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蔽日,看不清楚天象何時,待漫天霞紅從西方的天際揚起,信都城內外人才發現,此時已經是傍晚。一日又將過去了。
廝殺聲漸漸減小,戰場也漸漸遠離信都城內外。
曹操躲在一處院子裡,幾日前從許攸那裡回來後,曹操便打算留下,但他知道他的宗族子弟太多不易住在客棧酒肆內,唯恐冀州兵發現,便租了一處小院子,靜觀冀州事態。
正如所料一般,很短的時間內,天子劉宏就已經到來了,並在第二日就有黑山圍城。
“終於發生了。”
曹操負手而立,凝望着信都城外的天,眉頭緊蹙,不知道是擔憂還是在想着什麼。
“什麼發生了?”
從始至終都不清楚來此幹什麼的夏侯氏兩兄弟彼此凝望着曹操,終於忍不住的問了句。
曹操轉回頭看着兩人,淡定無比道:“搶功!”
“搶功?”
兩兄弟一驚,還未等他們緩過神來,從遠處跑過來曹純,對着曹操回道:“大哥,查清楚,城外攻城的是黑山軍,領頭的河東白波谷的賊寇郭太。天子已經下令烏程侯孫堅帶隊擊賊!”
曹純因爲年紀最小,但爲人也最靈巧,辦起事來可比曹仁、曹洪等人容易,而且辦事也讓人放心。
曹操便是要讓他前去探查今天早上城外出現的陣陣鼓聲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郭太?”曹操凝眉不解,爲何白波谷的賊寇沒有被河東皇甫岑消滅,早年他因爲卞氏的事情去過河東,見過河東上下郡縣富足,而且兵卒也異常的強大,非是尋常地方。可以說,白波谷的賊寇對他們來說不堪一擊。但是,眼下白波谷的賊寇卻出現在這裡,當然讓人生奇。接着問道:“孫文臺已經出城?”
曹純點頭,道:“親眼所見,城上羽林衛還爲孫將軍擊鼓壯行!”
言此,曹純多少有些熱血沸騰。
曹操同孫堅在潁川合擊波才賊軍,大破黃巾,解了朱儁、皇甫嵩之圍,當適時,兩人便心心相惜!
梟雄也不過這幾人而已。
停滯了一刻,曹操終於開口道:“真是出手了!”其實曹操隱隱猜到許攸的背後,有着其他人的影子,如果不錯,這個人便是隨行而來的袁紹。要不然也不會上下意見如此一致,竟然昏聵到輕信此言,讓孫堅帶軍出城應戰。
“大哥,我不明白爲何派出孫將軍?”
曹仁從後走過來,擡頭望向曹操說道。
曹操無奈的一笑。
夏侯惇回道:“縱然孫文臺勇武,能真善戰,可是出此下策當真是蠢不可及!完全可以等上一兩日,便會有勤王之師,這些宵小賊寇,何足掛齒!”
一旁的夏侯淵和曹洪點點頭,兩人並不否認!
曹操搖頭,並不接話,道:“此事不關我等,你們都做好準備,今晚或許有大事發生!”
一衆宗族子弟凝望曹操,只有曹洪偷着笑了笑,他早就覺得曹操不會白走一趟,這中即便沒有大財,也定然會有大富大貴,像他這種貪財之人,則能錯過!
……
信都城外三十里,兩個方向,同時有人在急速前行。
往北是一人一騎。
往南是千人千騎。
就在路中央,這一人同千人相遇。
顏良勒住馬繮,身後狂奔的白馬義從頓時放慢速度。
程昱亦是有些受不了這般南下的速度,看向顏良,道:“顏將軍,爲何停下來!”縱然是有些受不了這般馬速,程昱也不想耽擱行程,更何況他隱隱聽到了從信都城方向傳來的喊殺聲。
“仲德先生,你看!”
顏良手一指。
程昱扭頭觀瞧,從遠處疾馳而來一人一馬,身着一身明黃色的甲冑,馬鞍之上掛着一柄長刀。而那人背後一筒箭壺內插滿了箭矢。
“黃——漢——升!”
