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文走出手術室，看見僅僅在幾小時之後就頹廢到像換了一個人一樣的鄭藍棋，心中愧疚之心頓起。
關於手術時間的延長，孫立文當然不能說是因爲丟了塊紗布，他只說患者由於術後狀態不太平穩，所以纔在手術室觀察了這麼長時間，估計再有20分鐘，患者就可以出來了。
說出這個藉口時，孫立文心裡感覺也是慌慌的。因爲從專業角度來看，術後生命體徵不平穩，去ICU其實比呆在手術室裡更安全。
可是，鄭藍棋卻並沒有對此表示任何異議，在他看來，孫立文如此繁忙，竟然還在手術室裡看護父親足足兩個小時，這對他來說事多大的照顧啊！鄭藍棋此時也丟棄了刨根問底的習慣，他拖着疲憊的身體和妻子一起向孫立文鞠躬致謝。
對此，孫立文內心只能無奈苦笑。
是啊，有的時候，當他如實說出一些專業上的原因時，反而會招來家屬的質疑，倒是這種模糊的看似符合大衆認知的說法藉口，家屬反而更願意接受。
出於對鄭氏父子的愧疚，孫立文在鄭康在術後休養的幾天裡，頻頻過去探望慰問，雖然並沒有給予什麼實際上的醫療措施，但仍舊讓鄭氏父子感激異常。
後來，鄭康痊癒出院以後，鄭藍棋特意找了個濱海市小有名氣的書法家，書了一塊“妙手仁心”的牌匾送給了孫立文-----當然，這是都是後話了。
當天的紗布疑團，讓孫立文心中一直充滿了迷霧，所以，在那天下班之後，他直接致電陳妍，約她在醫院門口見面。
換了便裝的陳妍，雖然並不性感漂亮，但也處處透着一股知性女性的氣度，當她在醫院門口見到孫立文，並沒有直接回應他的疑問，而是單眼一眨盈盈笑道，“孫主任，我幫你解了這麼大圍，怎麼着也要請我喝杯咖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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濱海市中心一家新開的咖啡屋內，端着托盤的服務員偶爾閃過。
孫立文坐在陳妍對面，靜靜看着她一邊喝咖啡，一邊吐露着手術室紗布事件的隱藏部分。
孫立文猜想的沒錯，李芮峰找到的那塊紗布，根本就不屬於術前開包的那30塊紗布，而是陳妍在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放進無菌服袖子裡的。
對於陳妍這種大膽的舉動，孫立文很是震驚。
“你膽子好大啊。你想過沒有，萬一是我真把紗布遺在患者腹腔中，事後爆出來，那可就是31塊紗布了！到時你也要受很大牽連啊。”孫立文心有餘悸道。
“哦。堂堂孫主任竟然這麼不自信？看來，我對你的信任已經超過你對自己的信任了。”陳妍調笑而鎮定的樣子，顯示出她對孫立文的說的那種情況並不擔心。“孫主任，你可能沒太在意吧，我倆現在搭配的手術，已經超過100臺了。”
“100臺，有真麼多？”
“是的。準確的說，加上這一臺，是109臺。”
陳妍的細心讓孫立文啞口無言。由於專注於手術，孫立文對配臺的麻醉師其實並不關注，反正在他看來，那些口罩上面的眼眸，幾乎都是一個樣子。有很多時候，他下了手術，別人問他配臺的麻醉師是誰，他眯着眼睛想了半天竟然想不起來。
當然，這樣的實話他可不能當着陳妍的面說。
“真麼說，你對我的手術很有信心嘍？”孫立文順勢問道。
“嗯。”
陳妍認真的點頭，讓孫立文心中泛起微微自豪。
“可是，就算紗布沒遺在患者體內，也許落在別的什麼地方了呢，要是後來偶然被找到，那可就變成31塊紗布了？你難道不擔心麼？”
“那就更沒必要擔心。”陳妍撫了撫頭髮，望向窗外，“只要紗布不在患者體內，在哪都無所謂，就算後來被偶然發現，誰也不會給自己找麻煩的，不是麼？”轉回頭時，陳妍朝孫立文露出了一個神秘的微笑。
