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牛二一番解釋,許仙方纔知曉,原來自他上次從自己這裡離開後,便徹底絕了報復的心思,而他那些狐朋狗友見他竟如此息事寧人,只道他是膽小怕事,便有些看不起他。
相互間也就漸漸脫了聯繫,偏偏牛二爲許仙這小小少年的氣魄所折服,心中生出一點嚮往之心,久而久之,竟然改過自新,還娶了一位原先曾被他‘禍害’過的貧家女子爲妻。而今以替人做活砍柴維持生計,掙些銀錢養家,夫妻之間相敬如賓,甚是和睦。
許仙聽了自是驚訝了好半天,沒想到因爲自己當初小小的舉動居然會使一個人產生如此大的改變,不足一載光陰,牛二身上卻已全然看不出曾經的跋扈之氣,如今的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漢子。
正出神間,就聽牛二道:“許公子,天色已晚,小人就先回家去了。”衝他一笑,沿街向前走去,挑擔的身影在餘暉下映出點點光輝,漸漸匯入人羣當中。
許仙心中一時生出無限感慨,望着遠處來來往往的行人,久久無言,自己不知不覺間改變了什麼呢?便似牛二,如今誰又能說他是惡人,善與惡,有時只在一念之間。
所謂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其實都是虛妄,正因人永遠做不到佛陀那般何處惹塵埃的境界,所以纔會有善惡之分吧!恪守本心,方爲正道。
晚風習習,許仙一路穿街過巷,終於來到自小生活的永安巷中,青石如玉,苔痕猶在,巷子兩邊牆壁上還殘留着他年少時留下的塗鴉,線條雜亂,恐怕就算後世的抽象派大師見了也要‘甘拜下風’。
許仙卻認得那是一大一小,大手小手牽在一起的兩個人,自然是他和姐姐許嬌容。現在想來,幼時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記得小時候有一次他半夜發燒的厲害,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姐姐一路揹着他磕磕絆絆,摸黑趟過幾里路,求人醫治。
黑燈瞎火,暗夜幽寂,那時支持她咬牙一路走下去的動力是什麼呢?多少年來她故作堅強。
許仙忽然心有所感,擡頭看去,見到熟悉的‘百草園’三個大字,在夕陽照耀下映出淺紅色的餘暉,門前兩側立柱上點漆脫落,盡顯陳舊,有濃郁的藥草味兒傳來,蕩在晚風裡。
到了家門前,許仙反而憑自生出幾分近鄉情怯的感覺,心中涌出萬千思緒,伸手拍拍臉頰,露出笑容,迎着晚霞大步邁入廳堂當中。
前廳當中並不見姐姐許嬌容的身影,許仙自顧自向內院行去,掀開門簾,眼前天光豁然,頓時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姐姐許嬌容一身青衣,正坐在內堂門口,手中做着刺繡,一如記憶中的模樣。陽光斜斜灑下,在她臉上染上幾分暈紅,整個人似也散發着淡淡的光輝。
許仙心中一動,幾乎脫口而出道:“姐姐,我回來了!”心中便只剩下滿腔歸家的思念。
許嬌容乍一聽到熟悉的聲音,擡頭見到許仙,萬分歡喜道:“漢文,你回來啦!”將手中女紅放下,快步來到許仙面前,拉起他的手掌左看右看,笑道:“幾個月不見,漢文你瘦了。”
“哪有啊!是姐姐你瘦了纔對。”
許仙笑道,心中感動不已,有一種瘦,叫做遊子歸家的瘦。
許嬌容拉着許仙一番噓寒問暖,忽然一陣腳步聲傳來,緊接着傳來一道驚喜的聲音,“漢文回來了?”卻是李公甫放衙回來了。
許仙回頭看向李公甫,笑道:“姐夫。”幾月不見,李公甫看去倒是越發沉凝,且整個人身上透着一股凜然正氣,這大概是他查案時自然養出的一股氣度吧。
所謂在其位,養其氣,大概就是如此。
好容易一家三口團圓,許嬌容難得去城裡的酒樓買了許仙最愛吃的叫花雞,又花費心思做了幾樣拿手好菜。菜呈上桌,香氣撲鼻,卻全都是許仙愛吃的菜色。
入夜,房間當中燃着油燈,透出昏黃的光。屋外寒風刺骨,屋中卻溫暖如春,彷彿兩個天地。
李公甫看着一大桌子的菜,笑道:“今天卻是沾了漢文你的光,姐夫我可是好久沒吃過這麼豐盛的飯菜了。”
許嬌容聞言不禁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靠你每個月掙得那點銀子,要是不省着點花,我們全家都要去喝西北風了!”
