”
說完,又轉臉看向齊王。
齊王笑道:“若是吾的想法,吾早就說了,何須借旁人之口?”
陸淳緩緩點頭,“法子不錯,只是如此……”
“如此一來,只是將來若賢才輩出,問及師從何人時,有些麻煩,只怕難說是陸先生您一人的功勞了,多少,還是有損於您桃李遍天下的!”沈昕娘緩聲道。
陸淳文案怒怕食案,“此言謬矣!陸某豈是那沽名釣譽,貪圖名號之人?!只願爲莘莘學子解惑,不求聞達天下!”
“小女淺薄,陸先生勿怪!”沈昕娘立即說道。
陸淳見她從善如流,這才恍然,自己竟被一個妙齡少女給激將了!
只是話已出口,此時哪裡有收回的道理!
“你這丫頭!不但飯做得好,話也說的伶俐!”陸淳氣笑道。
沈昕娘向陸淳拱手,“乃是先生高義。先生入宮爲帝師,教導幼帝,其功勞自是不必說。先生又掛懷天下學子,興辦草堂書院,盛情邀請賢才友人前來授課,爲學子解惑是其一。其二,學子們將來學成入朝爲官,也算和聖上有同窗之誼,他日必將成爲聖上一大助力,聖上有得信之人,草堂學院爲朝廷貢獻棟樑之才,乃是雙贏的好事。”
陸淳是有些古板的大儒,否則也不會兩次拒絕與齊王相見。
所謂吃人嘴短,他一開始能耐下心聽沈昕娘一介女流說話,純粹是因爲吃了人家的東西。
但這會兒,他卻開始重新打量沈昕娘。
但見沈昕娘微垂着眼眸,面上從容淡薄,聽聞其言語忠義,並無私心,心頭不禁對她更高了幾分評價來。
“小娘子,言語不俗。”陸淳讚道。
被當世大儒稱讚,卻也未見到沈
昕娘面上有多少喜色。
依舊寵辱不驚道:“說好聽話不難,做合口味的菜不易。”
說完,她略掃了齊王一眼。
陸淳看着食案上盤盤見底的菜餚,摸着鬍子笑道:“哈哈,正是!小娘子真真手藝精妙,這吳興菜只怕再無出娘子之右者!非但解了陸某的思鄉之情,更讓陸某覺得通體舒暢,神清氣爽,好似回到當年在吳興,年輕氣盛之時一般!”
沈昕娘心中暗笑,這可不是錯覺,乃是白泉之水的功效。
但她臉上笑不出,依舊是風平浪靜。
“草堂學院之事,還望齊王相助,只是,陸某希望此事止於民間,莫要讓朝廷插手。”陸淳拱手說道。
齊王亦朝陸淳拱手,“先生放心!”
陸淳戀戀不捨的看着食案上空了的碗盤,輕嘆一聲,緩緩起身。
這般精妙的飯菜,何時才能再用上一用呢?
他側臉看了看沈昕娘,瞧她衣着不俗,想來也不是廚娘,怕是日後這般機會難求了。
“先生不止喜歡吳興菜吧?小女還會旁的菜式,聽聞先生精於飲食之道,若有機會,還望他日得先生品評?”沈昕娘忽而擡頭說道。
陸淳冷不丁的瞧見她那一雙沒有眼白,漆黑幽深的眼眸。
心中略微一滯,倒並未有厭惡,反倒生出幾分悲憫同情。
他連連點頭道:“得知某幸,求之不得!”
沈昕娘起身福禮。
陸淳拱手告退。
寂靜的小院之中,風過樹梢,枝椏間垂下流蘇一般的碧翠皁角,隨風晃動,嘩啦作響。
斑駁的日光透過枝葉的縫隙,投落於乾淨平整的地面上,風過,樹影輕晃。
偶爾有光漏下,落在她細瓷白玉一般的臉頰上。
更顯得她一雙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
“你如此幫我,希望我怎麼謝你?”齊王輕笑着開口,聲音伴着樹下清風,分外取悅人的耳朵。
齊王的侍從上前,撤去食案,擺上茶具。
烹茶的咕嘟聲,伴着茶香嫋嫋,讓這晌午的時光,格外靜謐而美好。
沈昕娘歪着腦袋看他,“無論什麼要求,你都會答應?”
她睫羽微垂,單手支着腦袋,適才與陸淳說話時的犀利睿智完全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少女應有的嫵媚,憨態可掬。
齊王望着她,眼眸之中浮起些情愫,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
他猶豫片刻,“能請得陸先生答應爲帝師,又有草堂學院的大收穫,大功一件。什麼要求都可以,我都答應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