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佞雖少禍害深,
敢使社稷化煙雲。
治國必先除隱患,
不在忠烈報國心。
葛雲飛把公文展開,仔細瞧看。不看則可,看後好像冷水潑頭,大失所望!
原來,葛雲飛是向兩江總督裕謙求援的。偏巧,裕謙到內地視察去了,總督衙門的一切公事,暫由浙江提督餘步雲署理。這樣,那份告急文書就落到餘步雲手裡了。
餘步雲是怎樣一個人呢?此人字紫鬆,祖居四川廣安,是個當兵的出身。因參與鎮壓白蓮教起義和少數民族起義有功,逐步被提升爲總兵、提督。他是個惜命厭戰的怕死鬼,一聽見打仗,腦袋都疼,對洋人更是怕得要命。他平日對葛雲飛就有看法,兩個人猶如水火,難以同爐。爲此,餘步雲不僅對裕謙心懷不滿,對葛雲飛也十分忌妒。
他接到了告急文書後,按兵不動。爲什麼?他怕葛雲飛立了功對他不利,心裡說:你姓葛的也太自不量力了,朝廷對洋人都敷衍搪塞,何況你這個小小的總兵呢?乾脆,我不給你派兵,看你如何打法?想到這兒,提筆就給葛雲飛寫了一封迴文。措詞既挖苦,又刻薄。大意是說:我這裡兵員不足,糧餉缺欠,難以接濟。朝廷一再聲明,切勿輕起釁端,你卻一意孤行。你既然有本領挑起戰爭,就應該有本領把敵兵殺退,何必求援?他還以提督大人的口吻下命令說:你一定要把定海給我守住;如因防守不利,丟失了國土,小心你的腦袋!
葛雲飛看罷,又氣又恨!他怕影響士氣,強壓怒火,沒敢表露出來。他有心去找餘步雲,當面辯理,可是又脫不開身。看來,援兵是沒有指望了。這時,很多官兵圍過來,焦急地問:“大人,援兵何時能到?”“大人,彈藥何時送來?”葛雲飛強忍悲痛,不得不編些假話鼓勵大家:“軍門餘大人說,援兵馬上就到,勉勵我們一定要堅持下去。”官兵們信以爲真,個個歡呼雀躍。葛雲飛當即命令說:“請大家抓緊工夫把長牆缺口堵好,擦好大炮、槍械,以利再戰。”“遵命!”官兵們答應一聲,進入陣地,準備迎敵。
書要簡短。戰鬥進行到第六天,也就是一八四一年十月一日,突然陰雲密佈,下起了大雨,要塞的戰壕裡灌滿了水;官兵們都在水裡泡着,堅守陣地。有些炮藥也被雨淋溼了,失去了作用。還有十幾門大炮遭雨失靈,點不着火了,給守軍造成很大威脅。葛雲飛和官兵一樣泡在水裡,手握寶刀,嚴密監視敵情。
且說侵略軍總司令璞鼎查,此刻他正站在會議室的窗前,看着陰沉的天空出神。高參馬禮遜站在璞鼎查的背後打着主意。他們兩個正在爲拿不下定海而發愁。馬禮遜擡頭瞅瞅窗外的大雨,突然眼睛一亮,幾步來到璞鼎查的跟前:“閣下,我建議今天晚間進攻,趁雨夜拿下定海。”璞鼎查沒有表態,兩眼仍然注視着窗外,只聽馬禮遜繼續說道:“方法是避實就虛。據偵察得知,在定海要塞的左翼,有個叫竹山門的地方,也可以登陸;右翼有個叫曉峰嶺的地方,也容易攻取。因這幾天我們主攻正面要塞了,據報這兩個地方防守比較薄弱。我們可以兵分兩路,先把這兩處拿下來,然後繞到葛雲飛的背後,給他來個前後夾擊,定海不就屬於我們的了?”