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關驛道外。
大隊騎兵有如龍捲風一般席捲着驛道之上的每一寸土地。大批身穿皮甲的騎士正在此地縱馬狂奔。
“大哥,我們是不是該歇一歇,已經連夜行軍三日了。”
先鋒大隊中,馬岱拽住戰馬的繮繩回看身旁的馬超,問道。
馬超擡頭看了看西墜的烈日,雖然日頭已經開始西轉,但此時大軍距離襄陽城尚有很長一段距離,他受命與皇甫岑,要五日內趕赴襄陽城,怎敢耽誤行程,冷聲道:“再挺一陣兒,入夜後我們在休息。”
“大哥,將士們已經人困馬乏了。”
馬岱不忍身後傳來的哀嚎聲,再次勸諫道。
“廢什麼話!”馬超臉色下沉,怒道:“身爲我馬家軍,自然要能吃的苦,我們休息一刻不要緊,如果襄陽城有失,這罪過你來背嗎?”
“這。”
馬岱一縮脖子,膽寒的駐馬不語。
襄陽城有沒有事,直接關係到自己大軍的勝負,如果襄陽城丟失,恐怕一萬大軍無功而返,必會受軍法處置。
“你們的辛苦,我自然知曉,只要過了這塊山地,到了平地,我們就生火做飯,下令休息。”
“嗯。”
聽馬超這麼說,馬岱只好點頭。
馬超駐馬而回,衝着自己身後的兵卒,大聲高喊道:“兄弟們,襄陽城現在正處於危難之中,全荊襄的百姓都在等着我們去解救,我們休息一刻,也許沒有什麼,但是他們將要付出十倍甚至上百倍的代價。”
本是垂頭喪氣的西涼兵,一來人困馬乏;二來新附人心未定,軍心不齊也不穩,戰意不高。所以很多人都無精打采的行進。雖是聽見馬超這麼一喊,並沒有生出什麼勁頭,但是精神卻全被馬超吸引了過去。
“我知道你們不願意打仗,可是如果這一仗要是不打,也許將來我們付出的代價會比這個還要多。”
馬超駐馬吼道。
氣勢不高,但是卻飽含感情,又處在理中,這些新降的西涼兵,本身都是勁旅,苦頭也沒少吃過,他們當然明白馬超之言。
紛紛附和道:“小將軍,不用說了,我們都知道了。”
“小將軍,我們都跟你,拼了這條命也要趕到襄陽城。”
“好!”馬超駐馬回身笑道:“只要到襄陽城,我馬孟起答應你們,酒肉管夠。”
……
魚復。
“大王,已經準備好了。”
五溪南蠻族內的勇士趕到五溪蠻王近前說道。
五溪蠻王掌管着五溪南蠻部衆上萬人,自從龐統說服他後,他派沙摩柯帶領族內數百勇士先入襄陽城相助,自己則是一邊派人聯繫趙雲;一邊調集族人趕往魚復此地等候着趙雲所部。
在漢,從來就沒有人重視異族。漢之強盛亦如此,漢之傾頹也如此,這就是大漢的驕傲,這是一個崇拜勇武,從來不會屈服的民族。所以,荊襄沒人重視。就是譙縣曹操也不會重視他們。
“趙將軍,就這樣就出發?”
五溪蠻王轉身看着隻身一人的趙雲問道。他聽龐統說,大將軍皇甫岑徵調胡羌校尉親率益州所部馳援襄陽,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在魚復等到的竟然只有趙雲一人。自然心存疑慮。
趙雲擦拭了一下寶劍上的冰霜,淡淡道:“你族內準備了多少勇士?”
“八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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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等五溪蠻王開口,一五溪蠻勇士回道。
“好。”趙雲點點頭道:“不多不少,應該夠了。”
“將軍,我們的……敵人?”
瞧見趙雲並未帶來益州兵馬,五溪蠻王有些擔憂的瞧着趙雲。
“譙縣曹操。”
“哪個譙縣曹操?”五溪蠻王深吸一口氣,雙眼詫異的盯着趙雲,驚問道:“就是那個在南宮鬧得天翻地覆的曹操曹孟德?”
“嗯。”趙雲點點頭,笑道:“這個對手怎麼樣?”