孫立文突然發覺，自己被這個笑吸引了。
“看來，你對人的心理分析的很透徹啊。你當麻醉師真是可惜了，你應該去當個女福爾摩斯纔對。”
“福爾摩斯？”這個話題不經意間開啓了陳妍的話匣子，“既然如此……孫大主任，你說那塊紗布，究竟哪裡去了？”
“我怎麼知道。我要知道的話，手術還用拖那麼長時間？”
“猜一下。”
孫立文試着想了一下，還是搖搖頭，“沒法兒猜。難道你能猜出來？”
陳妍若有所思攪拌着咖啡杯，她在思考，因爲她有些不確定這些話究竟該不該說出來。
孫立文看出了陳妍的猶豫，於是鼓勵道，“沒事，有些話，咱們今天哪說哪了，就像朋友間發發牢騷，過後，我會忘得一乾二淨。”
得到了孫立文的許諾，陳妍終於放心開口。
“其實，我猜，有兩個可能，各佔百分之五十。第一種可能。其實紗布本來就是29塊。”
“這不太可能吧。畢竟是付小云和郭玲兩個人查的，數量應該不會錯啊。”
陳妍輕輕搖頭，“如果是兩人分別各查一遍，那一定不會錯，可是她們查紗布的習慣我很瞭解，大部分時候是兩人一起數的，這樣的話，如果一人注意力不集中，便很有可能被另一個主導喊數的人帶入誤區。”
孫立文情景再現般思考了一下了，覺得陳妍的分析不是沒有道理。
“那，第二種可能呢？”
“第二種可能，就是你們的三好學生，段旭。”
“啊。”聽了這話，孫立文驚訝到張開嘴巴。如果陳妍的懷疑對象是全體上臺的醫生的話，孫立文都不會有如此反應。他很好奇，陳妍憑什麼直接鎖定了段旭？
陳妍繼續輕輕攪拌着咖啡，慢慢道，“因爲段旭是這批新醫生中最出色的，所以我自然會注意到他。通過配了幾臺手術，我發現他有一個習慣。那就是手術的時候，總喜歡攥一塊紗布在手心之中。”
“這不奇怪吧？有很多外科醫生都有這個習慣啊，特別是幹助手的時候，手裡有紗布方便擦血。”
“但是段旭不一樣。他攥的時間特別長，有好幾次，在切完組織等病理的時間段裡，醫生們都坐着休息的時候，他手裡經常還攥着紗布。”
“這個……”孫立文頓了一下，“段旭這個習慣的確不妥，不過，就算他一直攥着紗布，那紗布也不會離開手術室啊。”
“彆着急，聽我慢慢分析。你還記得你把壞死的腸管用紗布包好，然後等了半小時左右麼？”
“當然。”
“那個時候，大家都在關注李芮峰和付小云開玩笑，卻沒人注意到段旭就坐在靠牆角的位置發呆。而當時，在他的附近，有一個小小的醫用垃圾桶。而那個垃圾桶，在手術再次開始後不久，便被手術室保潔員收走了。”
“你的意思是……”孫立文恍然道，“你的意思是段旭把手中的紗布扔進了垃圾桶，然後被手術室保潔員當垃圾收走了？”
“這是有可能的。不過，我猜想，那應該是個無意識的動作，就像吐掉了嚼夠的口香糖一樣。”
“如果真是這樣，那段旭事後爲什麼不說呢？害大家找了那麼長時間？”
“這又有兩種可能，第一，他真是一點都沒想起來自己那個無意識的動作，第二，出於優等生那種特殊的自尊心，不願承認自己的失誤，那怕是一點點小小的瑕疵。”
聽着陳妍的分析，孫立文不禁皺起眉。“如果真是這樣，那段旭這個學生可真是有問題了！”
陳妍低頭喝了口咖啡，再擡頭時見孫立文的表情已經有些不對勁了，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剛纔光顧着過偵探癮了，卻忽視了言論對一個新醫生可能造成的巨大影響，於是，她開始急忙挽回。
“孫主任，你可千萬別當真啊。我就是隨便一分析，畢竟，我可沒親眼看見。可不要憑莫須有的罪去冤枉人。”
“你說的對。不能因爲這種捕風捉影的事去冤枉人。”孫立文右手輕輕捻着咖啡杯，目光慢慢轉向車水馬龍的窗外，“不過，段旭喜歡手攥的紗布的習慣，的確應該改一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