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風微醺,遊人將醉,西湖水霧昭昭,山影斜斜,更勝卻天上仙閣。
靠岸處,一十八支龍首大舟並列排開,橫亙碧波之上,旗聲獵獵。
岸上更是人山人海,擠滿了前來觀龍舟賽的民衆,無論貧富貴賤,全都拖家帶口,個個翹首以盼,熱情如火,眼中滿是期待之意。對於古人枯燥的生活來說,這場龍舟賽大概是一年當中十分難得的娛樂活動了吧!
許仙等一羣年輕的士子聚在一起,皆是長衫罩身,自然十分引人注目,偶有那路過的,無論相識與否,總會投過來幾分帶着好奇的目光,大乾朝雖然並不太講究所謂士農工商,三教九流,但讀書人的地位終究要高上一些。
不少年輕貌美的小娘暗自朝這邊指指點點,不時臉色發紅,掩面嬌笑,也不知在講些什麼,於是乎這羣讀書人更加賣力的展現自己,一個個負手望天作感懷狀,偶爾假作不經意的回頭風騷一笑,頓時惹得一陣低聲尖叫。
許仙本就身材高大,氣質出衆,在一羣人裡頗有鶴立雞羣之感,因此那投來的目光倒有多半是落在他的身上。
許仙對此卻不甚在意,只是自飲自酌罷了,遠眺而去,只見西湖水霧濛濛,煙波浩淼,斷橋上行人來往匆匆,只依稀覺得這樣的情景好像在哪裡見過。
斜陽漸升,水霧朦朧。
正當衆人等的心焦難耐之時,忽聽得一陣如驚雷般的鼓點響起,彷彿山崩嶽摧,聲傳十里不止,有人高聲道:“船起!”竟有將漫天鼓聲壓過的趨勢。
聞者無不心驚,全都循聲望去,只見西湖對岸處一座藏青色的高塔巍然而立,塔尖聳入雲端,莊嚴神聖,正是天下聞名的淨慈寺,聲音便是從塔中傳出。
隨着這道驚雷般的聲音落下,那一十八支龍舟上的年輕槳手頓時齊聲呼吼,奮力搖櫓,鼓聲激烈如雷,船身頓如離弦之箭般衝出。
正是:水花飛濺如雨,排空御氣若電!
氣氛瞬間被點燃,岸上衆人無不高呼,個個面紅耳赤,聲浪一陣高過一陣,且看那湖中,舟舷如龍,急行似箭;水浪若雨,白光如練!
真個令人心神爲之震撼,彷彿自己置身其中,成爲舟中一員。
這一十八條龍舟速度極快,所過之處水面留下一道細長的白線,竟是勢均力敵,哪個都不肯落後,引得衆人心思也爲之緊張繃起,全都目不轉睛的盯着湖面。
這幫讀書人自也受到氛圍感染,雖自持身份,不至於如尋常民衆那般大聲呼號,但卻個個神色肅穆,雙手緊握,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許是因爲後世見過不少類似的比賽,許仙倒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激動,自始至終一直斜倚欄杆,只是衆人情緒感染之下,心神亦難免爲之起伏,這樣宏大的場面便是放在後世也不多見。
氣氛正濃時,他忽然心有所感,目光被不遠處的一道身影吸引,只見靠岸處一株老柳樹下,清風裡,一名小攤販肩挑糖葫蘆棒,正斜偎在樹幹上。
擁擠的人流中,一個身穿青衣,頭扎總角的少年孤零零的站在對面,眼巴巴地盯着攤販肩上的糖葫蘆,小臉上滿是渴望之色。
小販道:“你這娃子在這裡看了半天,要是實在想吃,喊你家大人過來買上一串何妨!”
少年卻不說話,只是眼巴巴的看着。那小販急着去看賽舟,因而不耐煩的揮手驅趕道:“去去去,趕緊走,別擋在這裡妨礙我生意!”伸手推得少年一個趔趄。
許仙看着這一幕,不由想起去歲時姐姐給自己買糖葫蘆的情景,而他平生最看不慣的偏偏便是這等欺負弱小的行徑,心中替這少年感到不平,上前道:“你這廝忒是可惡,人家不去買你的糖葫蘆又怎的?爲何要趕人家走,莫非這條巷子是你家的不成?”
那小販本想反駁,擡頭瞧見來人是最近縣裡面一時風頭無兩的才子許仙,這才硬生生將嘴邊的髒話嚥了下去,只不冷不熱道:“原來是許大才子。若他要買也就罷了,咱家自然笑臉相迎,可要是沒錢,嘿嘿……”一副市儈小人嘴臉。
許仙也懶得同其計較,擡手丟下一串銅錢,從架上取下一串糖葫蘆,轉頭瞧向身邊的少年,而這下離得近了,看得便十分清楚。
這少年只十三四歲模樣,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面容精緻,彷彿玉石,忍不住在心裡道:好個秀氣的小正太!
他衝着少年笑道:“你叫什麼名字?你的家人呢?”
少年聞言輕輕搖頭,一雙清澈的眸子向他看來,目光倒有九成是落到他手裡的糖葫蘆上。
許仙天生性子跳脫,這時候更起了頑皮心思,眼珠一轉,拿着糖葫蘆在少年面前一晃,笑道:“想吃嗎?”
少年先是點頭,然後又猛地搖頭,兩隻小手糾結的擰在一起,小臉上的渴望卻怎麼也隱藏不住。
許仙呵呵一笑道:“你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我就將這個給你好不好?”神情像極了後世的某些壞大叔。
少年嘴脣一扁,眼裡似有淚光浮現,楚楚可憐。
“算啦算啦,怕了你了,喏!”
許仙將糖葫蘆遞到少年面前,後者頓時忸怩起來,可惜最後還是沒能抵抗住肚裡的饞蟲,接過糖葫蘆一口咬下去,嘎嘣脆,又香又甜,滿臉陶醉之色。
許仙又道:“看不看龍舟比賽?”只覺與眼前這少年之間有種莫名的親近感。
少年輕輕點頭,成功被糖葫蘆收買,許仙不由感嘆:古代的小孩兒真好騙啊!怎麼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像後世的某些怪大叔呢?
不過此刻西湖岸邊人山人海,擠滿了前來觀賽的人,人羣中連道縫隙都沒有,少年身量矮小,只到他胸膛處,根本看不到湖上的景象。
許仙皺眉想了半天,也沒什麼好主意,恰巧一陣湖風吹來,他眼前一亮,委身蹲下,拍拍自己的肩膀,道:“上來!”
少年先是扭扭捏捏,後來還是坐上了他的肩頭,許仙這時方纔站起,覺得前者的體重比自己想象的要輕許多,忍不住鬆了一口氣,雖然憑他現在的本事,扛起千百斤的物事都綽綽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