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山上,天光晦澀,虛幻的影像宛如一道徐徐展開的古舊畫卷。
程林等人沉浸在這畫卷中,這種時間交錯的感覺頗爲奇妙。
畫卷的變化是在加速的,很快的,情節便來到了妖族大軍圍困山門的那一幕。
黎陽等人清楚地看到無數泛着淡紫色煙氣的怪物從虛空中奔來,遮住了整片天空。
“這是什麼?”
伯納德與迪讓謹慎地望着天空,即便知曉這大概率是此前曾出現過的投影影像,那些虛幻的影像也對自己沒有真實的殺傷力。
可仍舊緊張了起來。
“莫非……這就是他所指的,追隨的,程前輩的足跡?所謂的足跡指的便是這影像?”
白葉咬着嘴脣,眼睛大大,一下子想到了許多。
……
畫面還在變化,很快的,就在衆人很近位置的一座山峰上,房屋殿宇倒塌,一縷縷黑氣瀰漫升騰起來。
那是周明打碎了陣法樞紐,接着,護山大陣關閉,繼而便是一邊倒的屠殺。
血光瀰漫,慘叫聲絡繹不絕。
即便時隔數千年之久,聽不到喊殺聲,嗅不到血腥氣,可那超乎尋常的沉寂感仍舊令衆人心頭壓抑起來。
像是白葉,彷彿進入了劇情中,雙手緊握,牙齒幾乎將嘴脣咬破。
她清楚地意識到了那些敵人的強大,也爲那死去的人,一幕幕的慘劇而痛心。
直到山巒中飛起一道身影,掌門殺出與妖王戰在一處,他們才短暫地脫離了劇情。
“那是誰?難道是程前輩?”
黎陽愕然望着易九峰,卻又覺得哪裡不對。
易九峰可以踏空而行,這意味着其修爲極高,仙風道骨,雖然清瘦了些,但也算符合他對於“飛昇者”的想象。
其餘人也是如此想法,忍不住看向“黑袍”試圖求證,卻見對方神色淡漠,便又疑惑了起來。
接着,天空中的交戰模糊不清,衆人只能看到弟子們撤離到遠處的一座低矮山巒上。
並祭出一隻白塔。
再然後,重傷的易九峰被擊落,救回,氣氛彷彿到了絕境。
黎陽等人迷茫了起來。
敗了?
這個仙風道骨的老人竟是敗了?
程前輩敗了?
或者他並不是那位飛昇者……那又是誰?
迷糊間,衆人心頭涌起一陣陣波瀾,本能地望向“黑袍”,就看到他開口輕聲說:“來了。”
來了?
什麼來了?
幾人一怔,繼而便是神態大變,大地突然彷彿搖晃了起來,不,那不是真正的搖晃,而是周遭虛影營造出的一種地動的狀態。
只見羣山秋樹,瀟瀟落下葉來。
那白塔虛影破碎,十萬妖族即將一擁而上的時候,那座低矮的山丘上,大放光明!
那光明極刺眼。
霞光萬道,瑞彩千條。
宛如大日升起,驅散諸天邪祟。
遮天蔽日的妖族被那光輝一觸即潰,毫無任何抵抗的能力,頃刻間,陰雲散去,危機解除,這一幕雖只是影像,卻也看的在場的衆人心頭搖曳。
然而這還不是結束!
在衆人注視下,那“死而復生”的,穿着白袍,卻周身籠罩了迷霧,遮蓋了面容的真正的“程前輩”起身,緩緩提起了一柄劍。
這一刻,不只是蒼龍山脈,便是遠處的潼關,正在交戰中的人們也察覺到了異樣!
“咚!咚!咚!”
潼關城下,青州軍中,鼓聲不停。
青州王親自擂鼓,爲金仙助威。
此刻,結界已經支離破碎,那霧氣也淡了下去,人們已經可隱約看到裡面鬥法的雙方,慘烈的廝殺。
然而,猛然間,人們注意到廝殺的雙方竟默契地停了下來,紛紛向後退去,並駭然向東南方向,蒼龍山脈中望去。
“那是何物?”