“好,當然好!可是趙將軍你怎麼隻身一人?”
“呵呵……怕了?”
“笑話,我的族人什麼時候懼怕過!”
“既然不怕,還問多餘的話幹什麼!”
趙雲單騎來此匯合五溪蠻王皆因益州道路險峻,想要短時間內大批軍隊開赴荊州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所幸隻身而來,決定試一試五溪蠻的成色。
“好。”五溪蠻王一咬牙,事到如今,反悔也不成了,畢竟自己把沙摩柯都送進了襄陽城,當即狠道:“那還等什麼,我們走吧!”
“別急。”瞧着五溪蠻王的樣子,趙雲笑笑,驍勇好鬥,還真是他們的本性。然後斥退那員南蠻勇士,走到五溪蠻王的近前,低聲道:“族內可否安定好了?”
“呃。”
五溪蠻王一怔,不明所以。
趙雲搖搖頭,就知道五溪蠻王頭腦簡單,沒有思考後路,只好提醒道:“這一走,難保你五溪南蠻沒有什麼異心之人。”
趙雲這麼一說,五溪蠻王便明瞭,開口詢問道:“那你說怎們辦?”
“爲了確保你無後顧之憂,又保證臨近同宗族人不侵吞五溪南蠻,對外一律不要宣稱你北上。而且你離開後,族內所有的大小事情一定要交由心腹。”
“卻有心腹能鎮住族內衆人,但是如果想做到不漏風聲,似乎不太可能,畢竟我帶八千族內勇士,不是個小數目。”
五溪蠻王擔憂道。
“這個好說,如果誰問起來,你就說練兵即可。”
趙雲這麼一說,主要是因爲五溪蠻王經常性的外出練兵,很多人都引以爲常,見怪不怪。就連荊南四郡的太守也見怪不怪了。
“好。”五溪蠻王點點頭道:“就這麼辦。”
“另外我們今夜必須出發,不能有半分耽擱。”
“真的這麼急?”
“當然。”趙雲聲音變得很冷道:“如果我們晚上一分,恐怕襄陽城就多十分驚險。”
“好!”
五溪蠻王凝望北地,低聲道。
……
十月,襄陽。
往日裡似火朝天的襄陽城今天格外的安靜,街道之上依稀感到了秋日的來臨,時而飄過的兩片樹葉像是在訴說秋日裡本該有的肅穆蕭條。
日頭毫無兆頭的一下子劃過天際,天色一下子就暗了起來,夜幕拉起,州牧府上的燈也開始長起。
“誼胤,都準備好了嗎?”
劉備雙手揹負於後,望着自己府邸前,那被風吹得有些搖晃的燈籠,淡淡地問道。
“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
諸葛玄順着劉備的目光轉向那搖晃的燈籠,似乎察覺自己就像那盞燈籠一樣。平日裡看起來溫文爾雅,但是涉及到大事,從不會就那麼隨意的讓人擺佈。對荊襄這些蛀蟲,諸葛玄真的忍了好久。
“嗯。”
劉備點了點頭,面色凝重,若有似無的輕嘆一聲,對於面前這些未知的敵人,總是有一天拔刀相見,只是沒有想到自己也會做這樣冒險的事情。
“大人,各位大人大多已經到了,我們是不是開宴?”
管家從遠及近,走到劉備的面前問道。
“嗯。”劉備迴應了一聲,深吸一口涼氣,緩了緩自己緊張的情緒,慢慢地轉回身,盯着諸葛玄,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道:“胤誼兄。”
“玄德。”
諸葛玄應聲迴應道。劉備這種肅穆蕭條之感,兩人感受分明,整個身子都似乎被抽空了一般,等待遠比死亡來到近前讓人緊迫。
“胤誼,我們相識多久?”
