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八章 見天子演說智慧,祈甘霖大內鬥法(四)
在皇帝面前,所有讓人恐懼的超能異術絕不可以出現。
萬一招來忌憚,非但自己得死,就是宗門都逃不了天罰。
唯一能被接受的法術就是科儀祝禱。然而每次祈晴祈雨風險太大,一旦失敗就會成爲污點……天師府還曾因此有過被褫奪“正一真人”封號的歷史。
而現在,飛鶴傳書閃亮登場,就好像是爲了道門勢力捲土重來量身定做的法術。
沒有殺傷力,沒有太高的門檻,于軍國大事又有極大的助益。崇禎自從登基以來,最關心的不過就是軍事和天災。從他任用統帥的態度上,便可以看出這少年已經到了飢不擇食的地步,只要有人站出來說一句:“臣可以!”立刻就能委以重任。
然而崇禎卻沒想到一個問題:身爲成年人,狀況還沒搞清楚就口出狂言說什麼五年平遼、三年平亂之類的話,這種人可靠麼?
秉着這種不顧一切的衝勁,崇禎爲了這個法術得以應用,就算公侯的爵位都不會吝惜。
王承恩是崇禎在藩時候的老人。從信邸一路走來,他已經見過了形形色色的文人、武將、文人一樣的武將和武將一樣的文人。只要眼前這個道士,讓他看不透。
——他圖什麼呢?有這種本事,肯定有的是人求他收錢,看起來又不像是想當官的樣子。若說想弘教演法,他卻堵死了皇帝冊封真人的路子。他到底想什麼呢?
王承恩一邊學着狗兒的模樣哈哈喘氣,面帶微笑,一邊心中琢磨。
錢逸羣感覺到一道炙熱的目光落在身上,循之望去,看到王承恩頗似小丑的模樣。他暗道:這太監跟了崇禎一輩子,最後陪着崇禎上吊自殺,也算是忠烈了。他這麼看着我是想幹嘛?內外勾結麼?
“小道今日前來覲見聖天子,無非是被孫閣老忠心王事所感動。”錢逸羣道,“我一個道人。要官沒意思,要錢……恐怕我比你還富裕些。”
崇禎臉上一紅。
明朝的財政政策雖然一直被後世攻訐,認爲是朱元璋的小農思想作祟,然而皇帝的私房錢與國家公款分割卻是值得稱道的。皇帝非但動不了國庫,反倒還要拿出內帑裡的私房錢去幹公事,就連萬曆那麼吝嗇的鐵公雞,也被朝臣挖出了數百萬兩銀子去打三大徵。
泰昌帝在位數月,只是沉溺後宮女色。內帑倒是用的不多。可惜天啓帝是個沒理財概念的皇帝,一心玩木工,魏忠賢貪污**大興東廠、操練內軍,配備火器,這些銀子自然也是走內帑出的。
崇禎登基之後,驚恐的發現,傳說中爺爺萬曆留下了百萬兩的內帑,竟然空空如也。即便如此,大臣們還以國庫虧空,要皇帝出錢救災。
錢逸羣見這少年臉上泛紅。知道自己戳中了痛點,微微搖頭:“身爲天子。窮到陛下這個樣子,的確不容易啊。”
“朕不忍開礦山之利以虐民!”崇禎無力地辯解道。
神宗萬曆皇帝的銀子,大多都來自於礦監。那些太監固然中飽私囊,荼毒百姓,但的確給皇帝帶回了鉅額私產,所以萬曆在礦監問題上死活不肯鬆口,甚至比定國本之事更加堅持。
“有很多來錢的法子。未必要與民爭利。”錢逸羣嘆了口氣,“這樣,陛下賣塊地給我吧。”
“你想要哪裡?”崇禎沒想過賣地。只要錢逸羣不要他家祖墳,就算是紫禁城裡給他一兩處宮殿都沒關係。
前提是這法術得傳出來。
“河南雲臺山。”錢逸羣道。
“那裡風景很好麼?朕還以爲終南山的神仙多些呢。”崇禎從未聽說過那裡,原本雲臺山就不是什麼天下勝蹟。
“那裡是祖師修煉的地方,臣要來只是不想讓人開山伐林毀了。”錢逸羣心中卻道:以琳在那兒住了很久,說不定有感情了,乘着這個機會全盤拿下來,日後建個別墅度假用也好。
“放心,價錢不會讓陛下失望的。”錢逸羣微微一笑,從金鱗簍裡取出一張白虎皮。
這白虎皮毛根牢固,毛色油亮,迎風一抖便蕩起一陣光浪。白毛雪白,黑毛如墨,兩不摻雜,即便是皇宮裡也罕見這等上品!