青州往身旁,那位二品的軍師道人捏着鬍鬚,手提木劍,顫聲發問。
只見蒼龍山脈中,先是黑暗凝聚,繼而是霞光萬道,再然後,更是有虛幻的劍鳴聲響起!
“嗡……嗡……嗡……”
那劍鳴聲竟穿透了影像,直接出現在所有生靈的心中。
潼關下,十數萬大軍。
大離王朝,無數臣民。
都被這投影在心中的劍鳴吸引。
“啊!”
突然,陣前一名修士第一個發出驚呼。
旋即,便見昏暗黑壓壓的天幕中,一道璀璨絢爛的劍光從蒼龍山脈中拔地而起。
飛向東方。
而此刻,那暗沉的天空竟成了一面“屏幕”。
同步捕捉着劍光飛掠之地。
無數人仰望天空,凝望着這幅巨大無比的畫卷。
畫卷中,倒映出了大雪山中此刻的景象,倒映出了呆立觀看的幾位七品境,也倒映出了“程前輩”。
“禾仙人!這莫非是史書所載的那位禾仙人?!”
突然,青州軍那位老軍師駭然驚呼,彷彿難以置信般。
數千年時光抹去了很多,但終歸還是保留下了一些歷史碎片,雖然,那通常叫做“傳說”。
“禾仙人?”
軍陣中的修行者們也聽到了他的喊叫聲,紛紛望來。
青州王甚至都忘記了擂鼓,也彷彿記起了什麼:“你說的是上古傳說中的那位……”
軍師道人激動的渾身顫抖:“是!就是傳說中,仙魔時代,拯救了整片大陸,飛昇仙界的那位禾仙人!”
“傳說中,他的確便是自蒼龍山脈出世,一日間巡航大陸,誅殺妖魔無數!”
而聽到軍師的話,戰場上特理司,乃至於聯邦十三區的異能者們都顯露出了怪異的神情。
他們對於這類似的“影像”已經不算陌生。
自然瞬間聯想到了“程前輩”。
顯然,這些土著口中的“禾仙人”便是了!
“程……禾……這分明就是偏旁部首嘛!”
黃茵抹了把臉上的血污,喃喃自語,遙望天空畫卷。
此刻,畫卷中,那劍光已跨越無數距離,墜入東海中,將妖族大陸一分爲二,並用劍火點燃。
東方半片天空都映紅了。
“這……”
“難道……”
黃茵愕然地張着嘴,任憑鮮血流淌進嘴巴,也不顧了,整顆心靈都陷入了極大的震撼!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軍師道人幾乎癲狂,喊道,“古籍記載,禾仙人劍摧東海大陸!果不其然!果不其然!古人誠不我欺!!”
作爲一位練氣數十載的道人,在場沒有人能理解他心中的激動之情。
同樣的,也無人嘲笑他的癲狂舉止,因爲即便是那些“金仙”們,也爲這一幕而震驚失語。
他們知道程前輩很強,以往的投影中也都佐證了這點。
然而,他們今天才知道,自己對於這位飛昇者的想象還是太貧瘠!
太低估了!
而畫面中,那些呆立的七品境們也絲毫不比他們好多少,甚至由於對力量的層次感觸更深,他們受到的震撼要更大。
……
……
大雪山中,黎陽、白葉、伯納德、迪讓四人全程目睹了這一劍的誕生。
因爲距離近,這種衝擊更是無與倫比。
在易九峰出場的時候,他們以爲他就是程前輩,因爲易九峰可以飛行,擁有雄渾如海的力量。
然而,這一刻,他們才知道之前的想法有多麼可笑!
易九峰強麼?
強!
可如果和眼前這一位相比,便弱的可憐了!
那他們這些,比易九峰還弱小許多的修士呢?
又算什麼?
