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間,不同的地點,在安邑城卻率先下起了大雨,雨水沖刷着天子劉宏腳下的臺階,整個六藝學堂內外充滿了雨水。
“襄楷仙長、康成先生,這六藝學堂的排水怎麼樣?”司徒袁隗看着眼前這陰沉一片的天空有些擔憂的問道。
“排水都是申屠蟠先生做的,應該沒有問題。”襄楷那副神仙姿態也少了往日的幾分樂觀,眉毛上全都擠滿了憂慮。
“申屠蟠也在?”天子劉宏最喜好這類奇&淫技巧,對工匠的態度要比尋常人好的多,聽見申屠蟠的名聲,驚歎的問道。
“嗯。”鄭玄點點頭。
“現在何處?”天子劉宏問道。
“稟陛下,申屠蟠現在平陽。”
“他去平陽幹什麼?”天子劉宏脫口後便明瞭的自問自答道:“不會也在治水吧?”
“陛下猜的沒錯,確實在治水!平陽地處汾河下游,也是較容易出現決堤的地方,他領着一批人正在忙着呢,也只有我只能在安邑城外忙活一陣,幫不上忙。”襄楷略有愧疚的說道。
“襄楷先生這話說得不對,你要是閒人,那康成我豈不是廢人!”鄭玄也暗歎自己不能幫皇甫岑的忙,只有在這裡幹待!
“看起來這河東的雨水還真是不小啊!”天子劉宏踱步走到門前,瞧着天上不停在翻滾的陰雲,在瞧着眼前越下越大的雨水,似乎就要衝破六藝學堂,要不是有申屠蟠的排水系統,估摸着這六藝學堂的水都存住了,大雨一時也散不去。
“陛下,依臣看,這裡還是要大下特下,咱們是不是要進城躲一躲。”司徒袁隗轉身看着天子劉宏詢問道。
“陛下,司徒大人說的即是,這萬一要是被雨水困在此處,只恐咱們一時間也……”張讓觀瞧着天子劉宏的臉色,然後尋聲說道。
此一刻,天子劉宏的心境確實已經開始轉變,他慢慢相信皇甫岑絕對不會是無的放矢,幾次三番的拒絕回城,皆是因爲水患,看着眼前的雨水就證明無疑。可恨自己心智不成熟,被這些士人逼到境地,隨即佯怒道:“都少廢話,朕的河東太守隻身犯險,現在就在第一線護堤,朕還沒有有退,你們怎麼能走,朕就在這等着仲嵐,等着河東太守,等着河東的河工們,朕要看看,他們是不是有些人口中說的那樣!”
“陛下!”羣臣再諫,卻見天子聖意已決,紛紛閉上嘴巴,不敢在多說一句話。
……
整整半日,雨水在安邑城下的大,絳縣卻還沒有下起來,但是絳縣的上空天色卻已經黑了下來。所幸,這護堤的工程也都完成的一半,這時從其他各地前來馳援的河工也都到來了。
瞧見來人,皇甫岑問道:“都帶來木樁沒有?”
那羣百姓、河工紛紛點頭,道:“帶來了。”
皇甫岑見狀說道:“兄弟們,還能站起來的人都給站我起來,咱們在今夜把這裡全部都修復,來呀,打樁!添土!”
還能站起的河工,齊齊聚到滑坡前,他們都是打樁的高手,將打樁的位置一一指明,上百個精壯的河工,齊齊衝上前去,將木樁釘在滑坡斜面上,每兩人扶住一根,另一個掄起大錘就砸,其他從絳縣內趕來的百姓也沒閒着,一個個跑到坡下,往籃子裡裝土,又挑着扁擔飛奔上堤,將一籃籃石土和着柳條倒在錯落的木樁中間。
這時候,陸續到來的河工、百姓也都圍聚到了此地,一上來二話不說就開始挑籃運土,一個時辰不到,河堤上已經聚集了三四千人,此外還有農戶源源不斷的趕來。
農戶們在皇甫岑和馬釗的指揮下,井井有條的忙碌着,很快就將滑坡前的堤底,密密麻麻全部打上了一大片木樁,一層柳條夾雜着一層石土撲將下去,將滑坡地段密密實實的護了起來。過了兩個時辰,剩下的半數護堤也大多即將完工。天上的小雨已經稀稀拉拉的下了起來,衆人這才鬆了口氣。安排一些百姓巡堤,剩下的河工全部都東倒西歪的躺在臨時搭建的草棚下休息,一個個累得幾乎擡不起胳膊了。這連續五六日的沒黑沒白的幹,就是鐵人也都給累壞了。
這段工程累的不是人,是鐵人!
雨水下的倒還不大,一直都是朦朧朧的揚灑着,這些河工歇着,卻不敢忽視,慢慢過了一夜,雨水纔開始徹底的大了起來,而且越來越大,整片絳縣的天似乎都要被壓垮一般。接連兩日,皇甫岑都沒敢閉眼,一直在盯着眼前的護堤,生怕出了事故。這個時候,陽翟公主的快馬也趕到了此處,也未用人稟告,皇甫鴻在前開口,見到人抓住就問:“皇甫岑在哪?”
好些個河工和百姓都被皇甫鴻的氣勢驚住,不知道該不該反抗,最後點頭走向皇甫岑躺着的工棚。
“出了什麼事?”戲志才聽見外頭一陣嚷嚷,走出來,還未看清楚來人,便被來人一把推開,挑開工棚的草簾,喝道:“皇甫岑出來。”
“皇甫岑臉色變了變,還從沒有見到過同自己這麼大聲嚷嚷的人。”站起來看着來人,問道:“是誰?”