璞鼎查轉過身來,走到桌旁,展開地圖,尋找了片刻,把眼光落到竹山門和曉峰嶺的地方。他看了一陣兒,把拳頭往桌上一擊:“就這麼定了!高參閣下,請您率兵船二十隻,偷偷靠近竹山門海岸,晚上十一點,準時發動進攻。我率兵船二十隻,繞路趕奔曉峰嶺,和你同時發動攻勢。在正面,留下我的副司令米爾先生把葛雲飛拖住。最後三路會師,拿下定海。”璞鼎查命人把米爾找來,向他說明了進攻計劃。三個人對準了懷錶,分頭準備去了。
雨整整下了一天,到了晚間,越下越大,天水連成了一片,在大雨的掩護下,英軍艦隊兵分三路出發了。
先說璞鼎查,他帶着艦隊摸到曉峰嶺的附近海岸,命令士兵偷偷登陸,埋伏在嶺下,把兵艦上的大炮,對準了嶺上的清軍營寨。等到晚上十一時整,璞鼎查命令開炮。在大炮和暴雨的掩護下,開始向曉峰嶺進攻。
前文書說過,總兵王錫朋,帶着一千多人駐守在這裡。前幾天,定海要塞連日激戰,兵力消耗很大。王錫朋抽出三百人前去支援,他這裡只剩下不到八百人了。王錫朋深知曉峰嶺的重要,幾天來親自帶兵巡邏,毫不鬆懈。今天,天降大雨。他一看戰壕裡灌滿了水,便命令軍兵轉移到高處,壘起一道道石牆,做臨時保壘,並用雨布等物把大炮遮好。王錫朋直忙到晚上十點五十分纔回到營房休息。他剛剛閉上眼睛,就聽曉峰嶺下炮聲隆隆。他立即披衣而起,快步來到陣地詢問情況。有人報告說:“洋鬼子打來了。”王錫朋馬上命令開炮還擊,五十門大炮同時開火。可是,打了幾炮就不響了,把炮兵急得直蹦高。王錫朋忙問:“怎麼回事?”有人報告說:“炮藥和炮彈受潮失靈了。”王錫朋命令軍兵把炮擦乾,重新開炮。可是,大炮說什麼也不響了。
這時,敵人的炮彈卻一排接着一排落到陣地上,比以前打得更猛了。不好!一顆炮彈落在王錫朋的面前,“轟”的一聲,爆炸開花,可嘆這位愛國將領當即以身殉職。主將陣亡,人心渙散,加上大炮失靈,更無法抵抗了。結果,曉峰嶺被英軍佔領,戰士全部犧牲,璞鼎查佔了曉峰嶺,沒有停留,馬上率兵,向定海要塞撲來。
於此同時,馬禮遜也登陸了,他迅速攻破竹山門的防禦工事,老將鄭國鴻爲國捐軀,全部官兵犧牲在陣地上。這個馬禮遜,攻佔了竹山門要塞以後,馬上麾兵,直插到葛雲飛的背後,集中大炮,向要塞猛轟。
葛雲飛正在冒雨巡視陣地,忽然聽到從左右兩方傳來炮聲,急忙命人分頭偵察。二小時後,相繼得到報告,竹山門和曉峰嶺都失守了。葛雲飛聽了,身子一震,知道定海保不住了。親兵把他圍住,七嘴八舌說道:“大人、趕快撤走吧,去見制軍大人,搬來援兵再戰!”葛雲飛一陣冷笑,大喝一聲:“住口!我葛某早就發下誓言,陣地在,人在;陣地不在,人亡!我哪也不去,不管出現什麼情況,都要堅守下去。”
這時,敵人的炮火越來越近,越來越猛了。有人報告:“英軍從正面登陸了!”葛雲飛發現自己腹背受敵,心情更加焦躁。他立即下令調轉炮口。可是,大炮都深陷在泥水裡,炮口調轉不過來。同時,很多大炮都打不響了。葛雲飛巡視一遍陣地,發現軍兵只剩下五十多人了。他站在一塊高地上,手揮寶刀,馬上命令:“突圍!”
