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誰是副班?”
當護士長林春梅拿着會診申請單走進醫生辦公室時,所有醫生都頭也不擡在辦公桌上忙活着。
兩秒之後無人應答,正埋頭的尚震把頭擡了起來,“護士長,副班好像是葛哥。”
“他人呢?”
尚震搖頭聳肩,“不知道。”
林春梅吐了口氣,正要掏出手機搜人,葛明宇戴着滿是血漬和消毒液的手套恰好出現在了辦公室門口,“護士長,有會診?”
“當然。要不我喊副班幹嘛。”林春梅放回手機來到葛明宇跟前,讓他舉高雙手,然後把會診單折了兩下塞進他的白大衣兜裡。“內分泌科請的會診,抽空趕緊過去,別讓人家等。”
“好的。換完這個藥我就去。”葛明宇點頭應道。
就在兩人交接完畢時,一個小護士倒騰着兩隻小白鞋迅速跑了過來,“護士長,護士長,內分泌科又來電話了。”
“是不是又來催了?”林春梅皺起眉,“告訴他們別催,這一大上午的,誰家不忙啊?”
“他們不是來催的。”小護士喘着氣道,“他們只在電話裡說,讓曹小志醫生過去會診。”
“什麼?”
小護士的話,讓林春梅和葛明宇同時吃了一驚。
如果小護士嘴裡說出的是孫立文或者劉成勳等名字的話,林春梅和葛明宇不會有任何驚訝,畢竟大部分內科的醫生請會診,都希望能請到一個專家級別的外科醫生。
可是,現在對方竟然要請在住院醫師位置才幹了三年的曹小志,這是什麼情況?!
“你沒聽錯吧?”林春梅眯起眼睛看着小護士。
“沒有。我確認了兩遍。對面說的,就是要曹小志醫生。”小護士確定道。
小護士話音落後,最尷尬的人,莫過於葛明宇了。因爲眼前的情形已經說明,在內科醫生的眼中,曹小志在某些方面的經驗和能力,已然超越了包括自己在內的普外科的大部分中層醫生。
“哦,既然這樣,那就讓曹醫生過去吧。”
帶着些微微不自然,葛明宇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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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小志剛剛下了手術,便在電梯口遇見了肖珊,當他從肖珊口中得知
內分泌科要請自己過去會診時,一時間也是一副茫然和驚訝。
“呂哥,葛哥,李哥不都在辦公室麼?幹嘛請我呢?”
“誰知道呢?你不會打電話問問啊。”肖珊把懷裡的病牀被罩折了兩下,然後靠近曹小志,笑問道,“晚上吃啥?”
曹小志見四下無人,一手兜住肖珊的細腰便將她摟了過來,“吃你吧。”
“去你的。”肖珊嗔笑一把推開曹小志,走進電梯,“去。幹你的活去。”
“遵命,未來的護士長大人。”
伴隨着金屬門緩緩關合,曹小志向電梯裡面若桃花的肖珊打了一個服從命令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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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小志來到護士站,拿起電話給內分泌科撥了過去,通話五分鐘後,他終於搞清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一切都和自己兩個月前治療過的一個疑難病例有關。
患者劉海同,男,45歲,軋鋼工人。工作時不慎被鐵架子砸傷了小腿,導致脛骨腓骨骨折。
劉海同被救護車送進了長鬆醫院之後,順理成章由骨科接手,並很快進行了手術。手術過程很順利,可是,術後的恢復卻出現了問題,因爲長期的高血糖,劉海同的手術切口癒合相當緩慢,雖然骨科醫生每天給他精心換藥,可仍舊阻止不了他的小腿上漸漸形成的嬰兒手掌大小的潰瘍創面。
不得已,骨科醫生又給他做了兩次植皮手術,可惜都以失敗告終。
又經過一個多月的反覆換藥,病情非但不好,反而惡化,那劉海同的小腿上,竟形成了一條長達六七釐米的竇洞,腐肉液化,不時散發着惡臭。
面對患者長期不愈,醫保超標,家屬又頻頻來鬧,骨科主任王麒感覺腦袋都要炸了,無奈之下,他只能向孫立文求助。
孫立文爲人仗義,遇到這種求助向來是能幫就幫,所以,他在查看了劉海同的情況之後,便決定收進自己科內。
當然,患者收進來了,孫立文不可能親自去管,斟酌了一番之後,孫立文覺得讓曹小志來負責這個患者最爲合適,原因有三:第一,曹小志最近兩年經常接受此類患者,有一定臨牀經驗;第二,曹小志向來不計較醫保超標對於自己獎金的影響;第三,曹小志工作至今,從未因態度問題被患者或者家屬投訴。
而曹小志接手了劉海同之後,也的確沒有讓孫立文失望。
他每天上班手術,下班就泡圖書館,查閱大量醫療文獻,尋求對於劉海同這種情況最優質的解決方法。
在接下來二十多天的時間裡,曹小志嚴格控制劉海同的血糖,配以下肢減壓治療,並大膽將其腿上的間生態組織刮除,充分暴露骨質,每日換藥,待時機成熟之後,在孫立文的指導之下,曹小志給劉海同進行了遊離皮瓣移植手術……經過一系列細緻而正確的處理之後,劉海同的腿奇蹟般完全康復了,在他走出病房時,激動得差點給曹小志跪了下來。