“呵呵。”諸葛玄迴應道:“不長,不到一年。”
“不到一年。”劉備眼望被陰雲遮住的皓月,沉吟道:“可是我卻覺得真像是相逢好久了。”
“是啊。”
劉備轉回身對着諸葛玄深深地拍了一下肩膀,嚴肅道:“胤誼,謝謝。”
諸葛玄沒有說什麼,輕微的頷首而已。
有些話,其實不用說,已經被人埋在心中。
成與敗,雖然只是一次選擇,帶來的結果卻是很不同的,也許代價將是各自身後族人的身家性命。
劉備自是漢室出身,此次犯險自然無怨無悔,但諸葛玄卻僅憑兩人之間的情誼,就甘願以身犯險,這份感情確實勿用言表。
劉備這聲道謝,諸葛玄也感覺到了。
所以說,有些名士的風骨卻是當得一大批人敬佩。
這其中就包括諸葛玄。
在荊襄,諸葛玄只一次真真切切的有這種感覺,所以,劉備的背影在諸葛玄的眼中越來越清晰,生死暫時的被放輕。
幾人短短的幾句話,說了好長一段時間。
空氣之中都被兩人感染的有些悲涼。
緩過神來,諸葛玄開口道:“玄德,不早了,我們進去吧。”
“嗯。”劉備最後看了一眼身後,什麼都沒有。帶着些許失落還有說不出的感覺,朝着宴會廳堂內走去。
此時,宴會大廳內,已經坐滿了人。
諸葛玄收起方纔有些失落的心情,擡頭環顧了一下面前衆人,最後點點頭。荊襄這大大小小官員,有頭有臉的人都已經到齊了。
“劉荊州。”
“劉荊州。”
……
看到劉備走來,端坐在地的幾人紛紛起身相迎。
劉備面無表情的點點頭,直徑的走向自己的座位上,盯着眼前這些人,拿起几案上的酒杯敬向面前衆人,淡淡道:“諸位,共飲。”
聽劉備這麼一說,大多數荊襄門閥們紛紛拿起手中的酒杯敬向遠處的劉備,笑道:“共飲。共飲。”
唯有蒯越、蒯良、蔡瑁、張允、綦毋闓等爲數不多的幾個人沒有急着把手中的酒水飲盡,只待衆人都已經開始飲進後,才慢慢把面前的酒喝進。
諸葛玄在一旁,搖了搖頭,當初江陵酒宴上,就是蒯越給劉備出的主意,在酒水之中下了藥,迷昏當時荊襄張羨、蘇代的族人。今日,他們早有防備。當然劉備不會那麼傻,傻到當着蒯越的面辦同樣的事情。
劉備笑笑,衝着一旁坐立的蒯越說道:“異度。”
“大人。”
聽劉備呼喚自己,蒯越並沒有任何表情,像往常一樣聽着劉備的示令。
“坐下,坐下。”劉備擡了擡手示意一旁的蒯越坐下,淡淡道:“異度,我來荊襄幾年了?”
“快三年。”
蒯越迴應道。
“三年了。”劉備似乎還沉浸在方纔的回憶中,長嘆一聲道:“三年來,荊襄軍民如何?”
“這。”
蒯越回回頭看了看自己身旁兩人。
這個不經意的舉動,卻被劉備心細的收入眼底,從未蒙面的人,應該是江東的人,劉備嘴角微挑,並不理會他們二人,輕笑道:“子柔。”
“嗯。”
蒯良沒有蒯越的和善,只是很隨意的迴應了一聲。
“前日的傷好些沒有?”
蒯良一怔,帶些幽怨的迴應道:“還好,死不了。”話罷,眼光還看向劉備身旁的諸葛玄。
諸葛玄則是扭頭不瞧。
劉備緩緩起身,衝着蒯良深鞠一躬道:“備在這裡給子柔先生賠罪了。”
劉備這連番姿態,到讓坐在堂下的四人,蒯越、蒯良、蔡瑁、張允反倒不知所措了,傻傻地轉頭相看,劉備這是何意,難道他選擇了向自己這些人示好?可是事情既然到了這個地步,就無迴旋的餘地,誰都不是笨蛋,所以對劉備這舉動不明所以。
就連荊襄這數百位大大小小的官員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盯着宴會之上氣度神閒的劉備,他的每句話語之間總是有些淡淡地憂傷。
許久不言,空氣之中停滯了幾分。
劉備收回自己的頭,挺直身子,慢慢走下主座,走到宴會中央,聽見張允不解的輕哼,似乎也想起了忘了同蔡瑁和張允道一聲謝,側回身對着蔡瑁和張允道:“備在這裡也要向兩位將軍道一聲謝,這荊襄能有三年安定,都是諸位的鼎力相助。”
在衆人不解中,劉備舉起手中酒杯,對着衆人喊道:“來,我劉備劉玄德,在此敬諸位一杯水酒,荊襄能如此安定富庶,脫離不了衆位的鼎力相助。”
“呵呵。”
“是啊!”