這時,前後的敵軍已經殺來,把葛雲飛困在核心。葛雲飛剛一轉身,突然飛來一顆子彈,擊中了他的軟肋,他身子一晃,摔倒在地。此刻,他的身邊幾乎沒有人了。葛雲飛咬着牙,坐在泥水裡,鮮血和泥水混在一起。
這時,敵人越來越近,槍聲越來越響,大雨越下越大,但他心裡卻很平靜,好像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他知道,這是自己生活在祖國大地上的最後時刻了,但他沒有一絲悔意。他撫摸着自己心愛的寶刀,眼睛注視着刀柄上鐫刻着的“昭勇”二字,心裡說:大丈夫頂天立地,爲國盡忠,不成功,則成仁。他想到這兒,使盡了全身力氣,站起身來,最後看了一眼祖國的山河,把刀橫在項下,自刎而亡。時年四十二歲。後人有詩讚曰:
赤膽忠心葛雲飛,
爲國捐軀天地悲。
豪情壯氣繞宇宙,
不朽英名萬世垂!
又有人詩讚三總兵曰:
烈士英名留心中,
定海山河日崢嶸。
後人踏上舟山島,
誰不憑弔三總兵?
一八四一年十月二日,定海失陷,再次落到英國侵略軍的手裡。定海人民又陷入災難之中,璞鼎查率領侵略軍把定海縣城洗劫一空,還命令英軍把捉來的老百姓趕進大海淹死,然後率艦隊攻打鎮海。
鎮海與定海隔海相望,地處要衝,是江蘇、浙江的重要門戶之一,也是兩江總督裕謙的駐地。定海失陷的警報傳到鎮海之後,裕謙聽說三總兵陣亡,真是痛斷肝腸。他知道洋人不會罷休,定要前來攻打鎮海,便馬上做好迎敵準備。
裕謙還傳下命令,爲守衛定海而戰死的三位總兵和犧牲的全體官兵開追悼會。會場設在城內關帝廟前的校軍場上。以裕謙爲首的文武官員皆身穿素服,腰繫白紗,來到會場。只見會場上高搭靈棚,靈棚正中供奉着三位總兵的靈牌,靈前蠟燭通明,香菸繚繞,靈幡飄擺,挽樟高懸。鎮江城的老百姓也聞訊趕來了,有的還繫上了白孝帶,人人面帶悲容,把會場圍得水泄不通。
追悼會在上午十點開始,在哀樂聲中,裕謙領頭向三總兵的靈牌敬香,行了三鞠躬禮。接着,由裕謙唸了悼詞,深切哀悼葛雲飛等三位總兵,並當衆宣佈要申奏朝廷,給死者追封記功。裕謙在會上,揭露了侵略者的殘暴本質,列舉了侵略軍令人髮指的罪行,動員全體軍民效仿葛雲飛,爲國盡忠。裕謙聲音高吭,話語悲壯,深深打動了軍民的心。在場的九千多人,無不聲淚俱下。裕謙眼滾熱淚,最後感慨地說:“葛雲飛將軍雖是本督的部下,然其所做所爲,實乃吾之師表。本督願效三位總兵,縱死無怨!鎮海在,裕謙在;鎮海不在,裕謙亡。皇天后土,實鑑我心!”裕謙說罷,祭天告地,又用刀刺破中指,將血滴人酒中,率領衆人敵血,對天盟誓,大會開得十分悲壯。
會散之後,裕謙下令把主要官員留下,到總督府緊急議事。他一看浙江提督餘步雲不在,便打聽他爲何沒來?有人說,餘提督生病了。裕謙知道,餘步雲心裡有鬼,是躲在府裡裝病,馬上派人把餘步雲也逼來了。
裕謙坐在議事廳正中,對衆人嚴肅地說:“現在定海失陷,英夷定會來犯鎮海。我輩沐浴着皇上聖恩,食着朝廷俸祿,不能眼睜睜地瞅着國土淪喪。我們要像三位總兵那樣,抗敵到底,寧死不屈,守住鎮海!”接着,他又說:“定海失陷,猶如拔掉鎮海的門戶,對我十分不利。然鎮海左有招寶山,前有金雞嶺,皆可憑險拒守。只要把這兩處守住,洋夷就難以得逞。”接着,裕謙開始部署防禦。他派總兵周國樑守招寶山,派提督餘步雲守金雞嶺,他自己守衛鎮海,布成犄角之勢。
