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蓋文,愛德華沉默片刻,才說:“他少了一隻胳膊。”
少了一隻胳膊。
樊冬坐了起來,和愛德華對視數秒,拉起愛德華的手去找蓋文。
蓋文被送到了莊園,萊恩藥堂有安裝義肢的經驗,但那都只足夠讓傷殘士兵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像化形戰鬥之類的,他們這輩子都不能再想。
蓋文神色有些灰敗,看來失去一隻手對他的影響並不小。見到樊冬來了,他下意識地挺直腰桿,坐起來向樊冬問好:“殿下。”
樊冬說:“怎麼回事?”
蓋文看了眼愛德華,見愛德華沒有開口,才把事情始末說了出來。他本來不打算出面,可是卻誤中泰德·霍勃特的陷阱。他的胳膊是泰德·霍勃特咬掉的!沒錯,咬掉!蓋文知道樊冬可以幫人接起斷臂,要是有機會的話,他怎麼可能不把斷臂帶回來?
他的那隻胳膊,被泰德·霍勃特吃下去了!
即使是沒開化的野蠻獸人,都已經很少這樣直接以獸形吞食獸人的軀體。蓋文面色發沉,憂心忡忡地說:“殿下,這個人真的太危險了。”
這是他們放走泰德·霍勃特時根本沒想到過的。
想到泰德·霍勃特吞食獸人軀體的畫面,樊冬皺了皺眉。看來那確實是個瘋子,一個不應該招惹的瘋子。愛德華當初本來就是秉承着沒事給萊恩王室找找麻煩的心思把那傢伙放走,現在連蓋文親自出馬都搞不定,還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樊冬拍拍蓋文的肩膀:“好好養傷,上不了戰場還能在後方呆着。”
蓋文神色黯然。
愛德華想到泰德·霍勃特對樊冬的仇恨,他心裡有些後悔。要不是他把樊冬忘了,要不是他對萊恩王室有那麼深的敵意——
可惜,現在後悔已經毫無意義。
愛德華說:“對,好好養傷。”
蓋文聽到愛德華這句話,眼淚差點溢出眼眶。這也許就是樊冬對他們統領的影響,他們的愛德華統領居然開口勸慰他!
自從找回了記憶,他們的殿下變得更像一個人了。以前他們都認爲冷靜理智得如同機器的愛德華更適合掌控軍部,可眼前的統領大人給人的感覺比以前更強、更可靠!
他們以前,都錯了啊。
蓋文垂首抹掉了眼角的淚水。
樊冬不知道蓋文心思那麼複雜,只當蓋文在爲自己的斷臂難受。他說:“別難過,改天我給你接個炫酷的手臂,多種功能任你選擇。”
蓋文:“…………”
這位殿下總有辦法把別人的傷感攪和得一點都不剩。
雖然沈鳴已經提蓋文處理過了,樊冬還是親自去替蓋文檢查斷口。斷口上還有着獸齒的輪廓,看起來極不整齊,駭人至極。如果是野獸這樣咬人樊冬不會有什麼感覺,可泰德·霍勃特不是野獸,他是有靈智的獸人。難怪都說泰格族可怕,他們是最經常利用獸類本能來戰鬥的種族!
樊冬說:“阿鳴處理得很好,過兩天就能接上義肢了。”
蓋文點點頭,主動向愛德華提出辭去副官位置,併爲愛德華推薦了適合的人選。蓋文推薦的同樣是個萊恩族人,叫賈裡德,長得不出挑,扔在人羣裡誰都找不出來。
樊冬本來不想聽軍部的事,愛德華卻始終拉着他的手,絲毫沒有放他離開的意思。
樊冬只能在一邊蹲着等待談話結束。
這時騎士徵集標準傳了出去。
許多人很快想起了科林·萊恩曾經的荒誕事蹟,針對這個徵集標準大黑特黑,輿論大有變成“你去參加選拔就是自甘墮落心甘情願想被科林·萊恩這樣那樣這樣那樣”的勢頭。王都晚報總部,美麗的第一女記者一掌拍在主編桌子上,生氣極了:“這些混蛋,把我們科林殿下當成什麼人!”
其他人都轉開臉去,不想看到這個腦殘粉。
女記者身體前傾,按住桌子說:“我要去跟進徵集過程!我相信科林殿下絕對不是抱着那種心思來選拔騎士!要求騎士五官端正怎麼了,難道還要把歪瓜裂棗都選上才行?再說了,長得再英俊再漂亮難道還能比得過愛德華統領!”她眼底綻放光芒,“只要愛德華統領和科林殿下站在一起,誰都插不進去!”
主編捂臉。
真不想承認這是他親侄女。他說:“去吧去吧,你去跟進。”
當天晚上,民衆就看到了騎士選拔的進展,每一個流程都那麼正經、那麼嚴肅,每一個騎士都那麼英挺而俊美,一溜兒站在那兒,畫面簡直不能更美好。科林殿下在下午三四點的時候才重新出現在選拔現場,愛德華統領也和他一起出現,陽光正盛,兩個人身上都鍍着淡淡的金光,英俊得叫人炫目。
瞧瞧,他們的殿下這麼俊朗可愛,還是擔心別有人冒犯他們殿下才對!
平民們紛紛用最挑剔的目光討論着報紙上的騎士,偶爾有少年跑回來說一句“我被選上了”,整條街都會爲之沸騰!