時間飛快。
兩個月之後,劉海同又因爲血糖血壓控制得不理想而住進了長鬆醫院的內分泌科,而就在劉海同的同一個病房裡,還住着另一個因爲糖尿病而足部潰爛的患者,叫方偉。劉海同發現方偉的情況和兩個月前的自己似乎有些相似,便向他推薦了曹小志醫生。就這樣,在方偉的要求之下,內分泌科安排了這次院內會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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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分泌科的病房內,曹小志一邊查看着方偉足背上的創面,一邊向圍成一圈的內科醫生們宣講如何判定潰瘍的深度,如何減壓,如何清創……而那些內科醫生們,無論老少,竟一個個像個小學生一般,一邊聽着,一邊認真記着筆記。
看見這一幕的人,又有幾個能想到,僅僅在三年多之前,曹小志在這裡實習時,還被在場的很多醫生定義爲最沒有前途的醫學生。
會診結束之後,曹小志來到護士站洗手,方偉的管牀醫生毛梅特意拿來了一瓶自備的高級洗手液放在曹小志面前。
“小志,用這個,不傷手。”
“謝了,梅姐。”曹小志摘下手錶放在洗手檯上,然後撥開水龍頭。
“應該是姐謝謝你纔對。這次可幫了大忙。”毛梅愛惜着拍了拍曹小志的後背,“你慢洗吧,姐忙去了。會診費一會兒就過到你科裡。”
“嗯,姐你忙,會診費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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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小志洗完手,走出護士站時,突然發覺左腕有些空空蕩蕩,這時,他纔想起落在洗手檯上的手錶。
曹小志返身走回護士站,剛拿起手錶,便聽見隔壁的配藥室內傳來了兩個護士的聊天的聲音。
“喂,小慧,你知道剛外面洗手的那個醫生外號叫什麼嘛?”
“叫啥啊?文姐。”
“曹通紅。”
“什麼意思?”
“當年他在神外實習的時候寫病志,患者雙眼充血,他不會寫,就寫患者雙眼通紅,結果把主任氣地直接把病志從樓上扔了下來。”
“哈哈,可真搞笑……”
曹小志站在原地,聽着‘文姐’和‘小慧’的對話,臉上一陣漲熱,不過,強烈的好奇心卻促使他想接着往下聽,於是他動也不動,拿起手錶假裝擺弄修理起來。
“別看人家實習的時候不咋滴,現在可老牛了。”文姐又道。
“是啊,我看剛剛會診的時候,給咱們科裡醫生講課,一套一套的呢。”
“何止呢,咱們15牀那個叫劉海同的患者,前陣子在骨科做完手術,整個小腿都爛了,骨科主任都沒啥辦法,最後還是讓他給治好了。厲害不?”
“哇,好厲害。”小慧由衷讚道。
“所以說這人,可真是沒法看。就像當年和曹通紅一起來咱院的,還有個叫段旭的高才生,燕京大學畢業。那時院裡從上到下可都是看好他的,誰知,他給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做甲狀腺手術,直接就給做死了,唉……搞得現在連醫生都當不成了……”文姐嘆了口氣。
“這事我聽說了。”小慧道,“聽說咱院的楊冰榮教授就是因爲那次糾紛沒的。”
“可不是咋滴。”
對話進行至此,勾起了曹小志的一些回憶,他微微嘆了口氣,突然覺得有些無味,正準備離開,可是,接下來意外聽見的話,卻又讓他挪不動腳步了。
“咦,文姐,那個曹小志醫生結婚了麼?”
“咋了,小慧,你動春心了啊。”
“哎呀,文姐,我就好奇一問,你看你說的……”小慧的聲音越來越小。
“哈哈,看你臉紅的。”文姐的笑聲有些大,“行了,姐不逗你了。我聽說啊,他沒結婚呢,不過已經有對象了。”
“誰啊?也是護士麼?”
“是的……哦……好像和你一個衛校畢業的,比你應該大兩屆吧,叫肖珊。”
“啊!”吃驚讓小慧的聲音驟然變大,“肖珊?怎麼會是她!”
“她怎麼了?”文姐驚訝問。
“文姐,你不知道,這個肖珊,上學的時候就被一個50多歲的老闆包養過,好像還打過胎呢……這事兒當時在學校很多人都知道的。”
“啊,竟然有這種事兒?”
聽到此,曹小志恍然一抖,手中的手錶突然掉落下去。“啪!”金屬與瓷磚相撞,發出了一個清脆的聲音。
“誰?”
匆忙之間,曹小志拾起手錶,頭也不回離開了護士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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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鬆醫院的內科樓到外科樓,間距不足百米,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短短距離,曹小志卻恍惚走了半個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