前已說過,餘步雲膽小如鼠,本不敢與洋人作戰,可是又沒法說出來,便在裕謙面前一再強調金雞嶺的重要,迫使裕謙多派兵將。最後,裕謙撥給他精兵三千五百人,大炮一百二十門,他纔不言語了。
一八四一年十月三日,英國侵略者向鎮海撲來,用大炮向招寶山和金雞嶺發起猛攻。璞鼎查親自督軍攻打金雞嶺。浙江提督餘步雲,龜縮在指揮塔裡指揮戰鬥。“咚!咚!咚!咚!”炮聲驚天動地,震耳欲聾。他心裡想:啊呀!洋人的大炮可真夠厲害的!他仗着膽子走到垛口跟前往下觀看,就見炮彈落處,山石橫飛,樹木折斷,許多工事已被摧毀!那些被炸傷的軍兵,缺腿斷臂,順傷口淌着鮮血,倒在地上,“爹呀、媽呀”直叫。餘步雲看到傷兵,想到自己,不覺吸了一口冷氣。就在這時,“轟”的一聲巨響,一顆炮彈在指揮塔旁炸開了花。餘步雲被震倒在地,兩名親兵把他扶在椅子上坐下,經過搶救,他才清醒過來。這下子可把他嚇破了膽,再也不敢在前沿陣地指揮作戰了。他把指揮權交給兩名副將,自己躲到寢帳裡避難去了。
餘步雲倒在牀上,想着方纔在戰場上所見的一切,越想越怕。想着,想着,情不自禁地哆嗦起來,再也不敢在這兒呆下去了。這時,敵人的炮火越來越猛,竟把他的寢帳打了個窟窿。餘步雲慌里慌張,帶着八名親兵,一口氣兒逃下金雞嶺,跑回鎮海總督衙門。他哀求裕謙說:“制……制……制軍大人,洋鬼子來勢兇猛,船多炮重,官橫兵兇,實難對付。鎮江恐怕守不住了,我懇求大人趕快下令撤走吧!這裡……這裡太危險了。”
裕謙見餘步雲花翎歪戴,官服不整,臉色蒼白,語言遲鈍,一副貪生怕死的嘴臉,不由得火撞頂樑,怒喝道:“住嘴!餘步雲,你怕死了嗎?家貧出孝子,因亂顯忠臣。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看出一個人的忠奸!你身爲提督,掌一省之軍務,平日受皇恩,亂時當報君。定海危難,你爲泄私憤,不發援兵,致使定海失陷,這筆賬我都給你記着呢!現在,交戰正在緊張時刻,你竟敢私離陣地,蓄意逃走,惑亂軍心。你該當何罪!你趕快給我回去,一定把金雞嶺守住。否則,我將殺你個三罪歸一!”餘步雲見裕謙真急了,不敢再講話了,領着他那八個親兵,又回金雞嶺去了。
這時,英軍已經攻佔了金雞嶺的西山頭,正架起大炮向主峰猛轟,清兵傷亡很大。餘步雲根本不想辦法抵抗,躲到寢營裡光想如何保住他的狗命。他預感到,洋人很快就要打到他的跟前!逃吧?怕裕謙拿他問罪;不逃吧?又怕洋人饒不了他。唉呀呀,急得他不住地哭泣,大鼻涕流出老長。
到了下午,戰鬥更激烈了。英軍曾經幾次攻上了金雞嶺的主峰,但都被守軍擊退了。下午三時,敵人又發動了大規模的進攻。先用“火神”大炮猛轟清軍陣地,一排排的炮彈幾乎把金雞嶺炸平,炮火把茅草和樹木都打着了,燃起熊熊大火,硝煙籠罩着山巒。璞鼎查又指揮一千英軍搶佔主峰,戰況非常激烈。清軍拼命抵抗,傷亡特別嚴重,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了。餘步雲一看,再不投降,連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了,急忙命令親兵掛起了白旗。
