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忙的一個月，在不知不覺之間又匆匆過去了。
月初的8號，是普外科所有醫生和護士都關心的日子，因爲假如這一天不是週末的話，那必定就是發放上個月獎金的日子了。
主任辦公室內，尚震望着那張全科的獎金錶，發現超過五位數的人屈指可數。
這種情況，和一年之前的情形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別。
尚震忍不住噓了口氣。
他戰戰兢兢，辛辛苦苦幹了一個月，算計了一個月，可是，仍舊無法擺脫因爲醫保超標而被扣款的而命運。
他被扣之後的獎金，僅僅只剩了5000元。
其實，5000元對於三年前的尚震來說，着實算得上一筆鉅款了，如果那時他一個月能掙5000的話，他甚至都不知道怎麼去花。
可是，現在的尚震，面對房子的貸款，面對即將生產的石英英，5000元是那麼經不起推敲和算計。
因爲尚震是最後一個簽字領取獎金的醫生，所以孫立文忍不住和他多說了一些話。
孫立文叮囑尚震，雖然現在經濟條件都不是很好，但眼光一定要放長遠，如今的當務之急，是多多磨鍊自己的技術，只要有技術在身，將來無論走到哪裡都能吃得開。
聽了孫立文的教誨，尚震認真點了點頭。
正這時，主任辦公室的門被敲響，孫立文喊了聲“請進”之後，只見一個戴着墨鏡的藍裙女子翩然走了進來，與此同時，一股茉莉花的清香也被帶了進來。
女人的手裡，還拎着一個黑色的拎包，看上去很沉的樣子。
“孫主任好。”女人彎腰禮貌打着招呼。
“哦。小周，你來了，坐吧。”孫立文說着，起身把小周讓到沙發之上。
尚震見此情形，識趣兒地告別離開。可是，就在他回身將主任辦公室的門緩緩關上之時，那坐在沙發上的小周，卻轉過頭，向尚震拋來了一個帶着深意的笑。
在一個剎那，尚震竟然被這個笑吸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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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主任辦公室出來的尚震，陪着趙桐上了一臺疝氣修補的手術，手術過程很順利，一個多小時便解決了。
下了手術，尚震拖着拖鞋剛走進更衣室，便見碰見了正在更換手術衣的陳欣。
“尚震，去趟醫生休息室吧。那裡有人等你。”陳欣一邊低頭繫着褲帶，一邊說道。
“誰？”尚震一愣。
“去了你就知道了。”陳欣依舊是那副酷酷的樣子，掛上口罩便走進了手術室。
尚震帶着滿腹疑惑，來到了醫生休息室，輕輕推開門。
以往，尚震每次推開醫生休息室的門，都會有一股溼漉漉的汗臭味，可是，這次他推開門之後，飄進鼻腔的，竟然是一股微微熟悉的清香。
那個藍裙加墨鏡的小周，正挺胸筆直坐在牀沿。此刻的她，四處環望着亂糟糟的環境，眉宇間微微縮起。
“請問，你是……”
“尚大醫生，不認識我了？”小周見了尚震，眉頭又驟然鬆開，笑意濃濃。
尚震矗在原地，繼續疑惑。
小周無奈搖搖頭，將墨鏡推到頭髮之上。
尚震盯着小周，又愣了半天，正當小周有些無奈時，尚震突然恍然大悟，“你是……周華。”
“哈，老同學，你可終於認出我了。”小周用手指點了點尚震，“你要是再認不出我，我可就真生氣了。”
周華，是尚震的大學同班同學，三年前還和尚震一起來長鬆醫院面試過，只是落選之後，尚震再沒見過。
在尚震的最後印象裡，周華一直是那個戴着高度近視鏡，扎着過時馬尾，臉上從來不抹任何化妝品的土氣形象，可如今眼前的周華，和尚震印象中的人早已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且不說那白嫩的皮膚和硃紅的嘴脣，單是那雙魅波銷然的眼眸，便足以秒殺當初校園裡的那些所有校花了。