程昱低嘆聲雖小,對面拼命擊打馬臀的黃忠亦是聽到了一般,更加提起速度,面朝一衆人馬行來。
“真的是黃漢升!”
顏良握着馬繮的手臂有些發顫,此時心中滿是疑問。
“顏良、仲德先生!”未至近前,黃忠迎風便喊。戰馬加速,幾個健步之間,便衝到了近前,但黃忠並未下馬,轉回身瞧着顏良、程昱,急切道:“大人可在?”
顏良和程昱早走,並不知道皇甫岑就在身後的消息,紛紛搖頭。
“哎呀,先不管了,你們隨我來!”
黃忠撥轉馬頭,便要帶着白馬義從向前。
“漢升,你想說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
程昱問道。
黃忠胯下戰馬不停的盤旋,黃忠喘着粗氣回道:“冀州刺史王芬謀反,天子已經親臨信都城。我來之前黑山軍已經圍困信都城,不知現在天子如何,而起最不好的消息便是信都城內刺史府內遍地都是王芬的死士!”
“裡應外合!”
程昱的腦海一下便炸開,閃現的便是這四個字。
太平道、士人,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聯合在一起的。
“總要先對付城外的黑山軍,然後再思城內破解之策!”
程昱立刻鎮定下來如此說道。
“可是如果城內出現什麼情況,怎麼辦?”
顏良問道。
程昱看着黃忠,問道:“公與先生可在城內?”
黃忠點點頭。
“有公與在,還有八千羽林衛,縱然死士再多,一時間也奈何不了天子。”程昱迴應道。
但是程昱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天子隨行的羽林衛和孫堅的部曲,近半數被帶走,此時羽林衛可以說沒有軍功卓越者,便無從能壓制住那些驕狂的羽林衛。更別說抵抗了!
事實就是這樣,腳前腳後,可能就會變成另外一個樣子。
“仲德先生,先不要管這些了,咱們快速南下!”
黃忠急切道。
“好。”顏良點頭,撥馬大聲吼道:“兄弟們都加把勁,攻破敵軍,近了信都城,天子定會封賞我等,榮華富貴即在眼下,兄弟們——衝啊!”
……
孫堅沒有想到,剛剛衝進黑山軍的前沿軍陣中,便見主力黑山軍往後退去。
孫堅本想就此打住,調撥軍隊回城。可卻不見黑山軍往遠退,就在五里外徘徊。孫堅怎能作勢賊寇不退,就這麼迎擊着自己,便要追擊。
一旁司馬黃蓋催促戰馬,靠到孫堅近前,低聲道:“將軍,這樣恐怕有失!”
韓當亦是靠到近前,提醒道:“敵軍如此徘徊定是誘我等前去,莫不如就此回軍!”
孫堅回頭看了眼信都城牆,擔憂道:“我也知這樣行軍恐有失,但天子親口讓我出征,意在擊潰黑山,如果空手而回,唯恐衆人恥笑,天子不悅!”
聞言,黃蓋、韓當亦是不語。
孫堅現在唯一擔憂的便是受到封諝的挑撥,這一路上他可是見慣了封諝的跋扈囂張,竟然連尚書盧植要見都不讓覲見,此時的自己還沒有能力獨鬥封諝。
想此,孫堅提起精神,回身瞧着黃蓋、韓當,道:“提起精神,讓弟兄們都注意着點,隨我往前衝!”
兩人點頭,眼下也只有如此小心行事了!
隨着這股大軍的衝擊,黑山軍越退越快。
正彷如兵敗如山倒。
但孫堅亦是沒有鬆懈,緊追不捨。
郭太親自殿後,才能隱隱抵住孫堅,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面前之人竟然就是那南陽的魔頭——孫堅。
“難怪,真麼難纏!”
郭太邊退,邊忍不住的讚歎幾句。
倒是一旁的韓暹冷靜許多,時不時觀察着什麼,照張婕兒的解釋,信都城內有內應,而且來頭應該還不小,恐怕都能控制整個信都城,如果真是這樣,他們是不會讓孫堅這類虎將回城救駕的,但是隻想憑藉自己這些黑山軍,憑藉人數湮滅孫堅部曲似乎也不可能,是不是,還有什麼自己不清楚的呢?