崇禎只感覺這不是凡品,卻不識貨。他朝王承恩招了招手,指了指錢逸羣撲鋪在地上的虎皮。王承恩以爲這是買山錢,連忙叫了專司太監過來查驗。
那太監一溜小跑趕到的時候,錢逸羣已經在往這張虎皮上壘黃金、白銀了。
“看什麼看?這虎皮是添頭,不算錢的。”錢逸羣道。
那太監剛要去稟報估價,被錢逸羣這話嚇了一跳,左腳絆在右腳上,差點跌倒。
“那虎皮,很值錢麼?”崇禎心中一動。
“回陛下,那白虎皮實在是上品!”專司勘驗的太監顫聲道,“比暹羅國進貢的那張要大了一倍有餘。毛色也亮麗,硝制的手工更是一流。尤其難得的是,竟然一個蛀點都沒有。”
崇禎壓低了聲音:“值多少銀子?”雖然錢逸羣說了是添頭白送,不過他仍舊想換成銀兩計算更爲直觀。
那太監垂頭想了想,道:“這種虎皮已經是無價之寶,若真要出手,五六千兩銀子是肯定有人搶的。”
他們以爲自己說得小聲,卻不知道厚道人的耳朵好,沒落下一個字。
“當初有人出一萬兩買這虎皮,小道都沒賣。”錢逸羣漫天吹牛道,“一時找不到包袱,就用它來包金子吧。”
崇禎耳鼓震動,聽見自己心跳砰砰作響,只是盯着厚道人的魚簍。
那魚簍吐出一個個金錠,就像是永遠吐不完似的。
雖然在大明,白銀纔是法定貨幣,但黃金給人的震撼力卻是白銀的數十倍。
尤其是整整齊齊摞起來的黃金!
孫承宗看得額角發汗,暗道:之前還以爲這道人是來打秋風混飯吃謀個出身……老夫難道也已經老眼昏花了麼!
錢逸羣拿完了從張家、王家收羅來的黃金,看看一張虎皮也已經堆得差不多了,足足有半人高。
崇禎吞了口口水。
“陛下,這些金子多少能救一時之急,還請妥善處置。”錢逸羣記得前世的崇禎帝曾有過遷都的念頭,跟駙馬商量之後,發現自己竟然連回南京的路費都出不起!兩個月後只能上吊自盡。
“如今國事動盪,要用錢的地方很多。”崇禎擡眼望天,好不讓眼淚流下來。
作爲一個堅強得近乎倔強的崇禎帝不願讓人看到他的軟弱。
自祖龍以來,一千八百年間,恐怕被人用金彈砸得心中難過的皇帝,朕還是第一個吧。崇禎越發有種想哭的衝動,轉念想到了連飯都沒得吃的漢獻帝,第一次騰起了個不祥的念頭:莫非上天要朕做亡國之君麼!
“楊鶴在山陝那般砸錢是沒用的。”錢逸羣知道如今大明真正的問題是無從開源,更無從節流。他道:“我一個道士都看得出,那些賊寇今日招撫,明日又反,銀子砸下去純粹是資敵!”
“那些流賊也都是朕的子民,怎忍遂殺!”崇禎叫道。
“好吧好吧,我一個道人,啥也不懂。”錢逸羣道,“還有,你實在沒錢了也不用不好意思,京中那麼多權貴,誰家湊不出個幾萬兩銀子?”
孫承宗輕聲咳嗽,示意錢逸羣慎言。
錢逸羣不免又想起了前世崇禎找京中官員、勳戚募捐,結果這些飽食之士,捐的比太監都少。
——大明要是不亡,真是沒道理啊。
錢逸羣微微搖頭,再想起自家在蘇州的宅子,心頭不由蒙上了一層陰霾。
——看來還是要想辦法把玉鉤洞天開發出來……唔,或者跟以琳完婚之後,讓父母去親家母那兒暫住,也是個辦法。
錢逸羣想到自己還算有足夠的後路,之前的陰霾總算被驅散了。然而崇禎帝卻是沒這個後路的,怔怔看着虎皮上的金子,滿心思都是“亡國之君”這個可怕的念頭。
“懿安皇后駕到,皇后駕到!”太監們扯着嗓子的通報聲傳來。
兩位皇后的駕到,總算讓崇禎帝從心中的恐懼之中解脫出來,起身迎了上去。
懿安皇后名叫張嫣,是天啓帝的皇后。
這位剛烈的皇后被妖女客氏害得流產,從此不孕,然而在傳位的問題上很堅定地將信王朱由檢送上了皇位,是爲崇禎帝。本着長嫂爲母的原則,崇禎帝對張嫣十分敬重,乃至敬畏,終其一生不曾有絲毫怠慢。
那位周皇后,也是懿安張皇后所選定,儉樸有德,在後宮設立二十四座紡車,教宮女紡織,自己只穿布衣,逢年過節也從不濫賞。
這兩位深受皇帝敬重的女子聯袂而來,是另有要事,加之聽說有活神仙法力通玄。
然而地上的一堆金子,卻比活神仙更加醒目。
朱元璋因爲擔心外戚擅權,所以規定皇家后妃都得從小民之中選取身家清白者。可以說,明代的後宮是最有市井氣息的。無論是張皇后還是周皇后,都只是小戶人家出身。
尤其是周皇后,及笄之年隨父親遷居北京,貧無立錐之地。其父靠爲人相面算卦爲生,總算將她送進了宮中,選爲信王妃。
對她們這兩位一國之母而言,如此之多的金子也實在算得上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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