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這裡的人,都得死。”誠聞的秘密被人窺破,便動了殺人滅口的心思。他一直留神門口,見沒有漏網之魚,心中略略寬泛了些。
這兩個隨從都是女真薩滿,能攝取生靈魂魄,必要時引魂入體,威力大增。
這兩人一個是青狼入體,一個是野豬上身,都是山林之中極其嗜血兇殘的動物。而且力量極大,皮厚肉糙,饒是白楓古劍鋒銳,砍在它們身上也只是讓他們嗷嗷大叫兩聲,迴避劍鋒。要想切豆腐一般切了他們,卻是不能夠。
好在白楓的劍法攻防一體,即便不能殺敵也足以自保。只是剛纔受了誠聞和尚的一擊,又不肯接受錢逸羣的靈蘊加持的,自然戰力大跌。
誠聞和尚見自己的隨從佔了上風,翩翩然走向錢逸羣,道:“道長,可願與小僧走?”
“走?走去哪裡?”錢逸羣佯裝不知,心中算計:自己這掌心雷和無相扇,不知道能不能暗算了這個禿賊。
“天聰汗招賢若渴,光是道長這手三清鈴,便能獨掌一觀,光大教門了。”誠聞好言說道,絲毫不管旁邊就是廝殺之聲。他剛纔要點破修行秘要,斷了江南修士的進道之階,唯有錢逸羣與白楓兩人看破,可見這兩人都是明白人。
誠聞雖然也恨錢逸羣識破自己身份,卻更恨白楓的惡言相向,故而對白楓是要他斃命,卻出言招撫錢逸羣。
錢逸羣哈哈大笑道:“尋常秀才去了建奴那邊,都能做內院學士,道人卻只能掌管一座宮觀麼?”
誠聞一愣,暗道:內院學士?這是什麼官職?哦,是了,這道人剛纔的女真話也是半生不熟,可見是道聽途說以訛傳訛來的。他道:“若是道長願意,自然也可以軍功出身,光宗耀祖。”
“道人能不剃頭麼?”錢逸羣問道。
誠聞有些遲疑,暗道:若是以前倒也未必要剃,只是去年大汗剛剛定製:凡是歸降漢人,一體剃髮。
“若是不剃頭,恐怕只有做宮觀官了。”誠聞道。
“這樣啊?”錢逸羣擡手撓了撓了頭皮,“突然覺得頭皮發癢,說不定剃了也沒什麼不好。”
誠聞心中一喜,正要說話,猛然之間聽到錢逸羣暴喝一聲:“乾坤一擲!”
剎那間,誠聞就像是被籠罩在漫天銅錢之中。那些銅錢金光閃爍,暴雨一般打落下來。他連忙運起靈力,揮袖抵禦,誰知着力之處卻是一虛,心中暗叫不妙:這回是上了那道人的當!
錢逸羣已經欺身貼近,手中無相扇一撲,喝道:“米粒之珠!”正好銜接那破財落寶銅錢。
那銅錢能夠落寶,卻無殺傷之力,只是看着頗爲壯觀,讓人分心。錢逸羣活用成煙霧彈,效果卻是正好。
誠聞聽錢逸羣又喊出了口訣,心道:這道人的攻勢倒是不強,看來也不過是個包打聽似的人物,什麼都知道些,卻不精通戰陣。若是我長刀在手,只一合便能斬了這人。
錢逸羣見他還用袖子去擋,心念已經動了,高聲喊道:“雷來!”
掌心雷旋即在手中凝結,趁着誠聞剛擋住無相扇的攻擊,一團閃電便緊隨其後轟了上去。
誠聞硬接了無相扇的攻勢,退了一步,胸口一悶,心道:這道人竟然跟我虛實難測的把戲,卻不知道犯了兵家大忌麼!
他只以爲每個法術無論虛實都要消耗靈蘊,凡人靈蘊最多支撐三五個法術,哪裡肯如此消耗?卻不知道錢逸羣天生靈蘊就多,用起來極端敗家,根本沒有考慮過虛實的問題。他只是先從瞬發的落寶銅錢開始,算好了誠聞的反應,換出扇子。
最後纔是自己的絕招——掌心雷!
將小六合訣和掌心雷咒文化爲無爲之心後,錢逸羣的掌心雷纔有了更大的實戰價值。此刻一聲“雷來”,旋即手中電球飛出,準準打在誠聞身上。
誠聞身上黃光一閃,抗下了這記掌心雷。
錢逸羣眼尖,見誠聞脖子上掛着的佛珠上的一粒菩提子應聲而碎,落在地上。原來是件防禦法寶!
饒是如此,仍舊打得誠聞退後三步,喉頭逆血上涌,顫了兩顫方纔站穩。他放下袖子,惱羞成怒,道:“不識擡舉的東西!看法寶!”