皇甫鴻氣勢本來挺盛的,但是當他看清楚一臉泥土的皇甫岑後,上揚的手放了下來,退後幾步,道:“公主來了。”
“公主?”
“騰”的一下子,躺在工棚裡,站在河岸上護堤的人紛紛擡頭瞧着來人。
可不是嗎,一匹高大的紅馬上,本來挺尊貴的一個可人,臉上罩着面紗,披着雨梭,正瞧着他們的太守大人。
“哪個公主?”皇甫岑打眼觀瞧,神情一頓,可不是嗎,這不就是在遼東見到過的那個陽翟公主嗎?心中暗道一聲,看來天子這下子算是徹底的動怒了,竟然連公主都派來了。
“皇甫岑,還不去見過公主。”皇甫鴻本是埋怨皇甫岑,如果不是他,公主也不用找罪來尋。說好用一日便能趕到絳縣,他們卻走了整整三日,中途差一點便被雨水澆到路上回不來了。所以皇甫鴻對皇甫岑的怨氣很大,但偏偏當他看清楚皇甫岑臉上的泥水後,一切埋怨的話又生生的嚥了進去。不用說,也不用解釋,就知道皇甫岑護堤真假,而且他臉上的汗水和泥土並不是每個官員能夠有的。
還未等皇甫岑過去見過陽翟公主,便瞧見馬釗忽然從外面跑了進來,表情像見了鬼一樣,大聲說道:“大……人……來啦!”
“來了?”戲志纔不明的問道:“大人可不就在這嗎,來的是公主!”
馬釗咽口唾沫,也不管什麼公主不公主的的說道:“是……是……龍……龍……鬚子!”
“什麼龍鬚子?”皇甫岑一躍站了起來。
哪知那些河工一聽這話,一個個跟電擊似的彈了起來,同時衝出草棚。誰也顧不得公主這麼大的雨是怎麼來的,現在誰也不管什麼公主了,一個個全都跑去河岸兩旁。裴茂一把拉着皇甫岑喊道:“是管涌!出現管涌啦!”
皇甫岑跟着大夥向南一路狂奔,還沒跑到近前,就看見四條白色的水龍,從堤內的坡面上疾噴而出,如同巨龍的四根長鬚一般,怪不得叫“龍鬚子”。就算不懂河工的皇甫岑,也知道眼前大事不好,猛然倒吸了口冷氣。
而裴茂、馬釗和那些河工,齊齊愣在當場,就連的戲志才也一屁股跌坐在地,發癡似的望着前方,喃喃道:“完了……完了!這下子真的完了!”
面前人們口中的“龍鬚子”就是管涌,也就是洪水在堤壩內部鑽出的一條條通道,而堤壩一旦出現管涌,就意味着潰堤就在眼前了。也就說,連續幾日的護堤,就要功虧一簣了,所有人都要被這大股得洪水淹沒。如果是後世,堤壩是用混凝土澆注而成,即使一處發生潰堤,一般不會危機整個堤壩,但現在是東漢,這絳縣的堤壩是泥土石塊堆積而成,如果一處堤壩被撕開裂口,整個大堤就會很快土崩瓦解了。
大雨傾盆,澆灌在衆人臉上,卻沒有一人伸手抹去臉上的雨水,堤壩上的幾千人,此時竟是鴉雀無聲,一雙雙溼潤的雙眼呆視着波濤滾滾的河面,他們都知道眼下潰堤就在眼前,誰都知道已經毫無辦法了,都在等着生死存亡的那一刻。
“不會的,不會的,人定勝天,人定勝天!”皇甫岑愣了片刻,顫抖的雙手一把拉起戲志才,握着都有些不穩,沙啞的聲音已帶着哭腔大聲吼道:“快想辦法啊!快想辦法啊!”
戲志才被皇甫岑搖着身子晃來晃去,就是沒有反應。
旁邊的裴茂道:“出現管涌,就算是天神也沒有辦法了,這護堤本來就是新修的,這龍鬚子一碰就完,潰堤就在眼前。”
“也許還有一個辦法。”
“一定還有辦法!”皇甫岑聽見這細微的聲音,是從馬釗的口中喊出來的,厲聲衝着馬釗吼道:“馬釗,你說怎麼辦?”
馬釗嘆了口氣,瞧着皇甫岑的樣子,硬着頭皮狠心道:“也有辦法,那就是入水找管眼,只要能找到管眼的位置,或許能用沙包填住,但是,但是下去的人……有的去!沒的回!”
有的去,沒得回,而絳縣潰堤就在眼前!
如此大的洪水,一旦潰堤,那就是一瀉千里,不僅這堤壩上的數千河工百姓無一能夠倖免,就是絳縣的數萬百姓也必定在劫難逃。一場浩劫,一場驚世浩劫就在眼前,皇甫岑彷佛看見水面上飄浮的,數以萬計屍體,彷佛看見一片片房屋農舍,被翻滾咆哮的洪水一蕩而平,彷佛看見一家家寡妻孤兒,伏在煙嫋墳頭啼血哀嚎……這一切都將在自己眼前發生,皇甫岑腸子都悔青了,如果自己一開始就察覺絳縣縣令貪污受賄這事兒,說不定早就發現這處隱患了,今日的浩劫就不會發生!
一連串的念頭在皇甫岑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他使勁搖了搖頭,牙關緊咬,默默唸道:“不能潰堤,不能!”然後他看着衆人,握緊拳頭,橫下心來。
戲志才瞧見皇甫岑的面容忽然變得猙獰扭曲,顯得格外的可怖,不由向後退了兩步,還沒發應過來。
“撲通!”就見皇甫岑拔腿就跑,一個身躍,順着堤坡就滑了下去,道:“我找管眼,你們扔沙袋!”