璞鼎查手拿望遠鏡,看得特別真切,馬上下令:“不許清軍投降,繼續進攻!”命令傳下,英國的炮火打得更猛烈了。先遣隊已經攻佔了清軍的前沿陣地,雙方打起了交手仗。餘步雲從寢營裡探出腦袋一看,一層薄煙籠罩下,刀光閃閃,分不清誰是清兵,誰是英夷!只見這夥廝殺一處,那夥滾成一團,拳打腳踢,石砸口咬,互不相讓,漫山坡上,都是死屍,鮮血染紅了野草和沙石。餘步雲看着看着,體如篩糠,再也看不下去了,帶着他那八個親兵,丟下正在和英軍拼命的官兵,夾着尾巴逃命去了。
璞鼎查站在遠處一看,清軍打得特別勇猛,自己的軍兵死傷不少。心想:再要拖延下去,與已不利。便又調來兩千名援兵。由於英軍人多勢衆,清兵把守不住,金雞嶺終於失陷了。
璞鼎查和馬禮遜登上金雞嶺的主峰,往下眺望,鎮江城盡收眼底,馬上命令在山頭上架起大炮五百門,集中火力,向鎮海發起猛攻。
與此同時,英軍還攻佔了招寶山,總兵周國樑戰死,官兵逃散。
金雞嶺和招寶山失陷的消息傳到鎮海,裕謙又恨又痛。恨的是餘步雲臨降脫逃;痛的是丟了兩處重要門戶,官兵死傷慘重。這時,敵人的炮火已經燒到鎮海,城中變成一片火海,多數的房屋已被敵炮轟倒,軍民死傷無數。裕謙手中僅有三千官兵了,他便動員老百姓參加守城,準備與洋人決戰到底。裕謙全身披掛,命人去找主要官員來總督府緊急議事。然後,他先給道光皇帝寫了奏摺,奏報定海失陷的經過以及鎮海的戰況,並奏報餘步雲不發兵援救定海,臨陣脫逃,給戰爭帶來的損失。之後,他又寫了一封家信,安排了後事。然後押了印,用火漆封好,放在案上。這時,人已經到齊了,裕謙剛想說話,突然“轟”的一聲,一顆炮彈落在總督府的門前,把議事廳震得晃了幾晃。大家愣了片刻,布政使樑雲搶先說道:“稟制軍大人,卑職有句話,不知是否當講?”裕謙點一點頭說:“你先講吧!”樑雲慌慌張張說道:“洋人聲勢浩大,銳不可擋。依卑職看來,鎮海是保不住了。切望制軍善保虎體,退守寧波,以利再戰。”知府康順超也接着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制軍大人平安無恙,退到寧波後,奏請皇上增派救兵,那時收復鎮海,又有何難?請大人速速撤離纔是。”“制軍大人,還是撤到寧波爲對。”在場的人都異口同聲勸裕謙退走。
裕謙苦笑了一下,搖搖頭說:“兩日前,我曾對天發誓,以葛雲飛等三總兵爲榜樣,與鎮海共存亡!話猶在耳,豈能捨地求生!我是不能離開這裡了,也不能讓你們陪着我死。爲了保存實力,我命令你們馬上撤走。把諸位請來,就是向你們做個交待,並有幾件事情託付給幾位大人,望能辦到。”說到這裡,裕謙拿起剛剛寫好的奏摺:“樑大人!”“在。”“這是我寫給皇上的奏摺,請樑大人代爲轉奏。”樑雲眼中含淚,走到裕謙跟前,雙手接過去,轉身哭了。裕謙又把親信幕僚張千叫來:“這是我的家書,請你交給我兒子,讓他好好讀書,爲國效力,切莫學貪生怕死之輩。信裡寫得清清楚楚,我就不多說了。”“卑職遵命。”張千答應着,把信接了過去。裕謙又把大印、令箭、機密文書、奏摺上諭、來往公函等取出來,委託給按察使黃誠宣,讓他送到紹興府,妥善封存保管。黃誠宣也哭着受命。裕謙最後說:“我輩食君祿,當報君恩。一旦身遭不測,我也死而無怨。望諸位撤走之後,多爲國家出力纔是!”