錢逸羣就地一滾,手中已經抓了一把地上的銅錢。只見誠聞正從袖子裡的噴出一道白幡,上面用鮮豔的硃砂繪着不知什麼含義的符文,散發出陣陣惡臭。
這紅文白幡見風便長,發出獵獵風呼,如同殭屍一般樹立着朝錢逸羣飛來。
“乾坤一擲!”錢逸羣手中銅錢再次飛舞打在這白幡上。
被困陣中的人都覺得陰風慘淡,耳畔好像聽到鬼哭之聲。見錢逸羣又扔出一把銅錢,沒見識的還以爲錢逸羣身上有什麼裝錢的寶貝,有無數銅錢供他揮霍。
這回銅錢砸在白幡上,頓時阻礙了白幡的動力,鬼哭之聲更大。
“你這虛張聲勢的玩意,還敢拿出來獻醜!”誠聞和尚大笑道。
“落!”錢逸羣也着急了,替落寶銅錢加油。
不知道是他的天賦言靈發生了作用,抑或是趕了巧。這一聲“落”字剛剛出口,那白幡之中便是一陣哀嚎,落在了地上,被漫天落下的銅錢蓋了個嚴實。
誠聞和尚一驚,嚇得退了一步,手入袖中,這回卻掏出了個黃燦燦的銅質瑪尼輪。這瑪尼輪是藏傳佛教的標誌,在藏地人手一隻。區別只在於富貴者用金銀寶石,貧賤者用松木陶土。
輪上刻有觀世音菩薩六字大明咒,每轉一圈便等於誦持億萬遍。此所謂法論一轉,恆河河沙數罪障悉消除。
誠聞和尚號稱顯宗佛子,卻拿出個密宗的法器,口中誦出梵文真言,手裡瑪尼輪輪轉不停。
在場有少見識的,紛紛好奇,暗道:這和尚怎地打着打着拿出個孩童玩意出來?莫非是被雷公道人打傻了麼?
他們沒見過掌心雷法,見錢逸羣剛纔能夠招雷喚電,都以爲是雷公降世,心中驚駭。又有些僥倖,慶幸剛纔自己沒有衝撞這位高人。
錢逸羣卻如臨大敵。他不是沒見過世面的菜鳥,眼前所見也與那幫尚未激發靈蘊的人有所不同。他能清楚地看到這瑪尼輪上盪漾起的層層光波,初時只有一兩圈,每轉一圈便會多一層。
他雖然站在誠聞正面,離這和尚最近的卻是角落的王家夫子和陳繼儒。他們只聽到法論轉動時發出的呼呼聲,繼而腦袋一懵,紛紛墜地。
誠聞將法論越轉越快,這蕩起的漣漪的也越來越重。
錢逸羣只覺得頭暈目眩,好像自己坐在那經筒上一般。
那邊白楓更是不支,手中的古劍越來越慢。眼看他就要被那兩個妖怪薩滿掏出心肝,卻正好跌倒。這一跌反倒是因禍得福,那隻利爪堪堪從胸前掠過,帶走了三重衣,留下三道觸及骨膜的血痕。
周圍修爲淺薄、乃至壓根沒有修爲的人跟着倒地,猶自呻吟。
整個觀柳廳很快便只有錢逸羣仍然屹立不倒。
“道士!還不落地,更待何時!”誠聞自己也到了極限,手中**無法再更加快了。
錢逸羣眼中的世界就像不斷晃動,頗有酒醉的感覺,但還不至於摔倒。他手持清心鍾,打起了流水鈴子。
叮噹之聲漸漸響起,讓錢逸羣腳下生根。
誠聞和尚越發擔憂起來,見兩個隨從已經解決了白楓,用女真語吼道:“殺了他!”
狼、豬變身之後似乎智力也受到了影響,聽到誠聞的吩咐方纔朝錢逸羣衝來。
錢逸羣一邊振起流鈴,一邊口中怒喝:“雷來!”他腦中彷彿看到了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彷彿看到一個個如同妖怪的清兵衝向無辜百姓,手起刀落,身首異處。
這無邊的恨意讓掌心雷脹得極大,幾乎比人頭還大,揮手間便打在那頭野豬薩滿身上。
那野豬薩滿衝在最前,又沒有護身法寶侍衛,被這一擊頓時打得皮焦肉爛,砰地倒飛出去,廳裡頓時瀰漫起一股烤肉的焦香。
倒地衆人漸漸醒轉過來,各個都是渾身無力,站也站不起來,只能察看自己身邊情形。有幾人身體好些,醒來得快,正好看到錢逸羣將那野豬打飛,心中一陣欣慰:總算還沒有成爲妖魔的口糧。
又有幾個陸續醒轉過來,口中說不出話,只是嗬嗬作響,卻是在提醒錢逸羣,那個狼妖已經衝到了他面門。
錢逸羣自己哪兒會看不到,只是實在無力閃避。這瑪尼輪發出的怪響讓人失去平衡,怕是踏出一步就會摔倒再也站不起來。
眼看着一個巨大如蒲扇般的獸掌,伸出長如刀刃的五個爪尖,當頭朝自己拍下……錢逸羣此刻真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
今日晚宴上的種種變故,昨日山中的般般經歷,乃至穹窿山上、藏經閣中、縣城家裡……前世今生所有閱歷過的場景、見識過的人物、掛念過的恩情、體驗過的喜怒哀樂……一股腦地在腦中炸開!
——我只能走到這裡麼?
——不是說,一入道門三千善神擁護其身麼!
——不是說,一朝禮拜天尊定得三生慶幸麼!
——不是說,一念全真無妄可絕三災九難麼!
——不是說……
一聲狼嚎響徹寰宇,那巨大的爪子帶着凌厲的腥風已經拍到了錢逸羣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