兩漢,精銳的鐵騎,往往只需要百人上下,就能沖垮敵陣,進而斬將奪旗,大破敵軍。
曹操征討烏丸,便有張遼百騎突襲,趁烏丸軍陣不齊,生斬蹋頓。
更有動物孫權大將甘寧,借曹營驕傲恃狂之際,百騎劫營,無傷無損而回!
這類戰例舉不勝數!
今天孫堅雖然勢孤,未免不能成事,部下又多是南征北戰的騎卒,驕悍無比,再有孫堅、黃蓋、韓當、祖茂這類悍將當先奮勇殺敵,一時間確實讓郭太難以爲敵!
“不行,我們不能在這麼逃了。”
楊奉在前撥馬而回,凝視郭太。
而胡才和李樂也靠到近前,低聲進言道:“方帥,他們輕騎,我們多是步卒,怎能頂住他們的衝擊!莫不如就此回軍大戰一場!”
三人皆是肺腑之言。
郭太凝視三人一眼,隨即撥轉馬頭,揚起手中兵刃,衝着對面的孫堅部曲殺去。
身後的楊奉、胡才、李樂等人立刻跟了上去。
十萬黑山頓時前隊便後隊,調轉往回殺去。
既然不是他們對手,就莫不如痛痛快快的戰一場。
兩股大軍就要碰撞到一起時,便聽見從黑山的又後方衝出一股大軍,人數上萬,皆是漢朝兵卒衣着,領在最前頭的正是去迎接合肥王的陶皋!
兩軍見此,同時一怔。
孫堅轉頭相向,見是漢軍,又是打着冀州旗號,心中一喜,揚聲道:“黑山叛軍在前,漢卒殺啊!”隨着孫堅的吼聲,他身後的五千西涼步卒並四千羽林衛同時高喝。
來者,正是三萬冀州新軍。
孫堅喜在憑空多了三萬援軍,加上自己手中近萬數的輕騎,對上十萬黑山劣勢就不在那麼明顯。
而對面正向前衝擊的郭太、楊奉、胡才、李樂、韓暹等人同時勒住戰馬,面前這突如其來的漢庭援軍確實給他們心底重重一擊,本來便有些吃力的對抗此時更是心慌意亂,不知如何是好。
衝在最前頭的陶皋早就收到了許攸的信報,他本是去迎接合肥王入城,事變時候,立刻扶立新君。這大股冀州軍就是震赫羽林衛的。而且他們早在信都城外等候多時,卻沒有想到十萬黑山竟然被不足萬人的西涼部曲殺成這樣,便決定助黑山軍一臂之力,藉此時機斬殺面前的帶兵將領。
三萬新卒都低着頭,靠攏孫堅的部曲。
孫堅帶着韓當、祖茂去迎來講。
前頭交給黃蓋率領。
瞧見面前疾馳而來,馬速不減的冀州新兵,孫堅暗道,王芬之言無錯,確實有部分人馬相助,而且對面的來軍看樣子還不簡單,便想交好的說明一下情況。
“這……”
字還未出口,面前的冀州新軍已經靠近,衝在最前頭的將領以至孫堅近前。
“將軍……末將,孫堅!”
剛一出口,孫堅便覺不好,面前殺氣逼人,一股不言而喻的殺氣向着自己襲來。
“殺!”
一聲厲喝,伴隨着陶皋胯下戰馬高高揚起,陶皋手中長刀已經橫出,這一刀雖然不見得有多麼快有多麼疾,但勝在他出這一刀時,孫堅猝不及防。
身後又有三萬新卒向前衝擊的氣勢。
隨着陶皋動手,三萬冀州新兵同時拔出環首刀猛地砍向身旁的西涼部曲和羽林衛。
雖是猝不及防,但孫堅畢竟還是驍勇善戰,久經沙場,立刻撇下戰馬,跳到一旁。
隨着血光乍現,一股鮮血揚灑空中,孫堅胯下戰馬劈成兩截。
在後的韓當、祖茂發現面前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神色僵硬,不知如何進退。
孫堅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後,已經顧不上身上的疼痛,搶過身旁士卒的刀,便朝着冀州新兵砍去,此時,他已經明瞭,這一切都是個騙局,哄騙的對象便是自己和天子,而幕後黑手就是那些慫恿自己出兵的人。面前這冀州新兵將領就是反賊之一。摸清事情來龍去脈後,孫堅高舉長刀,衝着自己身旁的西涼部曲、羽林衛吼道:“他們是叛軍,不要上當,隨我殺出去啊!”