裕謙的話音剛落,“轟隆隆隆!”總督府的門前又響起一陣猛烈的炮彈爆炸之聲。有人來報,總督府的前廳已被炸倒,轅門也起了火,裕謙站起身來,說道:“事關緊急,你們趕快撤走吧!”衆人聽了,不忍離去。裕謙怒道:“大丈夫處事,應當機立斷,有令必行。快給我撤!”衆人無奈,這才向裕謙施禮告別:“望制軍大人保重!”然後退出總督府,打點行裝,帶着家眷僕人,從西門撤
裕謙看着他們走後,長吁了一口氣,心裡感到一陣輕鬆。稍坐片刻,便起身跨馬到城中巡邏,這時,英軍已經攻到東城門下,守軍還在頑強抵抗,戰鬥非常激烈。裕謙趕到東城,登上城頭,親自督戰。還協助軍兵搬運炮彈,修補工事,把飢餓勞累和生死存亡都忘了。官兵士氣爲之大振,打退英軍多次進攻。
再說璞鼎查。他指揮英軍進攻了多次,還沒把鎮海拿下來,便惱羞成怒,集中五千兵力和三百門大炮,向東城猛攻。還懸賞捉拿裕謙:活捉者,賞銀元十萬塊;得到裕謙死屍者,賞銀五萬元。洋人大喜,爭先恐後地向城上猛撲。到了傍晚,東城城牆被炮炸開,洋人從缺口殺進城內。裕謙率軍退到十字街頭,與洋兵展開了巷戰,殺傷了大批敵人,死屍堆起二三尺高。入夜,裕謙的身邊只剩下六個親兵了。突然飛來一顆子彈,擊中了他的腹部,流血不止,退到荷花池旁。
這時,洋兵也追到了,裕謙藉着燈光一看,追在最前邊的那個洋兵,露着一副猙獰面目,向他撲來。看樣子,他是想抓活的。裕謙手舉寶劍,忍着傷痛,迎上前去,一劍就把那個洋兵砍倒了。然後,跳進荷花池內,自盡身亡。六名親兵也全部戰死,鎮海就這樣失陷了。
戰敗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北京。道光皇帝吃驚不小,心裡很不痛快,他想:自從我大清國奠基以來,歷經康熙、乾隆盛世,爲什麼事情都很順利,爲什麼我即了位,就出現了一連串蹩腳的事情呢!難道滿朝文武全不中用?簡直太給我丟人了。想到此處,立刻降旨,選來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召開御前會議。不大工夫,軍機大臣、御前大臣、六部堂官全來了,在道光皇帝的御座前跪了一大片。
道光皇帝怒視着他們,有兩三分鐘沒有說話。偌大的乾清宮裡,肅靜異常。文武大臣知道皇上正在生氣,不知大禍將臨到誰的頭上,所以伏在地上,一個勁兒地哆嗦。
道光皇帝終於說話了:“穆彰阿!”“奴才在。”穆彰阿急忙叩頭,往前跪爬了半步。道光陰沉着臉問道:“聽說定海、鎮海都丟了,你知道不知道?”“回皇上的話,奴才幾天前就知道了,還沒敢向陛下啓奏。”道光苦笑一聲:“嘿嘿!裕謙不愧是個忠臣,死得壯烈,死得有骨氣!還有葛雲飛三個總兵,也很有氣節,他們沒有白拿朝廷的俸祿,沒有給咱大清國丟人。對這些人的後事,你是怎樣安排的?”穆彰阿忙叩頭說:“奴才們已經議過了。裕謙爲國盡忠,理當流芳千古,奴才已差人去紹興安慰他的家眷,還送去白銀一萬兩,替他超度亡魂。並準備在裕謙的原籍爲他修建忠烈祠,以示紀念。