“我之前還妄想着成爲第二個程……現在看來……呵呵,怪不得,怪不得施聖存只是占卜,就身受重傷……”黎陽身上的火焰劇烈顫抖着,顯示着他內心的不平靜。
白葉嘴脣微張,彷彿失魂落魄,她向來足夠自信,乃至於自負,也的確有自負的本錢。
不依靠大國,能有今天的成就,足以說明她的天賦的恐怖。
甚至有人認爲,白葉的天賦還要超過施聖存與蘭斯洛特,她也一度爲這些讚譽而欣喜。
然而如今,她卻只有苦笑,相比之下,自己過往的成就實在還是……不提爲好。
伯納德與迪讓同樣沉默了下來。
即便只是光影,沒有實際的氣息,可只通過對比,他們便明白,自己對這位飛昇者的想象還是太侷限了。
方纔那一刻,他們甚至產生了一個念頭,那虛幻的影像或許只需要看他們一眼,都能將兩人滅殺。
碾壓……徹徹底底的碾壓……
“他擁有摧毀一個大陸的能力……幸好,幸好他離開了地球……”
伯納德喃喃自語,旋即便是無盡的後怕。
試想,若是這位強者不離開,始終留在地球上,那無論美洲、亞洲、非洲……任何一個大洲,都扛不住他一招。
那國際局勢會變成什麼樣?
簡直無法想象。
“幸好,幸好他走了,這也只是個虛影而已……不用驚慌……我們也不用直面他的壓力……”
伯納德深吸了一口氣,安慰自己。
並下意識地看向身旁的迪讓,卻看到這位東印第一高手六隻手臂上,劍都掉了一地,那張深棕色的臉上,眼珠幾乎凸出來。
伯納德不禁想笑:“你至於嚇成這個模樣麼?他是強,可這也只是無數年前留下的一個影像而已,對你我又沒有威脅,你也至於這樣?”
伯納德嘲笑道。
眼神中流露出濃郁的不屑。
什麼東印第一高手,也不知道怎麼修成的七級,膽子竟這麼小,劍都嚇得拿不住。
正打算再嘲諷兩句,突然,就看到迪讓顫聲,滿含恐懼地說:“伯納德……不對啊,我怎麼感覺……他……他在看着我們?!”
什麼?
伯納德怔住,豁然扭頭,望向遠處,隔着羣峰,他愕然發現,那斬出一劍的白衣身影,竟彷彿若有所覺地向這個方向看來!
雖然他身上籠罩迷霧,看不到面容,可那種被注視的感覺不會錯!
他的確在注視他們!
那雙目光彷彿穿越了時間與空間,從億萬光年外透過來,不帶一絲感情地看着他們!
錯覺!
一定是錯覺!
伯納德脊背發寒,身下的藍色巨鯨咔嚓咔嚓竟然開始凍結成冰。
他望向其餘人,旋即發現除開“黑袍”外的其餘強者,也都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不,不是如臨大敵。
以他們幾個的實力,根本無法作爲對方的敵人。
應該說是緊張、惶恐乃至於恐懼!
暗沉的天光下,一股濃重的恐懼感籠罩了在場的所有人。
只有“黑袍”不受影響,卻也是一副恭敬至極的模樣,朝着那邊拜了拜:“學生得天之幸,獲得老師遺留,雖無名無分,卻也要盡弟子禮。學生無能,讓這些人驚擾了此處寧靜,萬死難辭其咎!”
說完,程林裝出一副惶恐瑟縮的模樣,卻是暗中呼出了虛擬面板,輸入了一條留言。
【是否確認發送?】
【確認!】
旋即,便見羣峰之外,白衣“禾木”用不帶一絲感情的目光掃了衆人一眼,之後緩緩將手中劍收入囊中,悲憫開口:
“今途徑此界,一日屠妖魔億萬,殺孽已然太多,你等……退去吧!”
……
你等……退去吧……
山風呼嘯,積雪飛揚,這“聲音”以信息的方式直接投射於在場的每一個人,乃至於整個大陸,在觀看這一幕的每一個生靈的耳中。
振聾發聵,聞者無不心驚!
且帶着一絲淡淡的傷感與寂寥的情緒,一同浮現在心裡,結合這畫面,就彷彿是這位禾仙人真的厭倦了殺戮一般。
語氣……悲天憫人……可結合那照映了東方天空的火光……卻又是令人心悸、恐懼難言!
話音在山谷中迴響。
那虛幻的影像,以及天空中的畫卷都緩緩淡去,最終化爲一縷青煙,消失不見。
一切都彷彿是一場幻夢。
靜。
寂靜。
羣山寂靜,大地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