“夫人說得對。”
李公甫摸摸鼻子,知趣地不再反駁,他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終歸是普通人家,若是整天大魚大肉,又哪裡消受得起。
許仙看着這滿桌的飯菜,同樣食指大動,雖然他如今已經於體內開闢紫府,真炁盈足,瑩潤肺腑,已經達到近乎半辟穀的狀態,就算兩三天不吃飯也不會有什麼影響,但修道本就是爲了逍遙於心,美酒美食,紅塵萬般,又怎能輕易割捨?
何況他還是個大大的吃貨。
飯桌之上,姐姐姐夫不時詢問他在書院時的情況,許仙自然一一作答,笑着將書院中的生活講與兩人聽,只是隱去了有關九娘父女的部分。
許嬌容也絮叨起家長裡短來,什麼前段時間買菜時對方少要了幾文錢,誰家又多給了一棵青菜,還有誰誰家的娃子放牛時走路摔斷了腿等等,大部分都是鄉鄰間的瑣事,口耳相傳,卻是瞞不住的。
姐夫李公甫倒是少言,只是偶爾會插上一嘴,說起衙門裡的事就來了興致,最近縣裡倒是太平,但平時街頭巷尾的瑣事卻是避免不了,好在他早就習以爲常。
許仙有時聽兩人講的有趣,也不禁笑出聲來。
一頓飯吃罷,已經是深夜,許仙回到房間當中,卻無多少睡意,站在窗前,獨自憑欄,賞這大好夜色。
銀月皎皎如漢,星辰閃爍如瑩,天地浩渺如此。
銀河如玉帶,綿延向遠方,不知盡頭。在那河岸兩側,是否真有牛郎織女,靜等七夕成鵲橋,一歲一相逢呢?
法道殘酷,有情人卻難成眷屬。
窗前靜立片刻,眼見姐姐房間當中的光芒熄滅,也沒了賞景的心思,輕輕躍出窗戶,來到院落當中,盤膝而坐,靜心靜念,張口吐出一抹赤芒,化作三尺劍,橫於膝上。
太玄經的心法如流水般劃過心田,隨着許仙的修煉,半空中月色如水匯聚,輕落其身,宛若披了一層霞衣,淡淡熒光,散着陣陣寒氣。
他身在小院東側,恰在許嬌容房間的視野死角處,倒也不怕被瞧見。
夜晚時候,太陰星星力旺盛,正是修煉的絕好時機,許仙又怎肯錯過,他本就突破紫府未久,正是紮實根基之時,自然不可有絲毫放鬆。
赤淵劍劍身之上亦染上一層淡淡靈光,寶氣瀰漫,宛如美玉,發出微微劍吟。這柄劍本就是天外隕鐵打造而成,此刻隨着許仙的修煉,得到天地之精滋潤,越發不凡。
公孫默雖然傳了許仙赤淵劍,卻沒有授他修煉禁制之法,這倒並不是他敝帚自珍,有心藏私,而是煉禁之法本就難得,天下間流傳的大多隻是不入流的禁制之法,他雖然修道千年,於煉禁一道卻並不精深,就是他手中的法器也是自別處取得。
而赤淵劍本就非凡,堪稱神兵利刃,足夠許仙使用,他這時再傳給許仙些許不入流的煉禁之法,就算煉入飛劍當中也沒有太大效果,反倒顯得有些雞肋。
等到天色將亮微亮時,許仙方纔收功而返,回到房間當中,靜聽金雞報曉,不久隔壁房門就傳來打開的聲音,想是姐姐醒了。
又是嶄新的一天。
時如白駒,悄然流逝,不知不覺年關就已將近,城裡也漸漸熱鬧起來,一年到頭,忙碌了一年的農人終於能夠好好休息,享受這難得的清閒時光。
遊子歸家,老少相依,盡享這人世天倫。
許仙這段日子也沒閒着,幫着姐姐打理過年的事,臘月二十三祭竈,以求平安;二十四掃塵等,而等到離新春還有兩天的時候,就又被姐姐拉去貼春聯,粘年畫。
“二十三,糖瓜粘……”
巷子裡傳來孩童清脆的歌謠聲,許仙身穿厚衣站在百草園門前,看着一隊總角幼童穿着新衣在面前跑過,嬉笑打鬧,心中也生起幾分對未來的美好期望。
靜立片刻,回過頭去,與姐夫李公甫一起將大紅春聯貼在門前兩側的立柱上,陽光下泛着喜慶的金紅色。許仙擡首望去,輕聲念道:“向陽門第春常在,積善人家慶有餘。”願天下間所有積善人家,年年有餘。
許嬌容站在一旁,見春聯貼上,臉上不禁露出幾分喜色,笑道:“我家漢文的字當真好看的緊!”
這個時代雖然依舊有些重男輕女的舊俗,但比之後世某些朝代要開明許多,據說某些地方還開設有女子書院,只是許仙從未見到過罷了。
許仙父母健在時,許嬌容雖未上過私塾,但幼時曾跟着許父學過一段時間文字,因此倒也並非文盲。而她能將許家這一座小小的百草園打理的越來越好,自也沾了識字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