對葛雲飛三人的家眷,也分別給了撫卹金五千兩,並着史官查明戰績,載入史冊。”道光一聽,微微點了點頭,又厲聲問道:“有個叫餘步雲的,竟敢臨陣脫逃,給大清丟盡了臉。對他,你們是怎樣議的?”穆彰阿叩頭道:“餘步雲罪重如山。奴才與吏部商議過,已經差人將他逮捕,交刑部嚴議!”皇上聽了,“啪!”一拍桌子:“糊塗!”穆彰阿一哆嗦,忙低下頭。道光大吼道:“有什麼可議的?趕緊給我凌遲處死!現在,很多人視國法如兒戲,都與你們掌刑不善有關!你們都安的是什麼心,什麼心!”這幾句話一說出口,把刑部尚書多明格、李天放等嚇得臉色蒼白,額角冒汗,趕緊叩頭觸地說:“奴才們辜負聖恩,罪該萬死,罪該萬死!”道光看了他們一眼說道:“下不爲例。趕快把餘步雲處死,家產充公!”兩個尚書不住地叩頭稱是。
諸位,書說到這兒,不能不絮叨幾句。餘步雲貪生怕死,臨陣脫逃,實屬不忠;三總兵之死,兩縣失陷,與他不無關係。判他死罪,是理所應當的。道光這麼做,不能說不對。然而,他對琦善和奕山又怎麼樣呢?琦善出賣主權,丟失國土,論罪情,要超過餘步雲數倍。道光僅把他革職拿問,家產充公,現在還活得滿好;說到奕山,他私訂《廣州和約》,幾乎把廣州丟掉,罪就更重了,不僅沒有受到懲處,還受到皇上的嘉獎。兩廂比較,道光處理得就太不公平了。論其原因,奕山是他的皇侄,琦善是他的寵臣,他們兩個又都是滿人,所以道光才儘量庇護;反之,對林則徐、鄧廷楨、關天培這些漢人,當然就要寡恩無情了。倘若餘步雲也是滿人,或者沾點皇親,也不至處死。滿、漢有別,任人唯親,賞不當功,罰不當罪,對這一點,跪在道光皇帝面前的文武大臣心裡比說書的還明白,只是不敢像我這樣明說罷了。
閒話少敘。道光皇帝又說道:“英夷如此猖狂,實爲天朝巨患,朕決意對英宣戰。你們看看,誰可以領兵?”他連問了幾遍,一直無人回答。爲什麼?道理很清楚,這些人久在官場,摸透了道光的脾氣,他反覆無常啊!假如被保舉的那個人打了勝仗,自然沒活可說了;反過來,不但會落個薦人不當的罪名,說不定還把性命搭上。所以,他們都來了個明哲保身,一言不發。道光皇帝發火了,大聲喝道:“你們都是聾了,還是啞巴?既食君祿,當報君恩。如今國難當頭,你們都想袖手不管!嗯?”道光皇帝瞪着雙眼,掃視着羣臣。過了片刻,有人說話了:“臣保舉一人,足可以收復失地,制服英夷。”道光閃目一看:說話的這個人六十多歲,面如白玉,濃眉闊目,三絡花白鬍須。原來是大學士、御前大臣潘世恩。
潘世恩是狀元出身,學底紮實,文才出衆,在滿朝文武當中,是比較主持正義的人,因此威望很高,道光對他也很器重。
道光問道:“卿保舉何人?從速講來!”潘世恩道:“林則徐。”這個名字一出口,好像炸雷一般,文武大臣同時打了一個寒戰,臉色都變了。許多人都替潘世恩捏着一把汗,心裡說:潘世恩啊,潘世恩,你真是活膩味了!皇上最恨的就是林則徐,你怎麼單提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