國王陛下沒有離開王宮,卻也看到了不少類似的畫面。他神色有些恍惚,彷彿看到了當年的情景。那個時候,也有許多人以成爲他的騎士爲榮耀,可惜他的騎士長已經在五年前戰死,當年不到三百人的騎士團至今一個都沒剩下。那些人,都是在他最沒有希望獲得國王之位時毅然決定追隨他的忠誠騎士。
那和眼前發生的一切完全不一樣。
他的小兒子面臨的局面和他以前完全不一樣。是的,不同的人,不同的時機,事情怎麼會走向相同的方向?是他太在意以前的大起大落,纔會變得畏首畏尾,連對待自己的兒子都那麼小心,教導的不敢認真教導,疼愛的不敢真正疼愛。
國王陛下閉上眼,氣血一陣翻騰,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無法支撐下去。想到還認認真真尋找治療方法的樊冬,國王陛下突然有些心酸。如果是文森有煉藥師天賦的話,會希望他好起來嗎?
國王陛下在窗邊靜立片刻,對旁邊的人吩咐:“通知菲爾身邊的人,他的緊閉時間結束了。”
是時候把這個兒子放出來了,希望他不會再讓他失望。
傍晚時分,菲爾終於可以自由出門。
他覺得世界變得有點陌生。文森走了,樊冬在挑選騎士,到底是怎麼回事?菲爾心裡亂糟糟的,簡單粗暴地找人打聽是怎麼回事。不巧的是,他找上的是被文森丟下的傢伙。
這人聲淚俱下地向菲爾控訴樊冬做的事,並且言之鑿鑿地說樊冬和愛德華勾搭成奸,文森是被他們逼走的。是的,他們殿下一定是被逼走的,否則怎麼可能把他們都扔在這兒,自己去拜大劍師爲師?
那位小殿下巴上了愛德華統領,就開始覬覦起國王之位來了!
菲爾聽完後睜大眼。
他對弟弟的印象還停留在乖巧可愛的小獅子上,不願相信弟弟會做這樣的事。可是,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怎麼解釋弟弟和愛德華的聯合,怎麼解釋如今鋪天蓋地的討論?
菲爾悶悶不樂地在王都走了一圈,看到的都是和樊冬徵集騎兵有關的報刊和雜誌,聽到的也都是和樊冬、愛德華有關的議論。難道真的是他們逼走了文森?
直到打聽到有人說文森是畏罪潛逃,菲爾終於忍不住和對方打了一架,咬牙說:“是我,那是我做的!和他沒關係!他纔不是畏罪潛逃!”
那個被打的人也不服氣:“雷亨伯爵可是他的人,惡蛟的出現肯定和他有關!”
菲爾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原來,他也是逼走文森的罪魁禍首之一嗎?
菲爾有點難過,他在外面遊蕩了很久,才轉到皇家學院。他知道樊冬的寢室在哪裡,所以熟門熟路地找了過去。
菲爾站在樊冬門前,久久沒有敲門。他該怎麼開口?他該怎麼問?
菲爾猶豫不已,寢室門卻自動開了。樊冬剛結束藥爐的修復工作,見菲爾還站在門外,開口說:“哥哥來了怎麼不進來?”
聽到樊冬這聲哥哥,菲爾的心臟揪了揪。樊冬叫的這聲“哥哥”到底有幾分真心?文森沒有離開的時候,樊冬也是這樣親親熱熱地喊文森“哥哥”。
樊冬真的當他們是哥哥嗎?
菲爾渾渾噩噩地走了進去。
樊冬引菲爾在客廳坐下。
桌上正擺着一副骨牌,每一塊骨牌都近乎透明,泛着漂亮的光澤。
菲爾愣了愣。
樊冬說:“哥哥,我們很久沒玩了。”
菲爾艱難地開口:“是啊,很久沒玩了。”多久以前了?弟弟不再拉着他們玩骨牌,弟弟變得更黏愛德華……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怎麼會以爲一直沒變呢,其實早就變了,只是他不願接受現實而已。
菲爾沉默着和樊冬擺弄起骨牌。
排的是他們以前最愛擺的“城堡”。
直至夜色漸深,菲爾纔開口問:“科林,你知道是愛德華逼走大哥的嗎?”
樊冬手一頓,輕輕地推了一下。
他們用骨牌排出的城堡一點點倒塌。
“我知道。”
沉默良久,樊冬輕輕回答。
菲爾霍然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樊冬安靜地看着關上的寢室門。
菲爾曾經是真心疼愛科林·萊恩的。可是從剛纔進門開始,菲爾就沒有正眼看他一眼,這代表在菲爾心裡已經定了他的罪,連他們兄弟之間最溫馨的記憶,都無法壓下菲爾對他這個弟弟的懷疑和不滿。
樊冬靜靜坐在桌前,看着桌上倒塌的城堡。
愛德華從身後輕輕抱住樊冬。
樊冬說:“我沒事。”難過的是科林·萊恩,他嘛,早就習慣了。
愛德華說:“你可以和他解釋。”
樊冬說:“事實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如何。我接受這個結果,菲爾不接受,這就是我們的矛盾所在——解釋也沒有用,我知道你這麼做的目的卻還是選擇和你站在一起,這一切就是我必須面對的。”
第二日清晨,菲爾離開了王都,和他的兄長文森一樣決定離開萊恩帝國。
一衆譁然。
尤其是菲爾的支持者,雖說他們一直不成氣候,可到底也抱着幾分菲爾能獲得王位的希望!
菲爾可不管那麼多,他一句話都沒交待就走了。他想得很簡單,文森天賦差,在外面恐怕會過得很艱難!他天賦好,曾經有大劍師願意收他爲徒,追上去也能有個照應。
他一定會保護兄長!
至於弟弟……弟弟現在有那麼多支持者,已經不需要他去保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