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棉花加工廠裡漾開了臘八粥的香氣。我們圍在那口大鍋旁,拿着搪瓷碗、盆,用勺子敲打着邊沿,焦急地等待着這頓不花錢的晚餐。美男子江大田穿着工作服,操着大鏟子,攪拌着鍋裡愈來愈粘稠的粥,饞急了的人說江大田甭攪和了,湊合着喝吧,再熬就糊了鍋底了。江說急什麼急什麼心急喝不得熱粘粥。那天晚上沒有風,不甚冷,爲了熱鬧紅火,電工在鍋旁拉上了幾個大燈泡,照得周圍一片雪白。香氣愈來愈濃,鍋裡的白蒸氣滾滾上升。“鐵錘子”端着一個臉盆,雙眼放兇光,像一個要動手打劫的強盜。又熬了一會,江大田對支部書記和廠長說行了,可以喝了。人羣嗷地一聲怪叫,擁了上去,支部書記說不要擠不要搶人人有份,管飽管夠。但大家還是往前擠。保衛組長孫禾斗大喊:
“再擠就開槍了!”
沒人理睬他的恫嚇,大家都知道搶粥喝不犯法,更犯不了死罪。廠長說:
“我來掌勺,一個個來,擠什麼,發揚點風格好不好?”
誰也不聽他的,都去搶勺子,一邊擠一邊笑一邊吵一邊叫,像一羣螞蟻一窩蜂。廠長差點被擠到鍋裡去。有人罵“鐵錘子”你他媽的怎麼把盆伸到鍋裡去了,你又洗屁股又洗腳,盆上的灰二寸厚,就這麼髒乎乎地伸到鍋裡別人還喝不喝了。“鐵錘子”已經得逞端着臉盆往外擠:
“燙着!燙着!我長眼盆不長眼,燙着誰我不管。”
“操你媽!‘鐵錘子’燙壞我了!”
“哎喲娘!哎喲爹也不行。”
“鐵錘子”端着半盆粥出來,一擡頭正碰上支部書記憤怒的目光。“鐵錘子”有些窘。支部書記說:
“老郭你幾輩子沒吃過飯了?正式工覺悟怎麼這麼差,還不如個臨時工。”
李志高和方碧玉沒有擠,端着碗在外邊耐心等待。“鐵錘子”尷尬地站着,一副受難的樣子。搶到粥的開始喝,燙嘴,地吹,轉着碗邊喝,誰都怕喝慢了。江大田給方碧玉盛了小半碗,說盛得少喝得快,因爲越少涼得越快。這真是一個令人激動的大場面,很多平日裡拿拿捏捏的姑娘這時都拼了老命,都燙得嘴裡沒了粘膜,都喝着碗裡的瞅着鍋裡的。喝喝喝,快喝快喝,喝慢了就被別人喝光了。鍋裡的稀粥依然沸騰,爐竈裡大劈柴燃燒,火光熊熊,香氣撲鼻。我們喝得緊張喝得高興。九點鐘,喝粥進入尾聲,男的和女的,肚子都大了,像蜘蛛像葫蘆,行動不便,肚子裡的粥呃呃地溢上來。脹得昏頭脹腦。廠長高聲說:
“同志們,喝飽了沒有?飽了就好。好好幹活,白班的睡覺去,夜班的準備準備,今夜要創新紀錄。”
第二天有人發現許蓮花碑前供了一碗臘八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