當然，作爲外科醫生，尚震也很清楚，那雙眼睛，絕對是手術刀下的精細產品。
“三年不見，人變美了，害的我都不敢認了……”尚震慢慢坐到了對面的牀上，半開玩笑道。
“呦，尚大醫生，三年不見，你這嘴也變靈光了啊。”周華捂嘴笑着，“我記得上大學時，上臺演講10分鐘，你7分鐘時間是用來打哆嗦呢。”
“哈哈。”
……
畢竟還是在一起生活學習了5年的同學，幾句玩笑之後，尷尬的氣氛消失無蹤了，兩人彷彿同時回到了那沒有任何雜質的單純校園之中。
“對了，去年的大學同學聚會，你沒參加，我聽別的同學說，你去了建州的一家醫院？”笑過之後，尚震的話題開始逐漸步入正軌。
提及畢業之後的去向，周華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微收緊。
“長鬆的面試失敗之後，我是去了建州的一家醫院，可是幹得不開心，於是一轉念，我就幹了藥代。”周華用幾句話淡淡概括了自己的經歷，隨後又翹起嘴角糾正道，“哦，不對，準確的說，我這不是藥代，而是醫療器械代表。”
“哦，哪個醫療公司？”
“賽宏啊。”周華眼波流轉看着尚震，雖然她還在微笑，但是和之前提及大學生活時的笑，顯然蘊藏着大大的不同。
“噢，原來你是賽宏的……”尚震又一次驚訝。
“哈，尚大醫生，沒想到吧。”周華一邊說着，一邊很自然地打開身邊的包，掏出一張表格遞給尚震，“你上個月，可沒少跟我們公司打交道呢。”
尚震接過那張表格，發現上面是長鬆普外科所有醫生使用賽宏公司產品的記錄。那記錄上的內容十分詳細，就以尚震的那一列爲例，那裡不但標明瞭尚震使用的總量，諸如：吻合器15個，生物補片12個，防粘連液35盒……甚至更誇張的，這些東西是哪一天使用的，全部被細緻列出。
尚震看罷表格，擡頭看着周華，一臉吃驚，“這些信息，可都存在醫院內部系統裡啊，你是怎麼弄到的？”
“我們的產品既然能進入長鬆醫院，那弄到這些信息當然也不費事兒了。”周華淡淡一笑，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怎麼樣，單子有錯麼？”
“應該沒有吧。”尚震把表格遞還周華。
周華將表格重新摺好，塞回拎包，嘴裡熟練道，“吻合器每個100，生物補片每個200，防粘連液每盒80，總數一共是6700。”
周華說完，順勢又從包裡掏出一個鼓鼓的信封，遞向尚震。
看着那信封，尚震的心砰砰跳着，他嘴裡說了聲“謝謝”，然後迅速接過信封，看都沒看一眼，便直接放進了兜裡。
對於任何醫生來說，是絕對不可能去數這種錢的，就算裡面少了一兩張，那醫生也斷然不可能再去要。
當然，從相反的角度說，這種信封裡的錢，也絕對不可能少一張。因爲對於那些醫藥器械代表而言，如果敢在信封裡動任何手腳的話，無異於自斷後路。
在兩個老同學的一遞一收之間，氣氛突然間又有些尷尬，不過，已然對這種場面駕輕就熟的周華，卻能立刻找到方式緩解。
只見周華很快又摸出新款的智能手機，一邊滑動着解鎖，一邊說道，“來吧，老同學，留個號吧。以後我們可能要經常見面嘍？”
尚震急忙點頭，然後說出了自己號碼。
周華摁完號碼之後，撥了出去，數秒之後，尚震兜裡的手機響了。尚震掏出手機，摁了掛斷。
周華看了看尚震手裡那黑白屏的磨掉漆的手機，微微一笑，“老同學，節儉過了吧，這手機和你這外科大醫生的身份也不搭配啊。”
尚震聽得出周華的語氣裡沒有絲毫嘲笑挖苦，只是單純老同學間的玩笑罷了，所以坦然應道，“哈。能省點是點吧，我老婆也快生了，用錢的地方多。”
“噢。”周華點頭，“那我大侄子滿月的時候，可必須要通知我啊。”
“行，一定通知你。”尚震話一出口，卻又發現哪裡不對勁，於是又道，“不一定是侄子啊，也許是侄女呢。”
“不，肯定是侄子。”周華笑着把空蕩蕩的黑包搭上肩膀，站起身重新拉下墨鏡，“你這麼能攢錢，一定會生兒子幫你花的，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