隨即,韓當、祖茂亦是提起兵刃同陶皋站在一起。
而對着黃蓋的黑山軍突見此番景象,短暫的一怔神,接下來便隨着郭太等人衝着兩面受夾擊的西涼部曲、羽林衛殺去。
此時,韓暹終於露出笑容,這就是某種協議,面前來的確實是援軍,只不過不是孫堅的援軍,而是黑山軍的援軍,十萬黑山、三萬冀州新兵如果還打不過萬人部曲,這輪誰都不會答應的!
……
天色暗了下來後,天邊的陰雲才漸漸散去,只在天地相接處劃出一道紅霞,映襯着信都城外流淌的鮮血。
張婕兒負手而立,淡淡道:“現在城外的黑山軍應該同孫堅的部曲交上手了吧?”
“十萬黑山對上不足萬人的漢卒,少主不必擔憂。”
孫輕輕聲的迴應道。
張婕兒輕輕一笑,孫輕沒有同孫堅交過手,又不知道孫堅的厲害,自然有些輕謾對手。可是孫堅的實力,張婕兒自己卻很知曉,當初太平道舉事,南陽一代的形勢最好,青州張白繞、南陽張曼成兩股大方的形勢最爲好,並有波纔等人把朝廷朱儁、皇甫嵩的大軍擠壓在那裡,可還不是因爲孫堅、曹操的勇武,加之皇甫嵩詭計多端,一股大火燒燬了太平道大同天下的夢想。
滅黃巾,孫堅和曹操同樣是有罪責在身。
“不過,冀州的三萬新兵應該就快到了,戰事雖然艱難,也該擒住孫堅。”
張婕兒淡淡的安慰自己道。其實額外抓住孫堅,這未嘗又不是件喜事,畢竟孫堅的手上同樣沾滿了黃巾軍的血。
“那少主還在擔憂什麼?”
孫輕小聲自語一句。
卻被張婕兒聽到,張婕兒踱步徘徊,忍不住的低吟道:“是啊,我還在擔憂什麼?難道……白馬義從?”想到這裡張婕兒望向北方。雖然有管亥抵擋白馬義從南下的腳步,卻不見得能抵擋住。
白馬義從畢竟是白馬義從。
這股未知的因素時刻困擾着張婕兒。張婕兒低吟着:“沒事,一定沒事。只要再過兩個時辰,只要兩個時辰,大漢就該轟然倒塌了!”至於天子劉宏身死後,黑山軍何去何從,整個天下何去何從,張婕兒沒有想過,現在他的心中放着的全都是兩個時辰後的兵變。
言外之意,只要城外能頂住兩個時辰,她張婕兒只需要兩個時辰的時間。
“少主,用不用我們提前動手?”
孫輕瞧着張婕兒,上前安慰道。
張婕兒想了想,許久纔回到。
“不用。”
張婕兒負手而立,既然許攸說自己有把握,就不用找自己出手了。自己出手畢竟有太多的不定因素,而且成功率也不高。但是許攸不同,他畢竟早已經計劃好了。只要等上兩個時辰,按照預定計劃,就能事成。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份得罪漢庭的事情就由士人們自己解決。自己還不想承受接下來漢庭那些道貌岸然的士人無緣無故的怒火。
見此,孫輕閉上嘴巴,退到一旁。
不過,張婕兒想了一下,似乎還是擔憂出現什麼突變,走到孫輕近前,道:“告訴太平道的兄弟們配好甲冑刀劍,我們隨時都有可能殺出刺史府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