“嗯嗯。”
蔡瑁看了看蒯越和他身後的兩人,搖搖頭,表示不解。
即使是比較反感劉備的蒯良也覺得有些羞愧,呢喃道:“這不像是動之以情,而且劉備應該也不是能輕易改變決定的人,他到底是要幹嘛?”
諸葛玄卻擦拭了一下手心之中滴出的冷汗,劉備如此反常,不同以往,看似再向蒯氏兄弟示弱,其實最瞭解劉備爲人的諸葛玄,自知這纔是劉備要決裂的前兆,文人,尤其是地位較高的文人,都一股子先禮後賓的思想。
衆人表情反應不一,但都舉起手中杯,在劉備的一聲高喝聲中,一飲而盡。
“啪!”
衆人尚未飲盡之時,劉備放在嘴邊並未吞下的酒水,輕輕地吐出。而他手中的酒杯也隨即跌碎在地。
“鏘!”“鏘!”“鏘!”
隨即,在座之人有些已經按耐不住,紛紛拔出腰下佩劍。
自古以來鴻門宴就是以摔杯爲號,就像是不成文的規定。但恰恰出人意料的是,這酒杯摔碎之時,宴會上並沒有多出一人。
衆人見狀大驚失色,紛紛轉目觀瞧。
蔡瑁等人更是拔出自己腰下佩劍,盯着面前舉止反常的劉備,如果有一絲異動,他們不在乎要殺了劉備,當然,他們也不在乎等一等。
“呵呵。”劉備抖動着剛纔灑在自己上衣襟的酒水,突然癲狂的朝着面前的蒯氏兄弟,笑道:“異度,子柔,鴻門宴,這個味道很熟吧?”
語速突然變快,語氣又僵硬了幾分,就連劉備的眼神也變得突然凌厲了幾分,似乎用眼就能殺了面前衆人。
蒯越被劉備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心虛的急退幾步,身子踉蹌,手中的酒水頓時撒在自己的衣襟上。幸好蒯越身後的兩人及時穩住兩人。
“劉玄德,你到底要說些什麼?”在座衆人還沒人敢同劉備如此說話,只有年紀最高的綦毋闓自覺有這個身份,眼見身旁衆人被劉備眼神逼得步步緊退,語氣陰沉,故意挑撥明瞭道:“劉玄德,你不是讓我們來就聽你說這些謝謝的吧?”
“錯!”
未待綦毋闓說完之時,劉備已經把手猛地指向面前的綦毋闓,厲聲道:“老匹夫,荊襄之地,誰都有發言的權利,而你沒有!”
“什麼?”
綦毋闓發白的鬍鬚被劉備這異常的怒斥,氣的亂顫,身子一個不穩,向後跌倒,驚得一旁衆人連忙攙扶。
“哼!”劉備不屑的輕哼一聲道:“老匹夫,我劉玄德早就看你不順眼了,仗着自己在這荊襄有幾分家世,作威作福,頤指氣使,爲虎作倀,藉着年紀就不給荊襄百姓活路,你有什麼好猖狂的?”
未待綦毋闓出口,劉備鬆開自己的衣襟,用力一甩,怒聲道:“要不是先帝恩賜,你綦毋家能有今天的地位?”
“做人還是不要忘本的好?”
劉備這連番譏罵,讓本就年事以高,且又曾受皇甫岑辱罵過的綦毋闓,整個人喘氣不均,心跳不穩,雙眼底直往上反白。“你。你。你。”三字剛剛出口,綦毋闓整個人便昏死過去。
“綦毋老先生!”
“綦毋老先生!”
一旁與綦毋闓交好的荊襄士人們,抓住綦毋闓,呼喚着。
“啪!”“啪!”“啪!”
幾個掌聲劃過後,蒯越身後那人終於站不住,挺身而出,鼓着掌緩緩做過衆人,對着劉備讚歎道:“不愧是白馬都尉結義的兄弟,劉備劉玄德。你這份口才倒是很犀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